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婳婳
今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章草《急就章》,為元代大書法家鄧文原(1259-1328)所書。作品迎首處有清乾隆皇帝“草圣”題簽,本幅后有石巖、楊維楨、張雨、余詮、袁華、姚廣孝、陳謙等題跋。最早的鑒藏印始于明代項元汴,稍后有姜紹書、乾隆等鑒藏印章。此卷曾經(jīng)汪珂玉《珊瑚網(wǎng)》、顧復《平生壯觀》、吳升《大觀錄》等著錄,明清收藏家一致認為是鄧文原真跡。
《急就章》,又稱《急就篇》,漢元帝時黃門令史游所創(chuàng),以口訣的方式將姓名、官職、服飾、谷物等內(nèi)容進行編纂,是兒童啟蒙的識字用書?!都本驼隆放c章草有著密切的關系,張懷瓘《書斷》引王愔語“漢元帝時史游作《急就章》,解散隸體草書之,漢俗簡惰,漸以行之”,似史游為創(chuàng)草書而作《急就章》,并且今日所見數(shù)本《急就章》亦多為章草作品。章草書,是早期的草書,秦漢時期由草寫的隸書演變而成,但是“章草”這個名稱的出現(xiàn)則在今草成熟之后,與后者相比,章草具有如下幾個特征:第一,用筆上以絞轉(zhuǎn)為主,連筆不多,常帶有隸書“蠶頭雁尾”的筆意;第二,結(jié)體內(nèi)緊而外松,方正是其主要特點;第三,章法安排字字獨立,以表現(xiàn)單字的字內(nèi)空間為主。然而自東晉之后,以二王為代表的今草書風靡于書壇,章草的源頭逐漸被人遺忘。
在元初趙孟頫等人“復古”思想的引領下,元代成為章草復興的重要階段。這一時期的章草作品除鄧文原《急就章》外,尚有趙孟頫名下三本《急就章》、俞和章草跋《臨定武〈蘭亭序〉》、康里巎巎《李白古風詩卷》等??傮w來看,元人章草書具有如下特征:首先,用筆上,草字有了固定的筆形及點畫形態(tài),轉(zhuǎn)折用筆上則多提按,較前代章草書風不同,雖尋求古意,但僅在單字末筆處強調(diào)隸書波磔的特征;其次,結(jié)構上,字形偏長、偏方,字內(nèi)筆畫間牽絲的特征明顯;最后,字法安排上,上下字之間的距離基本相等,字與字之間連貫性不強。而上述這些特征主要來自楷書的經(jīng)驗,這樣的章草書傳遞出元人端正優(yōu)雅的時代特征。
鄧文原章草《急就章》是典型的元人風貌,但相較于遼寧博物館藏趙孟頫《急就章》、俞和跋《臨定武〈蘭亭序〉》、楊維楨《張氏通波阡表》等章草作品,氣息卻更為古樸,這主要體現(xiàn)在用筆和結(jié)體兩方面。與遼博藏趙孟頫《急就章》復雜的筆勢不同,鄧文原急就章相對簡單,這主要體現(xiàn)在起、收筆及轉(zhuǎn)折處,使得氣息更加古樸,較大程度上體現(xiàn)出“復古”的思想。另一方面,在字形結(jié)夠處理上,鄧文原結(jié)體平正且寬博,這樣的特點來自于其早期的楷書經(jīng)驗。綜上可知,鄧文原章草《急就章》不僅體現(xiàn)出元代章草的時代風格,還反映出其書法勁瘦、用筆精湛的個性面貌,是元早期名家章草的經(jīng)典之作。
鄧文原(1259-1328),字善之,一字匪石,號素履齋。曾任江浙儒學提舉、直賢集學士兼國子監(jiān)祭酒等官職,謚文肅。黃溍《鄧公神道碑銘》記載其“豐姿凝粹,氣貌純明,內(nèi)嚴而外恕,議論而不可犯?!?。鄧文原工于筆札,書法早年效法二王,“字法遒媚,與趙承旨伯仲?!焙髱煼ɡ铉撸L格有晉人意而微粗?,F(xiàn)存鄧文原書法多為題跋,基本風貌為行草、行楷書。《跋王獻之<保姆磚>》書于至元丁亥(1287),是鄧文原現(xiàn)存最早的有紀年作品,典雅含蓄,為其早年書風。此外其他作品,如《清居院記》(1318)、《跋黃庭堅松風閣詩》(1323)、《芳草帖》、《致景良尺牘》等都是研究鄧氏書法的重要作品。
此本《急就章》鄧文原款題寫道:“大德三年三月三十日為理仲雍書于大都慶壽寺,巴西鄧文原?!贝蟮露晔青囄脑松霓D(zhuǎn)折點,是其榮涂生涯的起點,這一年元朝廷命以泥金書《大藏經(jīng)》,召趙孟頫入京,趙孟頫推舉當時能書者而是人一起北上,其中包括了工于筆札并與趙孟頫齊名的鄧文原[據(jù)楊載《趙公行狀》所記:“(成宗)召金書《藏經(jīng)》,許舉能書者自隨。書畢,所舉廿余人,皆受賜得官?!薄度摹范?,李修生主編,南京:江蘇古籍出本社,2001年,第579頁。]。書竣后,一行二十人皆授官,鄧文原因此獲崇德州教授一職。大德二年授官后鄧文原并未立即就職,而是在大德三年赴任,這件作品也是其即將離京時送給友人的佳作。上款人理仲雍,《元史氏族表》記載其為阿刺溫氏,本西域部族,雖為少數(shù)民族,但理仲雍本人卻十分喜愛傳統(tǒng)書畫藝術,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件《急就章》不僅是元人章草的經(jīng)典名作,同時彰顯出漢文化在少數(shù)民族中的不斷滲透,體現(xiàn)出漢文化的強大感染力。
鄧文原章草《急就章》是元人章草作品的代表,是元人“復古”口號下對古典作品的再次解讀,體現(xiàn)出元人書風特有的時代面貌。此外,這一時期《急就章》作為禮物饋贈給少數(shù)民族的書畫愛好者,也體現(xiàn)出漢文化的強大影響力,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注釋:
1.張懷瓘:《書斷》,見:《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第500頁。
2.三本趙孟頫《急就章》列舉如下:1、遼寧博物館藏“至大二年”九月本趙孟頫《急就章》。2、臺北故宮藏“大德卯年”本趙孟頫《急就章》。3、上海博物館藏“至大二年”五月本趙孟頫《急就章》。
3.黃溍:《嶺北湖南道肅政亷訪使贈中奉大夫江浙等處行中書省參知政事護軍追封南陽郡公謚之肅鄧公神道碑銘》。見:《全元文》三十,李修生主編,南京:江蘇古籍出本社,2001年,第183頁。
4. 同上,
5.潘之淙《書法離鉤》,見:盧輔圣《中國書畫全書》,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年,第462頁。
6.據(jù)楊載《趙公行狀》所記:“(成宗)召金書《藏經(jīng)》,許舉能書者自隨。書畢,所舉廿余人,皆受賜得官。”《全元文》二十五,李修生主編,南京:江蘇古籍出本社,2001年,第579頁。
7.錢大昕:《元史氏族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三卷,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