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桂西北大石山區(qū)曾是著名的革命老區(qū)，是廣西農(nóng)民運動的發(fā)祥地，考察當?shù)氐募t色歌謠，有利于我們尋找大石山區(qū)文學藝術的源頭，從而為今天的文學創(chuàng)作提供養(yǎng)分。文章對傳統(tǒng)的紅色歌謠進行了分類論述，歸納其“講述革命道理”、“宣傳革命斗爭的成果”、“發(fā)表我黨主張”、“鼓舞殺敵的斗志”、“抒發(fā)革命情懷”、“揭露反動派的丑惡嘴臉”以及“與敵正面斗爭”的思想內(nèi)容，并分析其藝術特色。

關鍵詞：大石山區(qū);紅色歌謠;思想內(nèi)容;藝術特色

我們今天能夠系統(tǒng)看到的中國最早的民間歌謠集，那就是《詩經(jīng)》了?！对娊?jīng)》中太多當時人們生活場景的描述，例如開篇之作《周南·關雎》，描寫的是愛情生活，男子追求自己心儀的女子;《邶風·凱風》便是歌頌母親的辛勞，自責做兒女的不孝;《衛(wèi)風·木瓜》寫的則是儀禮生活，也有認為與愛情有關，也有認為是日常生活中的酬答;而《魏風·伐檀》既再現(xiàn)了伐木工人艱辛的勞作，又對于“胡取禾三百廛”者的控訴和嘲諷;到了《鄘風·相鼠》便直接開罵了，罵那些不顧禮義廉恥的“人渣”;......人們的喜怒哀樂之情都能在詩歌中傾瀉出來，這也許就是“詩言志，歌永言”[1]的道理吧。

民間歌謠的表達在歷史的進程中，由于緊緊地貼近人生，反映人生，服務于人生，有些就自然而然地上升為社會與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并在一定的歷史時期產(chǎn)生了宣傳與鼓動的政治作用。這也就是我們今天有時會利用民眾的“山歌會”來宣傳黨的路線、方針、政策的緣故了。

那么，我們來看桂西北的“紅色歌謠”吧。在20世紀20、30年代的土地革命戰(zhàn)爭時期，農(nóng)民運動席卷了桂西北，處于劣勢的革命隊伍需要向尚未覺醒的同盟軍——貧苦農(nóng)民宣傳革命道理，需要批判不合理的社會制度，需要揭露帝國列強掠奪的本質(zhì)，而處于文明蒙昧中的人們，所能進行溝通的渠道并不通暢，再加上當時的政府視“紅色革命”為“洪水猛獸”，如何讓“紅色”的聲音傳播到民眾的頭腦里去，其中一個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利用人們喜聞樂見的山歌歌謠的形式了。

我們就以《巴馬瑤族自治縣民間歌謠集》[2]中的近150首紅色歌謠為例，來進行一番分類賞析。

1.講述革命道理

安于現(xiàn)狀是一種惰性的心理狀態(tài)，但求擁有現(xiàn)狀，生怕失去現(xiàn)在。因為在人類早期生產(chǎn)力十分低下，很難抵御各種自然災害（譬如地震、旱澇等）和社會災難（譬如戰(zhàn)爭、匪患等），在這些災害來臨時，底層民眾總是遭殃。于是珍惜當下，不求改變，“寧做太平犬，不作亂離人”，成了人們賴以支撐的一種生活信條;加上迷信的色彩，就成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這既是一種無奈，更是一種阿Q式的自我解脫，統(tǒng)治階級也可以借以麻醉苦難中的人們，消磨、泯滅其斗爭意志。魯迅先生對中國人的這一陋習深惡痛絕，曾痛心地指出：“中國人向來就沒有爭到過‘人的價格，至多不過是奴隸”，而中國人的歷史，就是“一，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二，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的時代”。[3]他們只有兩種選擇，那當然還是第二種要強一些。而革命者則要告訴他們，還有第三種選擇，請看《命運非天定》：

鵲鳴未必喜，

鴉叫未必兇;

人間吉兇事，

不在鳥語種。

命運非天定，

全在革命中。

語言通俗易懂，道理卻十分深刻，先以日常生活中習見的喜鵲烏鴉起興，告訴民眾“定勢思維”常常是錯誤的，喜鵲叫不一定就有喜事，烏鴉叫也不一定就會出現(xiàn)禍事——這是常有的事嘛;再接著來談人的命運，也并非“天定”，如果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老百姓不一定聽得懂，但山歌里這樣一唱，大家也許就明白過來了，命運也是可以改變的，原來“革命”是要干這事。

2.宣傳革命斗爭的成果

受千百年的封建統(tǒng)治的禁錮和壓迫的農(nóng)友，一朝要他們改變固有的立場是不可想象的，而在一個村，一個鄉(xiāng)，開展革命運動，讓活生生的實例擺在眼前，再加以宣傳，這效果自然就不同了。在開展農(nóng)民運動方面，廣東的彭湃，廣西的韋拔群是在全國率先垂范的。而且他們都出生在地主家庭，卻主動把自家的土地分給了農(nóng)民，甚至還將自己的地契當眾燒掉。韋拔群在廣州農(nóng)民運動講習所學習結(jié)束后，受組織委派，回到家鄉(xiāng)東蘭縣開展農(nóng)民運動，史料記載，一九三○年三月，在鄧小平同志為首的紅七軍前委指導下，學習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右江工農(nóng)民主政府在韋拔群同志的家鄉(xiāng)東蘭縣武篆區(qū)勉俄鄉(xiāng)東里屯試辦了一個以生產(chǎn)資料為公有的農(nóng)業(yè)共耕社，他們還用山歌來宣傳共耕社的主張和意義，這就是有名的“東里共耕社”。成立共耕社時，韋拔群帶頭把自己的田地、耕牛和農(nóng)具全部交出入社。在韋拔群的帶動下，農(nóng)會沒收了地主的土地和富農(nóng)出租的土地，第一次實現(xiàn)了“土地回老家”，“耕者有其田”的愿望。

當時的山歌唱道：

東里辦共耕，鄧斌①來籌劃;

土地回老家，枯樹發(fā)新芽。

人人分得地，戶戶有田耕;

東里辦共耕，鄧斌來籌劃。

修了引水渠，糧食豐收大;

土地回老家，枯樹發(fā)新芽。

這是一首五言的“勒腳調(diào)”山歌，別看這短短的60字里，就交代了辦共耕社的發(fā)起人、共耕社的意義、共耕社的活動內(nèi)容、共耕社取得的成就等等。同時唱的是農(nóng)民自己的事情，其影響力是不言而喻的了。

另外，從藝術形式來看，“勒腳調(diào)”山歌是桂西北一帶使用得較為普遍運用的山歌句式，一般為十二句，句式較為整齊，可有五言、六言、七言之分。其藝術特點就在于它的所謂“勒腳”，簡單地說，也就是歌謠中的一、二句，同時又是其中的第七、八句;歌謠中的三、四句同時又是其中最末兩句，也就是十一、十二句。這樣一種固定的格式就容易形成一種回環(huán)往復的效果，也就是修辭學中的反復、迭唱，形成了歌謠內(nèi)在旋律的婉轉(zhuǎn)、復沓;同時又起到突出重點，強化主題的作用。就如這首歌謠中的“東里辦共耕，鄧斌來籌劃;土地回老家，枯樹發(fā)新芽”四句，就是核心內(nèi)容——鄧斌辦共耕，目的就在于“土地回老家”，耕者有其田嘛，這是多少代農(nóng)民的愿望啊，因此在歌中反復出現(xiàn)了。

3.發(fā)表我黨主張

中國共產(chǎn)黨從成立那天起，便一直是高舉起“反帝反封”的大旗的，在《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就闡明了“當前的中國革命性質(zhì)是民主主義革命;革命的對象是帝國主義和封建軍閥;革命的前途是向社會主義革命轉(zhuǎn)變。黨的最低綱領，即黨在民主革命階段的主要綱領是：消除內(nèi)亂，打倒軍閥，建設國內(nèi)和平;推翻國際帝國主義的壓迫，達到中華民族完全獨立;統(tǒng)一中國為真正的民主共和國”。

土地革命時期，流行在當?shù)氐募t色歌謠，就有不少是闡釋我黨主張的，這些山歌較為具體地闡明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政治理念和方針政策，讓老百姓們真正完整地了解共產(chǎn)黨的性質(zhì)、革命對象、革命目標等。

例如《趕走帝國救中國》：

帝國主義壞透頂，武力經(jīng)濟來侵略;

勞苦同胞齊奮起，趕走帝國救中國。

執(zhí)行國民大會議，取消不平等條約;

帝國主義壞透頂，武力經(jīng)濟來侵略。

單絲難把線來搓，工農(nóng)兵學快聯(lián)合;

勞苦同胞齊奮起，趕走帝國救中國。

從山歌內(nèi)容來看，這一首《趕走帝國救中國》從大處著眼，寫得鏗鏘有力，頗為大氣，用的也是勒腳調(diào)，重點內(nèi)容就在一至四句，并重又出現(xiàn)在七八、十一十二句，既揭露了帝國主義的軍事侵略和經(jīng)濟侵略的卑劣行徑，又指出國家是我們勞苦同胞的國家，具有對民眾的啟蒙意義;但歌謠作者還從國家大局出發(fā)，談到了要執(zhí)行國民大會的決議，談到了要取消帝國主義強加給我們的不平等條約，這些都是有助于聽眾較全面地理解歌謠主旨的，讓他們了解共產(chǎn)黨是順應民意，是維護國家利益的;表現(xiàn)手法上還運用了山歌的“比興”，告誡“單絲難把線來搓”，號召大家團結(jié)起來，共同完成“趕走帝國救中國”這一偉大的歷史任務。今天讀來，仍對山歌作者產(chǎn)生由衷的敬意。

4.鼓舞殺敵的斗志

將歌聲運用于戰(zhàn)場是古已有之，史書上也有不少戰(zhàn)例。譬如人們熟知的《易水歌》，壯士荊軻為報燕太子丹的知遇之恩，遏止強秦的侵略野心，決心不畏艱險去刺殺秦王。臨行前，太子丹率眾人在易水河邊為荊軻送行，高漸離擊筑，荊軻引吭高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歌聲慷慨、悲壯，以至于“士皆瞠目，發(fā)盡上指冠”。[4]這首悲歌與荊軻同載史冊，揚名千古。短短兩句歌詞，既摹寫了當時險惡的環(huán)境，又表達了英雄義無反顧的豪邁氣概。同樣，歌聲不僅可以激發(fā)己方的斗志，還可以消磨敵方的精氣神，最典型的就是“四面楚歌”的例子，張良獻計，讓漢兵圍著楚營大唱楚歌，使項羽疑為“漢皆已得楚乎”[5]，于是斗志全卸了，勇猛無比的楚霸王也只好絕望地自刎烏江了。在紅色歌謠中，不少就是鼓舞戰(zhàn)士們的斗志，激勵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的，這些歌謠不僅在當時發(fā)揮著鼓舞與激勵的作用，同時也再現(xiàn)了那個天翻地覆的年代。

如《打鐵不怕火燙腳》一首：

撒網(wǎng)不怕漩渦多，

打鐵不怕火燙腳;

紅軍打仗不怕死，

殺了白匪心快樂。

這首歌只有四句，以鄉(xiāng)民熟悉的“撒網(wǎng)”、“打鐵”起興，再引出“紅軍打仗”來，戰(zhàn)士們也要像撒網(wǎng)不怕旋渦、打鐵不怕火燙一樣，打仗就不能懼怕“白匪”，因為消滅敵人，取得革命的勝利，是一件多么快樂的事情。

另有一首七言十二句的勒腳調(diào)《紅軍打仗賽孔明》：

斑鳩不比畫眉靈，白軍不比紅軍精;

誘餌引得狼落井，紅軍打仗賽孔明。

石磨上面放谷子，內(nèi)裝炸藥騙敵人;

斑鳩不比畫眉靈，白軍不比紅軍精。

白軍推磨雷聲響，斷手斷腸瞎眼睛;

誘餌引得狼落井，紅軍打仗賽孔明。

讀到這首歌謠的時候，我想起了歌劇電影《洪湖赤衛(wèi)隊》中，韓英設計，半夜?jié)撊肱砑叶?，偷走了國軍送給地方武裝的槍支后，戰(zhàn)士們在駐地歡慶勝利的那一段唱，簡直就是異曲同工。這樣的歌謠既是慶功，又是頌贊，同時還能激起高昂的斗志，樹立起必勝的信心。我們也能管中窺豹，了解到為何紅軍能打勝仗，以弱勝強，像諸葛武侯那樣“智取”也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

5.抒發(fā)革命情懷

我們很多共產(chǎn)黨人都應該記得馬克思、恩格斯起草的《共產(chǎn)黨宣言》中起首的一段話，“一個幽靈，共產(chǎn)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大陸徘徊。為了對這個幽靈進行神圣的圍剿，舊歐洲的一切勢力，教皇和沙皇、梅特涅和基佐、法國的激進派和德國的警察，都聯(lián)合起來了”。他們?yōu)槭裁磿?lián)合起來圍剿共產(chǎn)黨，是因為他們擔心失去舊有的一切利益，他們擔心共產(chǎn)主義思想會武裝一個龐大的革命階級——無產(chǎn)階級，進而起來推翻他們的統(tǒng)治。他們的行動是一種階級的本能，于是，對共產(chǎn)黨人的種種污蔑、造謠、潑臟水、污名化接踵而來，比如說，共產(chǎn)黨“共產(chǎn)共妻”、“六親不認”，把共產(chǎn)黨人描繪成不食人間煙火的洪水猛獸，這種污蔑在人們對于共產(chǎn)主義和共產(chǎn)黨人不甚了解的時候，是會產(chǎn)生欺騙和蒙蔽的作用的。怎么辦？在宣傳媒介占有的不平等時代，與其針鋒相對的抗辯，不如借助于人們喜歡傳唱的山歌來表達我們共產(chǎn)黨人的人文情懷，加以廣泛宣傳。

比如，紅色歌謠中就有韋拔群赴廣州農(nóng)講所學習時與妻子陳蘭芬之間的山歌傳書信：

拔哥寄歌第一首（七言十二句勒腳調(diào)）

家中父母年紀老，千般事情你操勞;

我去革命四處跑，家庭料好你功高。

述祖述初尚年小，早晚教育多誘導;

家中父母年紀老，千般事情你操勞。

田地農(nóng)活由你包，幾時豐收給哥報;

我去革命四處跑，家庭料好你功高。

蘭芬回歌第一首（五言十二句勒腳調(diào)）

出外搞革命，莫掛念家庭;

小孩和雙親，不用哥操心。

妹雖力氣小，哥不必擔心;

出外搞革命，莫掛念家庭。

走路要走正，革命要堅定;

小孩和雙親，不用哥操心。

該書中共收錄了拔哥夫妻間的6首書信山歌，歌詞情真意切，韋拔群雖身在廣州，卻心中時常惦念家中的妻兒、雙親，尤其理解妻子上有老、下有小，還要生產(chǎn)勞動，加上由于自己投身革命，妻子還會受到反動派的迫害，他感同身受，言語中字字懇切，毫不做作。而陳蘭芬作為妻子，心里固然也是十分惦念在外的丈夫，“在家千日好，出門時時難”嘛，但她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向丈夫表達自己一定會照顧好家里一切的決心，盡力安慰丈夫不必牽掛。尤其是一個較為特殊的現(xiàn)象就是，在韋拔群的信歌中幾乎全是表達的人之常情，而妻子陳蘭芬的信歌中反而頗多革命的道理，這是為什么？我想，這便是知音哪，空洞的道理對于艱難困苦中的妻子是起不到安慰鼓勵的作用的，此時更需要真切的關懷;而作為革命領袖的韋拔群就不一樣了，妻子的這些道理可以使“拔哥”獲得更多的安慰和鼓舞，因為妻子也懂得了共產(chǎn)黨人舍小家為大家的革命道理了，他也就更加能夠全力以赴地投身革命了——這就是共產(chǎn)黨人之所以能夠義無反顧地追求信仰，勇于犧牲，克敵制勝的原因之一吧。

6.揭露反動派的丑惡嘴臉

正面揭露敵人的丑惡嘴臉是一種十分有效的斗爭方式，也是常用的斗爭方式，“紅色歌謠”中，這一類山歌是占了很大比重的。有些是參雜在其他各類的歌謠中進行的，例如在講述革命道理、宣傳革命成果、發(fā)表我黨主張、抒發(fā)革命情懷的時候，同樣可以在其間揭露反動派的虛偽、殘忍、黑暗、反動等。當然，還可以在歌謠中直接了當?shù)貏冮_畫皮，露出他們的真面目。

例如，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綱領，在民主革命時期是有指導意義的，但孫先生逝世后，蔣介石、汪精衛(wèi)背叛了孫中山“三民主義”的原旨，只是利用“三民主義”為大旗，大行販賣反“三民主義”的反革命私貨。為了揭穿其反革命的陰謀，紅七軍政治部就編了一首《國民黨四字經(jīng)》來教育戰(zhàn)士和告知民眾。

三民主義，糊涂到底;

五權(quán)憲法，夾七夾八;

建國大綱，官樣文章;

以黨治國，放屁胡說;

提高黨權(quán)，罪惡滔天;

黨外無黨，帝王思想;

黨內(nèi)無派，千奇百怪;

清黨反共，革命送終;

軍政時期，軍閥得意;

訓政時期，官僚運氣;

憲政時期，遙遙無期;

忠實黨員，只要洋錢。

恭讀遺囑，阿彌陀佛。

這首民謠，語多諷刺、詼諧，而且一一揭露，剝絲抽繭;兩兩相對，是非分明;逐層遞進，由大到小;隨句換韻，俏皮活潑。最末用“恭讀遺囑，阿彌陀佛”作結(jié)，點出了問題的實質(zhì)——他們早已背叛了總理的遺訓，謬之大矣！確實是一首較為精彩的政治諷刺詩。當然，今天回過頭來看，還是可以指出其中一些不足，但在那個時代，那種斗爭環(huán)境下，面對那樣的民眾群體，這樣的創(chuàng)作還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7.與敵正面斗爭

我們可能很熟悉歌劇電影《劉三姐》中“對歌”那一場的情節(jié)，財主莫老爺為了禁止鄉(xiāng)民唱那些諷刺挖苦他的山歌，請來了自稱“天下名士”的陶、李、羅三個秀才，與劉三姐對歌，以定輸贏。結(jié)果是劉三姐唱贏了，使全體鄉(xiāng)民們獲得了繼續(xù)唱山歌的權(quán)利。不少觀眾都覺得“對歌”是整個影片中最有藝術價值和最有欣賞趣味的一段，人們并不在乎是否丑化了知識分子，而是喜歡劇情跌宕起伏，妙趣橫生;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試想整日舞文弄墨的小知識分子，如何能在草根文化的山歌中占得先機呢？這豈不是中了劉三姐的“圈套”，山歌本是鄉(xiāng)民生活的描述，不忌鄙言俗語，講究的是開口便唱，這實在不是秀才們的強項，因此對歌時笑料百出，場面意趣盎然。想起上個世紀60年代竟將這一段指斥為“宣傳階級調(diào)和論”而進行批判——這簡直是荒謬絕倫，從何談起？

不想這類似的“對歌”情節(jié)，我們在《巴馬瑤族自治縣民間歌謠集》中也讀到了，那就是革命領袖韋拔群與當?shù)赝梁蓝努幐Φ膶Ω?，杜瑤甫曾勸韋拔群放棄革命，遭到拔哥的嚴辭拒絕后，居然想到要用山歌來奚落、嘲諷、勸諭拔哥;拔哥當然不能示弱，正好利用這個機會與頑敵斗一斗，順便宣傳一下共產(chǎn)黨人的人生觀，于是就有了兩個不同階級陣營的對手運用山歌作為武器進行一番攻伐，你來我往，書中錄了其中的七首。這里以兩人的一問一答為例，進行導讀：

杜瑤甫唱：

拔群野仔笨不通，深山巖洞難藏龍;

盲腸蛔蟲無處走，蜉蝣寄世一天終。

家產(chǎn)田園千富貴，孽造不遂自來窮;

拔群野仔笨不通，深山巖洞難藏龍。

傾家蕩產(chǎn)散瓦解，世上爛仔無地容;

盲腸蛔蟲無處走，蜉蝣寄世一天終。

韋拔群答

小小蛇兒居石山，未曾游過九重關;

勸君莫笑蛇兒小，要變成龍也不難。

鳥無翅羽不能飛，人有志氣定非凡;

小小蛇兒居石山，未曾游過九重關。

等到來年時運轉(zhuǎn)，鯤龍自會上青天;

勸君莫笑蛇兒小，要變成龍也不難。

兩相比較，杜瑤甫是在譏諷韋拔群不識時務，“知不可為而為之”，只能像蛔蟲、蜉蝣那樣瞬間滅亡;他還在歌中宣揚了反動的血統(tǒng)論，嘲笑拔哥散盡家財，到時落得一場空。而韋拔群的歌謠充滿著革命的理想，駁斥了杜瑤甫的謬論，反唇相譏，就以小蛇自比，決心經(jīng)過革命戰(zhàn)火的洗禮，最終將蛻變成鯤龍，一飛沖天;歌中表達了對杜瑤甫這些反動派的蔑視，和對于革命成功的自信。從歌謠的風格看，拔哥顯得從容、含蓄，且語句雅致、生動，頗有大將風范;而杜瑤甫的歌謠則顯得有些氣急敗壞、語句唐突、錯雜，早已失去紳士派頭。

類似的紅色歌謠不僅在巴馬，同時也在河池市的東蘭、鳳山、都安、大化等縣流傳，這些優(yōu)秀的民間文藝不僅在革命戰(zhàn)爭年代發(fā)揮了巨大的宣傳教益作用，對于今天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和文化建設，仍然具有豐富而深刻的現(xiàn)實借鑒意義。

參考文獻

[1]羅慶云、戴紅賢譯注.尚書·虞夏書·堯典[M].太原：書海出版社.2001.9，P17.

[2]巴馬瑤族自治縣縣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巴馬瑤族自治縣民間歌謠集[M].南寧市開源彩色印刷有限公司2011.01.

[3]魯迅.墳·燈下漫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05.P206＼207.

[4]司馬遷.史記·刺客列傳[M].長沙：岳麓書社.1988.10.P644.

[5]司馬遷.史記·項羽本紀[M].長沙：岳麓書社.1988.10.P90.

作者簡介：

譚為宜，湖南茶陵藉，河池學院教授，廣西高校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廣西人口較少民族發(fā)展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河池市文藝理論家協(xié)會主席。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少數(shù)民族文化。

[基金項目] 廣西文聯(lián)“廣西文藝評論基地”課題《從大石山區(qū)走出的作家群持續(xù)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