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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戰(zhàn)爭打破了清政府“閉關鎖國”的狀態(tài),西方列強的入侵促使仁人志士們開始向西方學習,經過學習西方器物和西方制度之后,更多的人開始將目光轉向學習西方的思想文化,于是將外國文學文化引進中國便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文學翻譯工作此時便成了中西文化交流的紐帶。文學社團的成立不僅推動了新文學運動的發(fā)展,也同時促進了文學翻譯的開展,作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重要的文學社團,文學研究會和創(chuàng)造社在促進文學翻譯方面都做了很多努力,但它們在外國文學作品翻譯的選擇上,卻有著不同的實踐。
文學研究會成立于1921年,以《小說月報》作為他們的機關刊物,翻譯介紹了大量的外國文學作品,重點介紹了俄國、法國、北歐及“被損害民族國家”等現(xiàn)實主義因素較強的作品,介紹世界文學潮流、派別、文藝理論和文學發(fā)展概括等,先后刊出了俄國文學、法國文學、被損害民族國家等專號,同時還刊出外國著名作家如安徒生、莫泊桑、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羅曼·羅蘭等專號。《小說月報》發(fā)表了大量譯作,據統(tǒng)計,從1921年1月出版的第12卷第1期至1926年12月10日出版的第17卷第12期,《小說月報》發(fā)表的譯作僅俄國文學就有33種,法國文學27種,日本文學有13種,印度文學有6種,英國文學有8種。此外,文學研究會還編輯出版了“文學研究會叢書”,系統(tǒng)介紹了俄國、法國、日本、英國、印度等國家的作家作品近百種。
鄭振鐸作為發(fā)起人之一,1923年后主編《小說月報》,翻譯介紹了大量印度、蘇聯(lián)及各弱小民族國家的文學作品。鄭振鐸翻譯了印度泰戈爾的《飛鳥集》、《新月集》等大量作品。而另一位成員耿紀之則翻譯介紹了大量俄國文學作品,如托爾斯泰的《復活》、屠格涅夫的《村中之月》、果戈里的《瘋人日記》、契訶夫的《侯爵夫人》等。
文學研究會翻譯活動的另一個重點是對于被被損害民族文學作品的譯介。“被損害民族的文學”??l(fā)表于1921年10月,??饕úㄌm、捷克、芬蘭等處在帝國主義統(tǒng)治下的被損害民族的文學作品,同時還介紹了這些國家的文學發(fā)展概況。由此可以看出,文學研究會的翻譯活動中,翻譯的作品主要是外國現(xiàn)實主義作家的作品,尤其是對俄羅斯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翻譯。對歐洲、非洲等地被壓迫民族的文學介紹,是文學研究會在翻譯活動中具有特色的大規(guī)?;顒?。可以看出文學研究會對于現(xiàn)實主義的“為人生”的作家作品的介紹是尤其推崇的。
創(chuàng)造社于1921年在日本創(chuàng)辦,直到1929年被國民黨查封而停止活動。創(chuàng)造社的主要成員有郭沫若、郁達夫、成仿吾、張資平、鄭伯奇等人。創(chuàng)造社的主要陣地便是《創(chuàng)造》季刊、《創(chuàng)造周報》、《創(chuàng)造日》等刊物。創(chuàng)造社的成員依托三個雜志,不斷地對外國文學作家和作品以及文學思潮進行譯介和介紹,同時還對其他進行翻譯的群體和個人,提出自己的看法,在一些翻譯理論問題上進行討論商榷。
《創(chuàng)造》季刊創(chuàng)刊于1922年,出至第2卷第2期停刊。郭沫若、郁達夫、成仿吾等都參與編輯與作品譯介,主要有郭沫若翻譯的《〈少年維特之煩惱〉序》、《批判〈意門湖〉譯本及其他》、《雪萊的詩》等,以及成仿吾的《哀歌》、張定璜的《雪萊》等文章。還第一次以“??钡姆绞郊o念西方浪漫主義作家雪萊,成立了“雪萊紀念號”?!秳?chuàng)造周報》是創(chuàng)刊于1923年,總共出52期。創(chuàng)造社的主干成員均在上面發(fā)表了譯作或研究批評翻譯的文章,郭沫若先后發(fā)表了歌德的《迷娘歌》、尼采的《查拉圖司屈拉》等翻譯的作品,成仿吾則發(fā)表了《論譯詩》、《鄭譯〈新月集〉正誤》等,除此之外還有關于翻譯討論的文章。另一個創(chuàng)造社的刊物《創(chuàng)造日》,早先是《中華新報》副刊,后為創(chuàng)造社輯為單行本。在《創(chuàng)造日》刊物上,郭沫若發(fā)表了歌德的《五月歌》;成仿吾發(fā)表了渥茲華斯的《孤寂的高原刈稻者》、歌德的《少年與磨坊的小溪》、海涅的《幻景》等。
可以看出,創(chuàng)造社成員的譯作多是對浪漫主義文學思潮和作品的介紹,其中最有影響力的是郭沫若,他翻譯了很多西方浪漫主義文學的作品,諸如歌德的小說、雪萊的詩歌和愛爾蘭作家約翰·沁孤的劇本等,都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翻譯史上有重要意義。成仿吾則是對翻譯詩歌有自己獨特的理解,他在《創(chuàng)造周報》發(fā)表的《論譯詩》對翻譯詩歌的標準和方法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他們翻譯作品選擇的多是浪漫主義作家及其作品,傳達的多是一種積極追求的價值觀念。
翻譯是有意識的選擇,譯者會“提升某些特定的本土價值,而貶斥另一些價值,確立為一定本土利益服務的外國文本典律,因而這一典律必然是片面的?!狈g從來就不是單純的語言轉換,原作也沒有絕對固定和抽象的意義。換言之,不同的語言包含了不同的世界觀,翻譯“幾乎不可避免存在不同程度的篡改”。任何翻譯活動都是在一定的社會文化語境中完成的,社會文化與歷史背景對翻譯文學的制約和調節(jié)是久已存在的事實。從這一角度分析,翻譯無疑又是一種具有文化傾向的政治行為。
瞿秋白1920年在《俄羅斯名家短篇小說集·序》中對文學翻譯的目的和要求表示:“我們絕不愿意空標一個寫實主義或象征主義、新理想主義來提倡外國文學,只有中國社會所要求我們的文學才介紹——使我們中國社會里一般人都能感受都能懂的文學才介紹?!泵┒芤苍赋觯骸敖榻B西洋文學的目的,一半果是欲介紹他們的文學藝術來,一半也為的是欲介紹世界的現(xiàn)代思想——而且這應是更注意些的目的?!晕膶W為純藝術的藝術我們應是不承認的。……所以介紹時的選擇是第一應值得注意的?!彼€說到:“我國舊日文人頗以為文學僅供欣賞興感而已,此歷史的負擔,似乎至今尚有余威……我極盼望立刻產生出許多創(chuàng)作家來分擔世界創(chuàng)作家對于人類創(chuàng)作前途所負的責任,更盼望國內讀文學的人們注意文學的重大使命,不要拿“吃番菜”的心理去讀翻譯的作品”。所以文學研究會的成員多強調文學對于改變社會現(xiàn)實狀況的重要意義。晚清政府的腐朽統(tǒng)治,使得中國長時間都遭受著西方列強的侵略,而現(xiàn)實主義和弱小民族文學作品中體現(xiàn)的被壓迫的痛苦則與中國社會的經歷感受有相似之處,因此激起了中國知識分子的強烈共鳴,所以文學研究會的翻譯作品多以此類為主。
不同于文學研究會的為人生的主張,創(chuàng)造社力主藝術要忠于自己的內心要求。郭沫若在《創(chuàng)造》季刊第一卷第二期《編輯余談》中說:“我們的主義,我們的思想,并不相同,也不必強求相同。我們所同的,只是本著我們內心的要求,從事于文藝的活動罷了?!背煞挛帷缎挛膶W之使命》一文也認為:“如果我們把內心的要求作一切文學上創(chuàng)造的原動力,那么藝術與人生便兩方都不能干涉我們,而我們的創(chuàng)作便可以不至為它們的奴隸?!眲?chuàng)造社在文學為藝術的基礎上,希望通過浪漫主義作品中體現(xiàn)的精神,給中國人民改造社會、努力追求新生活提供精神支持。雙方基于不同的個人性和自身性的價值取向出發(fā),通過不同的題材翻譯,來共同推動中國人民和社會的進步。
正如1931年魯迅在《上海文藝一瞥》中曾談到文學研究會和創(chuàng)造社之間的矛盾時,分析了矛盾和爭論的原因。他說:“創(chuàng)造社是尊貴天才的,為藝術而藝術的,尊重自我的,崇創(chuàng)作,惡翻譯,尤其是憎惡重譯的,與同時上海的文學研究會相對立,那出馬的第一個廣告上,說有人‘壟斷’文壇,就是指著文學研究會。文學研究會卻正相反,是主張為人生的藝術的,是一面創(chuàng)作,一面也看重翻譯的,是注意于紹介被壓迫民族文學的……”,文學傾向不同,是引起翻譯問題論爭的內在原因。
雙方對于翻譯題材選擇的爭論,當然有外在的民族歷史和社會現(xiàn)實原因,翻譯文學不僅是譯者有限的個人行為,而且表現(xiàn)出民族文化心理的價值取向與道德取向。譯者對原著的理解、闡釋,以及讀者對譯本的認同、吸收,都和民族文化心理結果息息相關。但主要還是在于個人主觀性問題,也就是社團成員主體性差異的問題。前者側重于當下社會現(xiàn)實的客觀性要求,后者則是偏向于以自己的喜好為準則。但問題從來都不是只有對立這一方面,而恰恰是對立統(tǒng)一的,所以其實雙方對于主觀性和客觀性的偏重,仍是可以達到統(tǒng)一的,難道講求“血與淚”的文學和追求自己內心的文學作品之間只能是對立的嗎?另一方面來看,我們認為他們對于翻譯題材選擇的爭論,其實是和他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如出一轍的。兩個社團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也是一個以現(xiàn)實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為主,另一個則是以浪漫主義文學創(chuàng)作為主,如此說來,雙方豈不是要為了文學創(chuàng)作再爭執(zhí)一番了?
所以歸根到底,最本質的問題還是對于文學的認識,文學到底是什么,是要為社會的發(fā)展擔責任,還是只是為了自己個人的生命體驗?文學作品對于我們來說,就好像是一個終點,而我們在到達終點的過程中,選擇的路是不一樣的,因此文學作品的類型也是多種多樣的?!拔逅摹睍r期,他們翻譯外國文學作品,最終都是希望外國作品能夠給中國人民帶來思想和精神上的改變,現(xiàn)實主義的譯作讓中國人民認識到拯救中國社會的迫切,而浪漫主義文學則給中國人民的內心尋找到了歸宿,讓人們觀照自己的內心。所以他們對于外國文學的翻譯,歸根到底是都希望“改造”中國人,希望成為真正的“人”,也就是魯迅所說的“立人”,因此,在這個意義上來說,文學研究會和創(chuàng)造社的選擇可以說是殊途同歸。
“五四”時期,文學研究會和創(chuàng)造社積極翻譯外國的文學作品,希望以此來改變中國。但在翻譯作品的題材方面,雙方有著不同的選擇。文學研究會基于客觀現(xiàn)實環(huán)境,翻譯題材以現(xiàn)實主義和被迫害民族文學為主,而創(chuàng)造社則基于個體主觀性,翻譯了大量浪漫主義的文學作品。雙方從不同的選擇出發(fā),但都是為了通過翻譯外國文學,給中國社會注入新的活力,給中國人的精神思想帶來新的希望,希望大家成為真正的中國“人”。雙方通過不同的選擇達到推動中國社會和文學發(fā)展的共同目標,在這個意義上說雙方則是殊途同歸。
注釋:
①②孟昭毅,李載道.中國翻譯文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97,109.
③謝天振,查明建.中國現(xiàn)代翻譯文學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8.
④茅盾.新文學研究者的責任與努力[J].小說月報,1921(12).
⑤茅盾.一年來的感想和明年的計劃[J].小說月報,1921,12(12).
⑥嚴家炎.中國現(xiàn)代小說流派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77.
⑦郭志剛.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翻譯之爭[M].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2006:1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