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祥

摘要：寫作必須注重敘事、描寫或議論的邏輯性，在敘事條理、寫景層次、論證過程等方面精雕細琢。寫作的思維出發(fā)點和最終目標應是“我”的合乎情理的情感體驗、生命感悟或人生覺解?！罢嫖摇睂懽骶唧w表現(xiàn)出如下特征：尊重常識，展示合理的人情人性;立足邏輯，呈現(xiàn)應有的思維質態(tài);聚焦文化，給思維搭一架登天梯;放眼生活，為寫作尋覓無盡活水。

關鍵詞：“真我”寫作 常識 邏輯 文化 生活

高中階段的作文教學語境下，應試作文以分數(shù)為思維出發(fā)點和最終目標，往往更關注材料與形式上的標新立異、出奇制勝，對行文過程中的事理邏輯并不格外在意。然而，要確保作文內容經(jīng)得住推敲，就必須注重敘事、描寫或議論的邏輯性，在敘事條理、寫景層次、論證過程等方面精雕細琢，反對套作、抄襲，反對華而不實的表達。寫作的思維出發(fā)點和最終目標應是“我”的合乎情理的情感體驗、生命感悟或人生覺解。這樣，思維才有根基，寫作才有源頭活水。筆者從2004年起致力于“真我”寫作的研究。該研究以“說真話，寫真事，抒真情，析真理”為核心目標，旨在通過對真實人生的觀察、感悟和思考，引領學生學會“真實且藝術性地呈現(xiàn)生活中的真善美”。具體而言，“真我”寫作表現(xiàn)出如下特征：

一、尊重常識，展示合理的人情人性

文化從來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虛幻景象，而是根植于日常生活，在無數(shù)個常識的基礎上提煉出來的經(jīng)驗、概念、事理、邏輯、主張、行為的匯集。“真我”寫作的文化追求，絕不是在作文中引用一堆似通非通的哲學理論，或援引一些玄妙虛幻的古人話語，而是立足于對生活常識的分析或呈現(xiàn)，在尋常表達中展現(xiàn)富有邏輯、個性化的情感與思想。

比如，高一階段進行復雜記敘文的寫作訓練時，一位學生寫了一篇作文《罰站的感覺，很好》。如果只看這個題目傳達出的表層信息，我們會認為這個學生“有病”，屬于“受虐狂”，因為它違背了人之常情，違反了生活常識。但讀了他的作文，從他的文字背后讀出的卻是教育教學應有的常識，是一種建立在被扭曲的教育文化環(huán)境下的反思性批判。這位學生把宏大且厚重的文化反思納入一件很小的事件之中，其作文中展示的人情、人性也都具有現(xiàn)實的合理性。下面是這篇作文的片段——我伏在陽臺上，望著整個校園。

盡管所有的教室都開了燈，但校園仍然被墨色籠罩著，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樓底的草坪，綠中透著青，青里泛著黑。微微的風輕輕拂過，卻不見小樹有絲毫搖動。我想，這或許是老天爺眷顧我，只用風為我驅走初夏的熱氣吧。

第一次發(fā)現(xiàn)我的學校似乎也有些美的地方，雖然學校建筑全是鋼筋水泥，但那點綴在鋼筋水泥縫隙中的花草樹木，竟然也能招搖出一份意想不到的燦爛。

我繼續(xù)伏在陽臺上，心情前所未有地好，不必悶在教室里做題目，不必享受那數(shù)十個軀體散發(fā)出的各種古怪氣息。依稀聽著教室里吱吱咯咯的各樣細微聲響，我想，同學們應該也是坐不住的，只是他們沒有我這份好運氣，能有機會待在教室外放松。

我瞅了瞅陽臺上的不銹鋼護欄，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尊容”清晰地映在上面：我動他也動。更有趣的是，只要我輕輕地拉動一下嘴角，他便會莫名其妙地笑起來。物理世界果真奇妙！文字中的所有信息，均來自該生的真實生活，但又顯然經(jīng)過了精心的剪裁?！拔摇币驗楸涣P站，反而擁有了親近自然、近距離觀察校園景致的機會，感受到了花草樹木招搖出的“意想不到的燦爛”，進而“心情前所未有地好”。這樣的“因禍得?！?，難道只是在說自己的遭遇？是，又不是。想一想，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只有被罰站在教室外時，才有機會觀察終日生活的校園，才有閑心感悟生活的美好，那么，他平時究竟生活在一種什么樣的精神重壓之中？這樣一思考，便從平常敘事中品出了文化的味道。

如果該生在故事中只側重于描繪自己內心的委屈，甚至抒寫對教師、對教育的怨憤，雖然也能體現(xiàn)出真實的內心感受，但留給讀者的思維空間便過于逼仄，更無法從字里行間感悟到深層次的文化元素。由該例可知，當我們將生活中的一些反常識的現(xiàn)象運用理性敘述的方式客觀展示出來時，我們的作文便擁有了相對豐厚的思維含量，我們的情感與思想也擁有了良好的表達載體?！罢嫖摇睂懽髟诔珜銓懻鎸嵡楦械耐瑫r，更希望學生在作文中表達出對生活的睿智理解，而不是牢騷和怨憤。

二、立足邏輯，呈現(xiàn)應有的思維質態(tài)

邏輯是行文的基本要素，無論是敘事、寫景還是說理，都必須注意內容間的邏輯關聯(lián)。而現(xiàn)實的考場作文中，意義強加的現(xiàn)象可謂“泛濫成災”。僅就論述類作文而言，就體現(xiàn)為五大類錯誤：論點與論據(jù)脫節(jié)，論據(jù)缺乏信度，論證不周延，強加因果，以偏概全。敘事類的作文中，也普遍存在人物言行虛假、情節(jié)發(fā)展反邏輯等病癥。

且看一段文字——大愁是好，卻難掩小愁的風流。愁之小者，蓋用極微處找不順，與大愁的境界開闊固然不同，卻只能算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君不見尼采、笛卡爾等人于生活中的愁思悟出了人生的真諦？若以舟行喻人生，則“愁”可謂行船途中的朵朵浪花，人生固需平穩(wěn)，然一潭死水卻只能令人無趣終了。偶爾的一朵浪花，卻足以令平靜的河面泛起波瀾。長久的烈陽只能有酷熱，陰晴交替，才更顯出陽光的明媚。沒有鶯鶯別離時無盡的愁思，又怎顯出張珙歸來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甜蜜？這段文字，選自考場作文《說“愁”》。文中既有尼采、笛卡爾等西哲，又有崔鶯鶯、張珙等中國古典人物，還有春蘭秋菊、輕舟浪花等自然萬象，文化氣息似乎很濃郁。但細細一讀，它不但概念糾纏不清，句與句之間、觀點與論據(jù)之間經(jīng)不住邏輯推敲，結尾處的鶯鶯的愁思和張珙歸來的甜蜜之間強拉因果，而且所闡釋的內容與“我”以及“我”所置身的時代毫無關聯(lián)，并不能解決當下生活的任何問題。此種文章，屬于典型的華而不實、故作高深。

對于論述類文本的寫作，“真我”寫作反對堆砌名家名言，反對不講邏輯的自說自話，倡導立足事理層層剖析，倡導貼近時代展示個性化的見解與主張。下面這段文字，就較好地呈現(xiàn)出“真我”寫作在闡釋事理時的基本要求——現(xiàn)實生活中，只重形式、忽視本質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有同學得知某學霸每晚都要學習超過零點，便立刻修改自己的作息時間，晚上即使再困也堅持熬到零點，第二天卻在課堂上呼呼大睡;有父母看見別人家的孩子鋼琴考了十級，在舞臺上贏得無數(shù)掌聲，便讓自家的“小胖墩”也去學鋼琴，全然不顧先天條件和后天興趣;有官員為了形象工程而不顧國家級貧困縣的現(xiàn)實，耗費數(shù)千萬巨資修建巨型廣場……凡此種種，無一不是因追求“形式”而忘卻了實事求是、量體裁衣的“本質”。我們知道，學習需要依照自身實際情況而安排時間，孩子的未來發(fā)展也需要依照自身實情與興趣而選擇方向，為官理政同樣需要本著科學發(fā)展的原則而為民眾謀福祉。一旦背離了這些，本末倒置，買櫝還珠，則無論形式做得多完美，也換不來本質的改變。小則不能提升學習成績，不能創(chuàng)造美好明天，大則不能振興一方經(jīng)濟，開創(chuàng)萬千百姓的幸福生活。文段中的思考，是建立在真實生活感悟基礎上的思考。其論證過程，亦遵循了先由熟識的生活中精選典型事例、再對事例進行學理剖析、最后提升至普適性認知的層面進行意義揭示的思維發(fā)展路徑，較好地展示出邏輯認知過程中由感性出發(fā)，向理性發(fā)展的認知過程。這樣的分析論證，不堆砌華而不實的事例，不以看似文采飛揚而實則空洞無物的名言集錦取代立足事理深入分析的邏輯推演，文字樸實，說理清晰。

由上述一反一正兩個案例可以發(fā)現(xiàn)，“真我”寫作追求的文化內涵，必須建立在合理的邏輯分析基礎之上。喪失了思維過程中的嚴謹?shù)倪壿?，無論多華美的語言、多高深的論據(jù)材料，都不能傳遞出令讀者心悅誠服的“真我”心聲。

三、聚焦文化，給思維搭一架登天梯

擁有合理的敘事邏輯或說理邏輯，只是寫好這兩類作文的基本要求。要想讓文章在展示“真我”的前提下盡可能充分地呈現(xiàn)思維的寬度和深度，還必須把作文與文化關聯(lián)起來。日常寫作訓練中，可以直接圍繞各種文化現(xiàn)象進行分析，也可以選用特定的文化現(xiàn)象作為素材進行敘事類文章的寫作。完成指定命題材料或考場作文時，則強調或是以特定的文化傳承作為寫人敘事的社會背景，或是把分析闡釋的內容納入文化視野中進行評述，從根源處尋覓意義。

例如，在探討“學生是否應該帶手機到學?！睍r，如果只是板起面孔說教，分條列舉學生使用手機的各種危害，不但無法實現(xiàn)“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目的，而且文章也缺乏可讀性。如果轉換思維角度，把事理闡釋與美好的生活畫卷結合起來，通過對“放下手機”所能感悟到的生活與文化之美的詩意闡釋，讓沉溺手機的學生從中悟出“放下手機”的價值，不但能夠以理服人，而且還能實現(xiàn)以情動人的表達效果。

下面這段文字，就很好地體現(xiàn)出這樣的“真我”——當你放下手機，你還能想到多少想做的、喜歡做的事情，是衡量你生活是否有意義的標準之一。三月春風，五月稻香，七月流螢，臘月冬梅，生命里的一切美好，從來就不在手機里。百度圖庫中會有美麗的紫藤蘿瀑布，有世界之最的東非大裂谷，有難得一見的流星雨，然而，這一切或許都不如你親自感受到的一朵野花的芬芳、一口泉水的清冽。少了一層屏幕的阻隔，你才能真真切切地擁抱世界。這段文字，將原本可能生硬冰冷的說理轉換成了充滿詩情畫意、鳥語花香的美好景象，給讀者帶來了清新愉悅的閱讀感受。文段中的這些景象以及審美情趣，哪一樣不是文化？

下面這段文字，在探究物質與精神的辯證關系時，也從文化視角入手，為當代社會中浮躁的人們開出了精神良方——在這個人心浮躁、急功近利的世界，我們的目標不可避免地受“物質”這一概念的侵蝕。若我們仍過分聚焦物質，一旦從物質中得到利益，就會漸漸滿足于一時之快而省去提升自身素養(yǎng)的追求和努力。穆罕默德說：“如果你有兩塊面包，你得用一塊去換一朵水仙花。”面包便是物質，它的確可以滿足我們的生活需要。但人不該只為面包而活，還應有水仙花代表的精神財富來愉悅我們的眼睛，培養(yǎng)我們的情趣。比較此例與上例中的論據(jù)材料和論證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這樣的共同點：兩位小作者都秉持了“真我”寫作對現(xiàn)實人生的深度關注的主張，力求用最淺近的語言闡釋符合生活邏輯的個性化思考。兩段文字都具有較強的可讀性，能夠把讀者帶入特定的事理和特定的文化之中，讓讀者心甘情愿地接受作者的觀點。

四、放眼生活，為寫作尋覓無盡活水

在踐行“真我”寫作的過程中，經(jīng)常有學生向筆者訴苦，說是無法在作文中恰當引入文化素材。他們所說的文化素材，其實就是來自《老子》《莊子》《論語》《孟子》的相對冷僻的話語，或者是來自莎士比亞、康德、尼采、紀伯倫等人的富含哲理的人生感悟。此種認知錯位，顯然帶有鮮明的應試作文的痕跡。事實上，“真我”寫作所倡導的文化，始終是扎根于生活的集體意識，是特定時代的政治、經(jīng)濟、科技交互作用催生出的生存價值與發(fā)展價值。簡而言之，文化是對生活的提煉，生活是文化的具體呈現(xiàn)。

比較下面兩個片段，品味一下“真我”寫作如何在敘事類作文中落實“文化”元素。

【片段1】終于登上臺階，他沒有停頓一下，就彎下瘦小的身子，朝向弟弟，伸出他的手臂，露出一雙粗糙難看的手。他笑著，眼角的皺紋親密地擁在一起。他輕輕喚著：“寶寶，親一下爺爺，好不好？”

弟弟遲疑地看了看爺爺，很快速地把手背到身后。二嬸也喚到：“寶寶，快去親一下爺爺。”

弟弟漲紅了臉，輕輕地搖了搖頭。

爺爺臉上的笑瞬間凝固了，但他不想讓弟弟為難，他又笑起來，更為艱難地走下臺階。

看見爺爺走出客廳，二嬸問弟弟為什么不親爺爺。弟弟嘟起小嘴說：“爺爺又老又臟，我不想親！”大家都為弟弟的天真笑起來。

我卻很難過，一個人靠在門邊，卻突然發(fā)現(xiàn)爺爺正倚著墻，抽著一支劣質的煙，深深地吐出一團團煙霧。那煙，訴說了他作為一個老者的悲哀……

【片段2】父親忽然變得十分興奮，剛才的倦意似乎早被拋到了九霄云外，“呼”地奔到了母親那里炫耀，還不停地用手撫摸著被我親過的半張臉。

“你看你，像個孩子一樣，這以后女兒要是天天親你，那你還撐得住嗎？”老媽有點潑冷水似地說。

“哎呀，你干嗎呀，我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讓我多高興一會兒嘛！”父親說。

父親在浴室里邊唱歌邊洗澡。我開始覺得好笑，不就是被親一下，至于嘛！但后來，我又覺得原來父親的幸福如此簡單，原來他是這么需要我對他表達愛意。以前，我以為給別人幸福是件很遙遠的事，總以為長大后有了工作，拿了工資才可以給父母幸?！，F(xiàn)在，我明白了，原來幸福不需要海誓山盟、金山銀山，幸福如此簡單。兩個片段都圍繞著“吻”而展開，表面上看，似乎只寫了兩件瑣事，細加分析卻能發(fā)現(xiàn)，其中隱藏了豐富的文化信息。前一個片段揭示的是“老有所愛”的主題，后一個片段呈現(xiàn)的是“理解親情”的主題。這兩個主題，一個指向老人，一個指向少年。前者以小見大，借爺爺這一形象，展現(xiàn)了老年社會即將來臨時，老年人不得不面對的情感慰藉問題;后者寓理于事，借父親這一形象，表現(xiàn)出小作者對“愛”的頓悟，體現(xiàn)了當代青少年應有的親情觀。這些，同樣屬于文化。

這兩個片段告訴我們，“真我”寫作從來不是把“文化”狹隘地理解為高深莫測的哲學論斷，而是以符合常識的人情人性為立足點，把來自生活的各種細節(jié)放置在特定的社會價值體系內予以審視?！罢嫖摇睂懽鞯拿恳痪湓挘家驗榻?jīng)過作者的思想和情感的過濾與熏染而更具閱讀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