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正珊　陶培培　楊小明

摘? 要：提到羅伯特·波義耳，學者們通常會想到他的神學、哲學及科學著作，將其認定為17世紀典型的自然哲學家。但是，通過對波義耳原始文獻及新整理出的工作日記進行研究，同時結合普林西比教授整合的手稿，發(fā)現(xiàn)波義耳對金屬嬗變有著濃厚興趣，由此挖掘出波義耳的另一典型身份——煉金術士。

關鍵詞：波義耳;金屬嬗變;煉金術;哲人石

作者簡介：任正珊（1995-），女，江蘇蘇州人，東華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科學技術史。

[中圖分類號]：N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30--03

通過邁克爾·亨特和查爾斯·利特爾頓教授整理的工作日記[1]，有助于我們簡單回顧波義耳的學術生涯。1627年1月25日，羅伯特·波義耳出生在愛爾蘭沃特福德郡的利茲莫爾城堡中。17世紀40年代，在其兄羅杰·波義耳的影響下，波義耳開始接觸法國浪漫主義作品——《卡桑德爾》（Cassandre）。1650年左右，波義耳對自然哲學產(chǎn)生了興趣，于1655年移居牛津并建立實驗室，同助手胡克一起利用空氣泵進行實驗，1660年出版《關于空氣彈性及其效應的物理新實驗》，[2]1自此，實驗占據(jù)波義耳學術生涯的重要地位。1668年，波義耳跟隨姐姐拉內(nèi)勒夫夫人定居倫敦，與來自世界各地的旅居者進行交流，此時的著作內(nèi)容更為簡短，主題更具思考性。17世紀70年代，波義耳對煉金術的癡迷達到頂峰。1680年左右，波義耳的著作仍以實驗與觀察為主。1691年12月30日波義耳在病痛中離世。

一、金屬嬗變的兩種方式

金屬嬗變是指不同金屬之間的轉化，尤其是將無價值的賤金屬嬗變?yōu)閮r值高昂的貴金屬，從而獲取利益，自然界中最貴重的金屬是黃金，所以狹義上以“煉金術”指代金屬嬗變。不同地區(qū)對于金屬嬗變的理解與操作不同，中世紀的阿拉伯人提倡冷、熱、干、濕的四要素，自然界各種金屬通過要素兩兩組合，借助蒸餾，調(diào)整金屬中的要素比例就可以制備黃金。歐洲地區(qū)強調(diào)硫、汞元素的作用，認為除黃金外的金屬都是不完善的，哲人石可以調(diào)節(jié)其中的硫、汞純度與比例，使賤金屬趨于完善。[3]53帕拉塞爾蘇斯主義遵循這一觀點，在硫—汞體系中，加入鹽元素，主張煉金術是將賤金屬變“健康”的技藝，逐漸發(fā)展出煉金術醫(yī)學。

普林西比教授指出，金屬嬗變共有兩種方式，一種是通用的嬗變，主要是利用哲人石或煉金粉末投射在金屬上發(fā)生作用，這種嬗變方式效力大，適用范圍廣，能產(chǎn)生巨大效益。波義耳在《機械性起源或固定性生成的實驗說明》中提到：

海爾蒙特主義者利用哲人石通過嬗變將金屬變?yōu)辄S金，在我看來，利用有揮發(fā)性的物質(zhì)與金屬充分接觸，而使其具有固定性，這是可能的。海爾蒙特自己通過粉末，對一磅水銀進行了嬗變。[2]308

這一投射過程類似于在牛奶中加入凝乳酶，使其變?yōu)槟?，失去原有的流動性。與之類似，哲人石在這里充當著金屬的凝結劑，改變水銀的原有狀態(tài)與性質(zhì)。進行投射離不開哲人石，制備哲人石的第一步需要制備哲學的水銀（philosophical mercury），由普通水銀的凈化而來;第二步將哲學的水銀與黃金一起加熱數(shù)月，直至出現(xiàn)紅色固體，表明制備完成。第二種是具體的嬗變，主要利用“微?！保╬articularia）發(fā)生作用，它們沒有固定形式，可能是某種液體或泥土，嬗變效力小，只適用于幾種特定金屬，數(shù)量有限，不可增殖。使用時通過研磨，增大與金屬接觸面積。瓦倫丁所說的“火之石”實際上就是這類物質(zhì)，他指出：

“火之石”并不像哲人石那樣會造成通用的轉化，但是會發(fā)揮更加具體的效力，將銀變?yōu)榻?，錫變?yōu)殂U，鐵變?yōu)殂~……“火之石”與哲人石的區(qū)別，就像天空與大地的區(qū)別[4]146。

與哲人石的制備相比，制備“微?！备涌焖俸啽恪４送?，具體的嬗變還包括一類特殊的“移植”（transplantation）方式，黃金的性質(zhì)由其內(nèi)部高貴、微妙的微粒——黃金的靈魂構成，將這種微粒提取出來，移植到其它金屬中，就可以生成黃金，與此同時原來的黃金墮落成其它金屬。

二、波義耳金屬嬗變的著作

波義耳生前著述約40篇，涵蓋神學、實驗、哲學、醫(yī)學及光學等，為后世學者留下了豐富的研究資料，其中以1661年出版的《懷疑的化學家》所獲研究最多，引起爭論最大。書中寫道：“我談論的元素，如同那些談吐最為明確的化學家們所談的要素，是指某些原始的、簡單的物體，或者說是完全沒有混雜的物體，它們由于既不能有其他物質(zhì)混成，也不能由它們自身相互混成，所以它們只能是我們所說的完全結合物的組分，是它們直接復合成完全結合物，而完全結合物最終也將分解成它們。然而，在所有的那些被說成是元素的物體當中，是否總可以找出一種這樣的物體，則是我現(xiàn)在所要懷疑的事情?！盵5]108帕廷頓斷章取義，認定波義耳給出明確的元素概念，稱波義耳為近代化學奠基者。[6]實際上，波義耳不僅沒有給出科學的元素定義，甚至還懷疑元素的存在。基于這一點，波義耳“近代化學之父”的頭銜有待商榷。

通過對波義耳著作的研究，“煉金術士”可以成為他的另一身份。1678年，波義耳發(fā)表了一份17頁的小冊子——《關于黃金墮落的歷史解釋》，書中煉金術支持者、反對者及中立者談論著金屬嬗變。皮羅菲魯斯告訴參會人員，他從來自東方的旅行者那得到了金屬粉末，把粉末倒在熔化的黃金上，黃金很快就變成顏色暗淡，比重比黃金小的金屬塊。對此，皮羅菲魯斯說道：“如果這一行業(yè)生產(chǎn)出了一種抗——煉金藥（anti—elixir），即便使金屬墮落了，但這類煉金藥確實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使金屬發(fā)生了明顯改變，那么這一行業(yè)生產(chǎn)出真正的煉金藥也不是不可能？”反對者埃拉斯特斯被徹底駁倒，文末中立者阿里斯坦德總結道：

雖然我們通常將煉金藥稱為寓言，也很容易地發(fā)現(xiàn)并揭露騙子口中的煉金術奧秘，但我們不應該過于倉促地指責探究煉金術奧秘的開拓者，玷污這一優(yōu)秀的行業(yè)，使真正的后繼者們失望。[2]371

這印證了波義耳稱呼掌握煉金術奧秘的專家為高階化學哲學家，而稱呼騙子或手工藝者為低階的庸俗化學者。波義耳在《懷疑的化學家》中寫道：“我將那些化學家們分為兩類，一類是騙子，但另一類卻是實驗家和真正的行家;我承認，正是通過這些真正的行家，我才能欣賞到他們的會談，并甘愿滿懷感激地接受他們的訓導;尤其是與金屬的本性和增殖有關的訓導?！盵5]8另一份有關波義耳煉金方面的著作是普林西比教授整理的手稿“有關金屬嬗變與產(chǎn)生的對話”。文中認為存在哲人石的佐西穆斯，認為不存在哲人石的埃拉斯特斯以及中立者艾洛伊瑟烏斯在赫利奧多羅斯的主持下進行辯論。埃拉斯特斯總結了他不承認哲人石存在的四個論點：1.鉛變?yōu)榻?，涉及太多變化?.金屬特性難以改變。3.微量的哲人石何以造成巨大變化？4.變化速度太快。[7]66佐西穆斯和精于哲人石的能手們用汞變?yōu)榻鸬膶嶒灧瘩g了埃拉斯特斯?！瓣P于金屬嬗變與產(chǎn)生的對話”清楚地表達了波義耳對“哲人石”和“金屬嬗變”的堅定信念，以及對反對者的不滿。

三、波義耳的煉金探索

波義耳不僅研讀、撰寫有關金屬嬗變的著作，而且親自進行煉金實踐。庸俗化學家認為黃金是最穩(wěn)定的金屬，不會與其它物質(zhì)反應而變化，但波義耳在《形式與質(zhì)量的起源》中記述的實驗駁斥了這一觀點：“將硝酸倒在三氯化銻上，產(chǎn)生沉淀后烈火加熱，直至蒸餾出所有液體……我將其命名為滲透性溶媒（menstruum peracutum）”。[2]94將這種滲透性溶媒倒在黃金上，加熱后黃金緩慢溶解，留下大量白色粉末。這種粉末溶于硝酸，略帶苦味，呈現(xiàn)銀白色，符合銀的特征，波義耳推斷滲透性溶媒使金墮落成銀。因此，波義耳指出：不管物質(zhì)多么穩(wěn)定，只要運用合適且效力強大的溶媒以恰當?shù)姆绞脚c之反應，物質(zhì)的結構與性質(zhì)就會發(fā)生改變。例如硫、汞緊密結合為硫化汞，即便用火加熱兩者也不會分離，但加入硝酸后，硫與之反應而與汞分離。[2]96除滲透性溶媒外，水銀也可以改變黃金的性質(zhì)?！叭↑S金粉末與水銀置于硫酸中，繼續(xù)少量添加金粉，重復多次后，黃金被完全改變，這是因為水銀通過硫酸進入黃金內(nèi)部，使黃金具備微妙性質(zhì)，水銀卻消失了?！?[1]這類反應符合波義耳的機械哲學，通過改變微粒大小、形狀或運動從而改變物質(zhì)整體。黃色的金變?yōu)榘咨你y是因為決定金顏色的微粒被溶媒所改變。波義耳的煉金實踐不屬于投射，沒有涉及哲人石，因而更簡單。

除了親自進行煉金實踐外，波義耳還資助機構及個人進行煉金探索。波義耳不僅加入無形學院、哈特利布圈和皇家學會，還曾申請加入一個煉金術機構——星群（Asterism）。自1677年起，波義耳與星群成員喬治·皮埃爾開始頻繁通信，并向后者寄去了望遠鏡、天平、地球儀、醫(yī)學藥方等，卻沒有如約收到后者承諾的神圣粉末。加入星群，獲得煉金術奧秘等要求也無疾而終。此外，波義耳的操作員安布羅修斯·戈弗雷·漢克維茨曾寫過一篇簡短的文章，描述了波義耳資助煉金術士的情況。17世紀80年代左右，波義耳結識了一位自稱可以制取哲人石的德國流亡者，于是委托戈弗雷照顧這位流亡者，為其支付薪水，觀察并記錄他的實驗過程，并報告他們的進展。戈弗雷讓流亡者住在自己家中，按照他的指示進行三個實驗：植物的復活，動物體中硫的分離，鉛的汞化，哲人石的制備方面卻沒有絲毫進展。[7]136一系列失敗后，騙子離開了，但波義耳對煉金術的探索卻沒有因這兩次失敗經(jīng)歷而停止。

四、波義耳的煉金目的

眾所周知，波義耳飽受體弱多病的困擾，他雖不贊同帕拉塞爾蘇斯的三元素論，但并不反對他們的醫(yī)學實踐。波義耳收集了大量醫(yī)學藥方，自己也會進行配制。1650年到1654年間，波義耳收集了不同的醫(yī)學藥方，比如從博阿特醫(yī)生那獲得的止血方，從巴特勒醫(yī)生那得到治愈天花、麻疹的藥方，都體現(xiàn)出波義耳對醫(yī)學的濃厚興趣。甚至波義耳的空氣泵實驗也有醫(yī)學上的原因，因為在回憶這些實驗時，波義耳說：“他用空氣實驗來檢驗空氣質(zhì)量，以及空氣上面的純空氣是什么，他希望這能為我們的健康提供指導?！盵8]29所以，波義耳才會強調(diào)：

如果哲人石（按理說是存在的）不是一種無與倫比的藥物，而只能將金屬嬗變?yōu)辄S金，我就會懷疑哲人石的發(fā)現(xiàn)是否有利于人類;因為人類已有足夠的金銀進行貿(mào)易了。[2]40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波義耳企圖借助哲人石治愈疾病，服務世人。

在波義耳早年出版的神學著作《論天使之愛》（1648）、《魔鬼麥斯肯》（1658）中，他不僅認為天使、魔鬼并非虛妄的傳說，而且試圖以這類超自然現(xiàn)象從根本上批判無神論。[9]除此之外，威廉·馮·施羅德在論述哲人石特性時說道：“我在英格蘭的好朋友羅伯特·波義耳先生告訴我，他知道哲人石的上百個特性，他尊敬這樣的知識，也尊重哲人石制備的奧秘?！盵7]200在這上百個特性中，最重要的一項是哲人石可以召喚靈魂，從而滿足波義耳與上帝的代理人直接溝通的目的。波義耳不僅是一名自然哲學家，更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他對《圣經(jīng)》及基督教義的忠誠構成了他所有科學活動和追求的基礎，他捍衛(wèi)和傳播基督教的興趣貫穿終生。因為宣誓問題，波義耳謝絕擔任英國皇家學會會長。在申請加入星群時，波義耳也有類似的擔憂，喬治·皮埃爾安慰道：

宣誓不會涉及到反對人類和基督徒對救世主的忠誠，也不會侵犯他們對國王的利益。誓言不會讓你陷入任何誘惑，而是激勵你更徹底地愛和服務上帝。[7]122

波義耳在《理性與宗教調(diào)和的思考》中指出，人類的理性永遠無法與上帝的智慧相匹配，與啟示相比，理性是劣于啟示的真理來源。人類的理性就像是：太陽不在或烏云密布時，我用手表來估計時間;但當太陽光芒明亮時，我會毫不猶豫地用它投在表盤上的光線來校正我的表。所以，當沒有別的光的時候，我用自己的理智來估計真理，但在可以參考神的啟示的地方，我愿意將我的理智屈從于上帝提供的可靠信息。[2]盡管波義耳致力于自然科學的進步和自然神學的研究，但他認為人類通過理性所獲得的知識是有限的。為了獲得更多知識，需要神的啟示或與神的代理人——天使進行對話，哲人石就是這樣一種媒介，它不僅可以凈化靈魂，還是一種幫助人們發(fā)現(xiàn)靈魂以及無形力量的工具。對上帝創(chuàng)世的肯定，對上帝力量、善良和自由的肯定，滿足了波義耳贊揚上帝的要求。波義耳對煉金術的思考與探索折射出自然哲學與神學的融合。

綜上所述，波義耳出于服務世人與頌揚上帝的目的，進行了煉金探索，撰寫了有關金屬嬗變的著作，均反映出其另一典型身份——煉金術士。

注釋：

[1]UCL Centre for Editing Lives and Letters， The Workdiaries of Robert Boyle （2004） <http：//www.livesandletters.ac.uk/wd/index.html>.

[2]Robert Boyle， New Experiments Physico-Mechanicall： Touching the Spring of the Air and its Effects， volume 1， London，1772;1.

[3]趙匡華，化學通史，高等教育出版社，1990;53.

[4]Basil Valentine， Triumphal Chariot of Antimony， London， 1678;146-147.

[5]羅伯特·波義耳著，袁江洋譯，懷疑的化學家，武漢出版社，1993;108.

[6]劉立，對波義耳把化學確立為科學的再認識——兼論波義耳與17世紀的化學，自然辯證法通訊，2001;4.

[7]Lawrence M Principe， the aspiring adept： Robert Boyle and his alchemical quest，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8; 66.

[8]Michael Hunter， Robert Boyle by Himself and His Friends： With a Fragment of William Wotton's Lost Life of Boyle， W.Pickering， 1994; 29.

[9]袁江洋，探索自然與頌揚上帝——波義耳的自然哲學與神學思想，自然辯證法通訊，19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