譚愛平
(四川職業(yè)技術學院 外語系,四川 遂寧 629000)
信息的交換包括信息發(fā)送和信息接收兩個環(huán)節(jié)。為了盡可能有效地進行交際,在信息交換的這兩個環(huán)節(jié)中,信息的發(fā)送者——說話人和信息的接收者——聽話人都應該理性地猜測到對方已經具備的知識、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做的預設、準確地理解說話人的話語含義。在一般情況下,信息交換雙方都在某種程度上意識到共同的目的,或者至少有一個彼此都接受的交際意圖。會話過程中,不適合的話語被刪除,這就使得交談能夠順利進行?;谶@樣的意圖,交談參與者需要準確把握預設,共同遵守“合作原則”(cooperative principle),弄清會話含義,達到共同的溝通目的。
預設是一個命題預先假設且會話雙方共同接受的條件。會話預設具有共知性(mutual knowledge),沒有背景知識作為前提,會話就不能正常進行。
例句1
a. Jane:Hello. Where are you taking the kids today?
b. Peter:To the park,I expect. They love going there.
一般來講,我們不會向一個自己完全不認識的人提出例句1 中a 的信息性問題,因為從認知的角度看,這樣的問題包含這樣一個預設,會話雙方的認知資源中都具有會話所暗含的認知背景和會話知識,也就是說會話雙方相互是非常熟悉和了解的。
在這樣的會話中,會話雙方非常熟悉而且以前就有交往并且有過會話。這樣的情況稱為背景知識,會話的背景知識是指會話雙方認為某種事情當然會發(fā)生的知識。比如,Jane 知道Peter經常帶孩子出去玩而且總去不同的地方。會話中認為某事必然會發(fā)生,這稱為會話預設(conversation presupposition)。
Peter 還沒有定下來今天去哪里,而只是想去公園。Jane 和Peter 都有很多必然性的知識,如知道附近有一個公園可以帶孩子去玩,這樣的必然性知識在認知語言學中稱為世界知識(world knowledge),通常通過語法手段加以標識,如使用定冠詞the。由于這樣的知識從語法上看非常明顯,所以它是常規(guī)預設(convention presupposition)。像這樣的常規(guī)預設包含有預設元素,說話人可以假設別人知道這些預設元素或者這些元素可以很清楚地通過語境表現(xiàn)出來,因而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是必然的[1]。
互相之間不認識但是卻屬于同一民族或文化社區(qū)的人可以共享文化預設(cultural presupposition),文化預設同樣屬于這里所討論的常規(guī)預設的有機部分,如地方、歷史事件、國家機構、政府機關、選舉、公眾人物等。在我們身處其他文化的人群中時,常常難以理解其他國家的人所談論的某些話題,就是因為我們不具有這樣的文化預設[2]。有時候,這種跨文化的交際會因為文化預設的不足而引起某些交際的不和諧,本人在做訪問研究期間,曾經發(fā)現(xiàn)一位正在英國留學的中國大陸學生在與一位來自非洲埃塞俄比亞的學生寒暄時,因為不知道這位非洲學生對他的國家的描述而使非洲學生產生不快。下面是他們的對話:
例句2
a.I don’t know your country.
b.You don’t know my country?We ever has the communist system in our country!
中國大陸學生(a)的這一回答引起了那位非洲學生的極大不快,他(b)立刻爭辯。顯然,這位非洲學生知道中國現(xiàn)在是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社會,因而他內心有一個預設,中國學生也應該知道曾經實行過這一制度的埃塞俄比亞。請注意這里的動詞have 的誤用,這是英語為非本族語的外國留學生在情緒狀態(tài)下犯的錯誤,說明他對認知資源的分配不均衡[3]。同樣,本人在蘇格蘭考察期間,有時候會注意到幾個格拉斯哥人用地道純正的英語在寒暄,但是他們實際在講什么,比較難搞清楚,這大概也是文化預設使然。對于這一現(xiàn)象,作者以一個語言研究人員的身份和已經在英國定居和工作多年的中國人討論過數(shù)次,他們也認為在英國多年,但是很難理解英國人所講的笑話,對英國式的幽默也沒有太多的感覺。可見,語言教學中的跨文化教學絕不僅僅是一個紙上談兵的理論問題。在一場關于即將到來的美國大選的討論中,下面的話語蘊含了特別的意義:
例句3
嘉文夫人:In my street,everybody votes Trump.
這一話語的解釋包含著極強的文化背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中,存在著一個兩黨體制下的定期民主選舉,同樣,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中,當處在一個人際關系相當密切的社區(qū)中,有可能知道和了解到鄰里的投票意向。同樣的話語放在一個截然不同的語境中時,將可能導致徹頭徹尾的誤解。假設嘉文夫人作為一個正在旅行的美國觀光者對一個她偶然認識的中國人說例句3 中的話,可以想象后者將會不知所云;這位她剛剛認識的中國人甚至可能不會理解這里所說的“everybody”不能從字面上理解為每個人,他也可能不理解“everybody”要包括婦女和年輕人但是不包括兒童,他還有可能不理解并不是每個有選舉權的人都會去投票。因此例句3 中的這一個很短的例子說明人們是根據(jù)自己與同一或類似的文化社區(qū)中的交際伙伴所共有的文化知識來做出大量預設的。
從上面的例句3 中短短幾個詞可以看出這樣的事實:話語很短,但是卻暗含如此豐富的信息,并且假設有很多的信息應該被聽話人所理解,如此之多的信息不能僅從字面上理解。有趣的是這樣的短短幾個字,一般人卻很難把它們解釋得非常清楚。但實際上,我們在交際時總是試圖把它們解釋清楚,并且在許多場合喜歡這樣做。這有賴于人們對若干“不言而喻”的規(guī)則或原則的遵守,這些規(guī)則或原則也叫做“準則”。根據(jù)語言哲學家Grice 的分析,人類進行交際的基礎是遵守下列具有普遍意義的合作原則:“Make your conversational contribution such as is required,at the stage[of the talk exchange]at which it occurs,by the accepted purpose or direction of the talk exchange in which you are engaged.”[4]
這里的祈使形式并不意味著說話人必須完全這樣去做,而是說它們是合作交際的內在規(guī)則。在這一指導性的原則框架內,Grice(1975)提出了四個具體原則,稱為會話準則,他認為這四個準則可以指導和支配所有的合理交際。
質量準則努力使得你的話語真實。不說你認為不真實的話;不說你沒有證據(jù)的話。
質的準則要求人們只提供自己有證據(jù)支持的信息。假設Bill 問Smith 一場體育比賽的結果,如Do you happen know who won yesterday? Smith 不知道結果而給出了下列其中一個答案:
例句4
a.No,I don’t.
b.I bet Chelsea did.
c.Chelsea did.
在第一個答案中,Smith 是“真實的”,因為他說他不知道,他不具備有關的信息。在第二個答案中,Smith 仍然是“真實的”,因為他使用了bet間接地表明了他不知道結果,但是卻有很好的理由“假設”Chelsea 會贏。只有在第三個答案中,Smith 是不真實的,因為他發(fā)出的信息表明他似乎知道正確信息;他這樣回答不一定是在撒謊,而只是斷言一個他自己并沒有證據(jù)的事情。
數(shù)量準則要求在信息交換中基于語用目的需要準確把握信息量,不要使得你的信息超過所需。
量的準則意味著會話一方提供自己所擁有的所有必要信息給會話的另一方,滿足對方對信息的需要——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假設一位司機在一個星期天剛好用完了汽油并問John 哪里是最近的加油站,John 用下面的其中一個答案回答他:
例句5
a.There is a petrol station round the corner.
b.There is a petrol station round the corner,but it is closed on Sunday. The next one is 5 miles ahead.
c.The petrol station round the corner is closed on Sunday,but you can fill up there if you have a credit card.
如果John 知道加油站星期天不營業(yè)而以a 的答案回答他,那么他就提供了太少的信息因此而違背了量的準則,只有b 或c 的回答體現(xiàn)了說話人在這段會話中的合作性。
對于關聯(lián)準則,要求話語要有相關性,Grice本人把這個準則稱為關系準則,該準則可以通過以下例子得到說明。我們經常不直接回答一些詢問性的問題,這也許是因為我們不知道答案或者是因為我們認為提問題的人自己可以解釋我們所做出的回答。因此,乍一看,例句6 中b 的答案似乎不是一個有關聯(lián)的答案:
例句6
a.安娜:Did Tony Blair win the election?
b.比爾:The paper is on the table.
這樣的回答的確在安娜的問題與比爾的答復之間沒有明顯的關聯(lián)。但是在Grice 看來,如果仔細分析,說話人還是遵守了會話中的合作原則,盡管表面看來似乎并非如此。如果我們假設比爾的回答是合作性的,而且他的話語與問題關聯(lián),那么,可以通過關聯(lián)準則推斷報紙上登載有該問題的答案。
方式準則要求表達清楚明白,避免表達含糊晦澀,避免歧義,簡潔,有序。
方式準則可以通過一個反面的例子加以說明。下面的會話片段是從Lewis Carroll 的《透過鏡子》中摘錄出來的,可以看做是一段非常典型的不合作會話,因為它似乎違反了方式準則的每一個分則:粗略一看例句7 中的大多數(shù)話語要么完全不夠清楚明白如b,要么具有歧義如c,要么不簡潔如d,要么無序如e。
例句7
a.“There’s glory for you”(said Humpty Dumpty)
b.“I don’t know what you mean by glory.”Alice said.
c.Humpty Dumty smiled contemptuously.“Of course,you don’t,till I tell you.”
d.“I meant,‘There’s a nice knock—down argument.’”Alice objected.
e.“But‘glory’doesn’t mean‘a nice knockdown argument.’”Alice objected.
f.“When I use a word,”Humpty said in a rather scornful tone,“it means just what I choose it to mean——neither more nor less.”[5]
的確,這看起來像一個特別不合作的會話,在這個會話中,會話雙方互相顯得完全“含糊其辭”。但是如果僅從字面上來理解Alice 的觀點,那么這輪會話只能是含糊其辭的,因為這樣的話完全把所有的隱喻從人們的正常合作策略中剔除出去了。Humpty Dumpty 向Alice 提示的是她從一個非常好的辯論中獲得榮譽。從概念性隱喻的意義上說,辯論就是戰(zhàn)爭,這樣好的一場辯論具有在討論中擊倒對方的力量展示,就像在戰(zhàn)爭中打倒對方獲得勝利一樣,一場精彩的辯論同樣會帶給贏得辯論的一方以榮譽。因此Alice 在例句7 中e 所批評的對象實際上是語言的隱喻。正像她所反對的那樣,“榮譽”的確不一定意味著“一場精彩的擊倒對方的辯論”,但反之卻是如此;使用“一場精彩的壓倒對方的辯論”對于她的確意味著“榮譽”。從中我們發(fā)現(xiàn)兩個概念性隱喻的結合:“辯論是戰(zhàn)爭和贏得一場戰(zhàn)爭/辯論就是榮譽?!比藗冋窃谶@個意義上使用大量的隱喻,這些隱喻并不是有意使得人們的話語變得含糊其辭,而是表達某種程度的領悟,而這樣的領悟用語言的字面意義是不可能表達出來的。這也就是所謂“意會”和“言傳”的對立,有些話語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而“意會”和“言傳”本身所含的認知過程是極為豐富的。
如果對Grice 的方式準則作過分狹義的解釋,那么這一準則就不再站得住腳了。但如果我們接受這樣的認識和觀念,即隱喻和轉喻是日常語言的有機組成部分,而且對于人們的意義表達非常必要,就會發(fā)現(xiàn)許多看起來表面上完全含糊或者具有歧義的話語實際上并非如此。因此,方式準則必須擴展而且應包括修辭語言在內,這是認知語用學不同于傳統(tǒng)語言學的重要發(fā)展。除此之外,還應該認識到方式準則具有高度的文化特異性,每一種文化對于方式準則都具有不同的規(guī)范和解釋。
會話準則所派生出的意義有多種表現(xiàn)形式,其中特別重要的有兩種:會話含義(conversational implication)和常規(guī)含義(conventional implication)。
會話含義是通過推理獲取的信息,但在言語行為中沒有通過字面上予以闡釋,因此,其含義是取決于語境的。
遵循質的準則,基于合作性的說話人應該以合作態(tài)度說真實的話,沒有這樣的前提,會話將無法進行下去。如果說話人有意對于人們周圍世界的事物隨意地進行真假混淆陳述,而不加上任何的標志向聽話人說明哪些是真實的陳述而哪些又不能僅僅從字面上去理解,那么交際過程將終止。
雖然會話必須按“質”和“量”進行,那么,在會話過程中,說話人有必要完全說出真實的情況嗎?他是否一定要盡可能說出更多的信息嗎?就像量的準則所規(guī)定的那樣?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如果說話人太過于明示自己的交際意圖,那么他雖然促進了聽話人對交際意圖的理解,但是卻有可能使聽話人感覺到信息過剩并且因此產生某種受辱的感覺。
因此,在交際過程中,不應該提供多余或過量信息而使人們感到厭煩,聽話人必須推論會話中的信息和交際意圖從而準確把握會話含義。如下例:
例句8
妻子對丈夫:You left the door of fridge open.
根據(jù)關聯(lián)準則、量的準則和方式準則,聽話人應該“讀懂”這樣一個話語的言外之意,而不僅僅是其字面內容。這樣一個話語應該解釋為一個要求針對情境做出某件事情的請求,而不僅僅是對一個情境的描述。妻子的描述以轉喻的方式代表了整個情境,既冰箱的門通常是關著的,由于現(xiàn)在是開著的,所以應該采取相應的行動來解決這個問題。
有時候,人們的話語從表面上看似乎完全不相關,然而,Grice 認為即使對于這樣的明顯違反規(guī)則的話語也應該以合作的態(tài)度加以解釋。請看下面兩個例子:
例句9
a.How do you like my new hairstyle,F(xiàn)rancis?
b.Let’s get going,Mathilda.
在這個對話中,F(xiàn)rancis 轉移話題是對說話人應該遵守不說“不真實的話”這一規(guī)則的明顯違背。對Mathilda 的問題的合作性的回答應該是“I like it a lot”或“I think it looks awful.”Francis 對這一規(guī)則的明顯違背并不是誤解,而是具有它自己特定的意義。Francis 沒有對問題做直接的正面回答,而Mathilda 從間接回答能推斷出會話含義,如果采用對應性回答就會讓會話雙方陷于尷尬境地。
常規(guī)含義是依賴于語言表達的含義,這就是常規(guī)含義不能刪去的原因。Grice 關于常規(guī)含義的一個著名的例子是連接詞but 的對比意思的分析。
例句10
The flag is red,but not completely red.
例句11
John is a Republican but honest;and I don’t mean that there is any contrast between being a Republican and being honest.
在例10 中,可以使用but 來否定第一個分句的含義,也就是說,旗子不完全是紅色的。同樣的道理也適用于例11 中分號前面的部分,這一部分包含了一個常規(guī)含義,即用定義的方式在共和黨人和誠實之間進行了一個對比;分號后面的從句則又表達了一個矛盾的說法。因此,整個句子就很有問題。
下面來分析一個同樣也包含有but 一詞的句子的常規(guī)含義。假設Tom 和Allen 倆人正在打網球,一會兒Tom 說:
例句12
It’s not a soup spoon you’re holding,Allen,but a tennis racket.
Tom 使用了not—A—but—B 結構,這樣的對比結構表達了一種糾正。Tom 的話語違背了“質”的準則,因為他完全知道沒有人會認為Allen 手里拿的會是一個勺子。Allen 卻因此推論說話人恰恰違背了會話準則,他會假定對方是以合作的心情講這番話的,Allen 會努力理解對方想要傳遞的信息。這里最具有可能性的解釋是Allen 握網球拍的方式好像是拿了一個勺子一樣,也就是說他沒有找到握拍的感覺。這樣,這個句子如果從字面上理解,認為Allen 真的覺得自己是拿了一個勺子,就產生出諷刺效果了。
從上述例子可以看出,會話含義不是由于遵守合作原則而是由于違背會話準則而產生的,即準則的違背。需要注意的是違背不同于欺騙,違背包含著某種程度的公開性,也就是對準則的明顯違背,而欺騙是以對準則的有意違背來蒙蔽聽話人,因此說話人努力使聽話人相信所言的真實性。在隱喻語言、會話含義或準則的違背等情況下,只要說話人的話語是相關的(關聯(lián)準則),都屬于合作性的交際[6]。因此,基于合作的關聯(lián)準則是認知語用分析的基石,是目前語用認知分析和研究的重點和熱點課題。
總體而言,會話合作原則對語用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實踐中對信息的有效傳遞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會話準則構成了某些基本的語用或人際交往原則,在所有語言體系中具有普遍性和適用性,但是合作原則仍然是一個不可回避的最高原則。盡管會話雙方幾乎總是遵守合作原則,但并非絕對恪守所有準則。由于各種特殊原因,合作原則經常被違反,而對合作原則的違反則產生了Grice 所說的“會話含義”。換言之,對任何一種合作原則的違反,都會使語言變得間接、隱晦。即使違反或部分違反合作原則也無法脫離關聯(lián)準則。而從認知的角度來看,無論說話人還是聽話人,關聯(lián)都包含著極為重要的認知資源的配置,需要某種程度的推理或推論,有時候還需要會話雙方的世界知識的參與以實現(xiàn)交際意圖,達到交際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