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育部教材局的直接領導下,遵循新課標精神重新組織編寫的自小學以至高中的統(tǒng)編語文新教材已經編就,大部分業(yè)已投入使用,少數冊次也已送審而即將投入使用。根據使用過程中一線師生的反饋意見看,絕大多數褒獎了教材取得的成效,肯定了編寫組的貢獻;少數對教材的不足提出的改進意見,也多是中肯而切合教學實際的,值得編寫組認真思考并加以改進;同時還有少數意見的出現屬于對編寫體例不夠熟悉,這就需要對相關問題進行解說釋疑。新教材中對于古今字與通假字的處理原則,就是一個需要詳細說明的問題。
所謂古今字,指的是在某一項意義上先后產生的形體不同的字。產生在前的稱為古字,產生在后的稱為今字。上古時代,漢字的數量要比后世少,每個漢字所表示的意義要比后世多,有時一個字往往有三五個乃至七八個義項。后來為了把其中的部分義項區(qū)別出來,于是另造新字來表示其中的某一個義項。就這一個義項來說,新造的字與原來的字二者之間的關系,就是古今字的關系。例如“說”字在先秦時期兼有“說解”“勸說”“喜悅”等義項,后來為了加以區(qū)別,就另造了一個“悅”字來表示其中“喜悅”的義項。這樣,在表示“喜悅”這個義項時,“說”與“悅”就成了古今字?!墩撜Z·學而》篇:“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句中的“說”字就是用的“悅”字的古字。《史記·孫子吳起列傳》:“魏置相,相田文。吳起不悅?!?句中的“悅”字就是用的“說”字的今字。再如“知”字在先秦時期兼有“知道”“知識”“主持”“智慧”等義項,后來為了加以區(qū)別,就另造了一個“智”字來表示其中“智慧”的義項。這樣,在表示“智慧”這個義項時,“知”與“智”就成了古今字?!肚f子·逍遙游》:“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句中的“知”字就是用的“智”字的古字。賈誼《治安策》:“凡人之智,能見已然,不能見將然?!?句中的“智”字就是用的“知”字的今字。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古今字具有兩個重要的特點:一是產生的時代有先后的不同,古字在前,今字在后;二是古字表示的義項比較多,今字表示的只是古字所兼有的義項中的一個。而在古代詩文的注釋中,常常用“‘古字’,后來寫作‘今字’”的方式進行表述,例如“‘知’,后來寫作‘智’”。
所謂通假字,指的是古代漢語書面語言中由于音同或音近而可以替代其他字的字。這種因為音同或音近而產生的替代現象稱為古音通假,其中替代的字稱為通假字,而被替代的字稱為本字。例如《左傳·僖公三十三年》:“墮軍實而長寇仇,亡無日矣!”漢字中原有表示“毀壞”義的本字“隳”字而不用,卻因為音近的關系,臨時借用了意義為“落下”的“墮”字來表示。同傳同年:“君之惠,不以累臣釁鼓,使歸就戮于秦。”漢字中原有表示“捆綁”義的本字“縲”字而不用,卻因為音近的關系,臨時借用意義為“牽累”的“累”字來表示。再如《史記·管晏列傳》:“吾聞君子詘于不知己而信于知己者?!睗h字中原有表示“言語遲鈍”與“伸展”義的本字“屈”字、“伸”字而不用,卻因為音同音近的關系,臨時借用意義為“屈曲”與“言語真實”的“詘”字與“信”字來表示。又如《漢書·蘇武傳》:“汝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睗h字中原有表示“背叛”義的本字“叛”字而不用,卻因為音同的關系,臨時借用意義為“田界”的“畔”字來表示。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通假字也具有兩個重要的特點:一是通假字與本字之間必須有音同或音近的關系;二是通假字與本字之間沒有詞義上的必然聯系。而在古代詩文的注釋中,常常用“‘假借字’,通‘本字’”的方式進行表述,例如“‘畔’,通‘叛’”。
但在這次統(tǒng)編中小學語文教材的古詩文中,對于古今字、通假字注釋的表述,做了較大的改變。不再區(qū)分這兩類來源有別的下位層面的用字現象,例如先指出哪些是古今字,哪些是通假字,然后再分別用“‘說’,后來寫作‘悅’”“‘信’,通‘伸’”之類的不同方式進行表述;而只是在書面用字有所不同的上位層面進行注釋,即無論是古今字還是通假字,均屬于使用上與原本的字不同,注釋時所用的術語也隨之改為簡單明晰的“同”字,例如原本屬于古今字的表述為“‘知’,同‘智’”,原本屬于通假字的同樣也表述為“‘畔’,同‘叛’”。
這樣的改變或許會引起教學上的不適應,但是很有必要。下面簡單說說這樣改變的原因,其實不外乎如下兩點。
第一,減輕學生負擔。當今學生的學業(yè)負擔很重,雖然教育主管部門三令五申地要求減輕學生負擔,但真正有實效的決定與保障措施顯然還有待于進一步落實。從教材角度看,在“一綱多本”時期及其之前,不少教材盲目地從高校教學目標中選擇一些內容下放至中學,例如從王力主編的《古代漢語》中選取宗法、天文、宮室、車馬部分,又全文收錄內容艱深的《報任安書》等大篇幅文章,顯然加重了中學的教學任務,影響了正常教學。這次投入使用的統(tǒng)編教材,遵循新課標精神,就是要減輕學生的學業(yè)負擔。減輕負擔要從大處著眼、小處著手,從語文教材的古詩文注釋來看,不再區(qū)分古今字與通假字即是其中之一。
第二,與上一點有一定關聯的是,古漢語研究中也有對古今字與通假字的區(qū)分持不同觀點的情況,說明對二者進行清晰分辨仍然需要一定的學養(yǎng)積累。有的研究者喜歡將古今字視為“本有其字”的通假關系,認為屬于本有今字而不用,經常用上一個古字來替代它。舉例來說,在“躲避”的意義上本有“避”字而不用,卻經常用一個“辟”字來表示;在“出現”的意義上本有“現”字而不用,卻經常用一個“見”字來表示。因而認為“辟”與“見”就是“避”與“現”的通假字。這種說法當然是不準確的。因為通假關系指的是兩個字的通用假借,通假字與本字處在相同的時間平面上,是共時的關系;而古今字的產生有先有后,古字與今字并未處在相同的時間平面上,是歷時的關系。所以,上面這一說法從學理上看是說不通的。不過,我們還應看到,也有一些古字,就文字的產生來講有先后之分,而在使用上卻長期混用,也即今字產生后古字仍與今字長期并用、通用。例如“孰”與“熟”、“禽”與“擒”、“責”與“債”都是古今字的關系,但在今字“熟”“擒”“債”產生之后,仍有許多用古字“孰”“禽”“責”而不用今字的現象。這類古字往往就具有了雙重性質:強調文字產生的先后順序,應當認為是古今字;強調音同音近能夠通用假借,則可以認為是通假字。因此,廣義的通假字可以包括這類古今字,而狹義的通假字則不包括這類古今字。這也就是部分書籍文章中把一些古今字歸入通假字的原因。有鑒于此,我們應當清醒地認識到,這類紛爭倘若引入中學語文教學,將會帶來多大的混亂。
當然,有人會說不再區(qū)分古今字與通假字,將給有志于學習研究古漢語的學生帶來所學不夠細致的后果,其實這是完全無須擔心的。這些學生進入大學以后自然會有更加深入的學習,在新的層面上接受系統(tǒng)科學的教育,而不會僅僅依靠中學時學習的這些內容。
(作者單位:南京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