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亞青
[摘 要]梳理學界關于逆全球化概念、性質和興起原因的爭鳴,從而進一步挖掘出其與社會生產力發(fā)展之間的根本沖突。同時,以歷史節(jié)點為橫向坐標軸,剖析不同國家在不同歷史背景和條件下對于全球化的動態(tài)立場變化,并試圖探索逆全球化在宏觀層面上的歷史演進規(guī)律,提出并證實逆全球化在中長期人類發(fā)展進程中蘊含的負面效應。最后,通過對中國方案的政經成本分析和亟待突破之桎梏的列陳,推導出中國引領的新型全球化的期望愿景設定與理性手段選擇。
[關鍵詞]逆全球化;全球主導者;中國方案;新型全球化
在人類社會發(fā)展進程中,“合”與“分”總是交替成為時代的關鍵詞。近代以來,地理大發(fā)現和工業(yè)革命將各民族之間的政治經濟聯系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1]但不可否認的是,每一次“興也勃焉”的全球化進程中往往也伴隨著國家間、民族間和階級間矛盾的積累,進而孕育著一輪危機。這些矛盾積累到一定臨界點且得不到有效釋放的話,其自身會以一種更直接乃至暴力的方式進行調整。面對后危機時代的百廢待興,有些國家會出于原始的自我保護意識而選擇閉關式的消極防御,而我們更應該做的是探尋原有制度的根本缺陷并革新之。誠然,對于一個獨立國家短期內止損這一目標,逆全球化政策或許確能奏效。但這一短視行為的危害將隨著逆全球化政策運行的歷史慣性被不斷放大,最終回到危機爆發(fā)的老路上來。[2]因此,通過學理分析認識逆全球化的本質及其發(fā)展規(guī)律,推演評估觸及根本的改革性思路,并最終形成切實可行的系統性操作方案,無疑對包括中國在內的全人類實現可持續(xù)發(fā)展有著重要意義。
一、逆全球化相關概念的學術爭鳴與學理性認識
(一)關于逆全球化本質、性質的討論與歸納
逆全球化(Reverse Globalization)這一概念與全球化相伴相生。對于全球化的認識,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有著綱領性的探討:“隨著這種集中或少數資本家對多數資本家的剝奪,規(guī)模不斷擴大的勞動過程的協作形式日益發(fā)展,科學日益被自覺地應用于技術方面,土地日益被有計劃地利用,勞動資料日益轉化為只能共同使用的勞動資料,一切生產資料因作為結合的、社會的勞動的生產資料使用而日益節(jié)省,各國人民日益被卷入世界市場網,從而資本主義制度日益具有國際的性質?!盵3]即使這種生產進一步社會化和生產資料進一步集中,仍不能根本性緩和生產關系和生產力之間的矛盾,并最終造成“資本主義外殼的炸毀”。資產階級也不能人為干預這種分工與協作模式,因為這樣做的后果只會造成“炸毀”來得更快。從這個角度來看,逆全球化是在宏觀上對抗國際分工與協作,是用狹義的國內分工代替全球協作。事實上,正是由于國內生產要素環(huán)境難以滿足生產力進一步發(fā)展的需求,才促成要素跨越政治區(qū)劃邊界的行為。而逆全球化本質上是一種人為設置要素流動障礙的行為,其目的是將優(yōu)勢生產要素限制在特定的政治區(qū)劃范圍內。
關于逆全球化現象的性狀劃定,學界主流意識多持負面認識。對于逆全球化對傳統全球化活動產生的負效應深度,學界定位角度各異。鄭春榮將之與“去全球化”等同視之,認為是在全球范圍內重新將資本、資源和市場賦予地方的行為。[4]胡博成等(2018)指出,這是一種阻礙全球經濟發(fā)展和政治穩(wěn)定的歷史運動。[5]孫伊然(2017)則將理論探討維度拓展到政治領域,指出除了生產要素全球配置障礙之外,還阻礙了政治進程機器要素的跨國流動。[6]陳偉光等(2017)認為,側重于大眾輿論和民眾情緒的反全球化先行出現,爾后上升到國家層面并左右全球化指標衡量體系,最終顛覆舊有邏輯和價值體系成為全面逆全球化。[7]即這是一種程度不斷深化的過程。
綜上可以發(fā)現,逆全球化是后經濟全球化階段由于市場占有、資本流動方式和程度差異所帶來的沖突,而對生產要素國際間流動形成主觀意向上的限制乃至封閉,逐漸由全球性的政經關系退化為區(qū)域性關系甚至雙邊關系。從經濟角度上講,逆全球化多發(fā)生于世界范圍內的金融危機后,各國蕭條的經濟態(tài)勢使得當局對國際貿易逆差和工作崗位流失甚為敏感,吸引優(yōu)質生產要素回流,改變赫克歇爾俄林秩序下的相對收入劣勢,成為穩(wěn)定本國經濟的重要目標;從政治角度上講,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隔閡及冷戰(zhàn)思維仍然存在,政治新興勢力逐漸發(fā)展成熟,民粹主義地位日益重要,對傳統精英層的不信任催生出以顛覆舊有制度為己任的強人政治,原先的全球化框架不再迎合新興勢力的需求;從文化角度上講,具有世界影響力的宗教體系融合弱于沖突,民族文化的排他性占據上風,網絡擴展和技術傳播也導致線上線下世界發(fā)生斷裂,不斷加劇文化孤島效應。[8]逆全球化的本質是一種對生產社會化進程在全球范圍內演進的否決。根據馬恩關于生產力發(fā)展理論的闡述,生產社會化是生產力發(fā)展到一定階段必然會出現的社會現象,不尊重這一規(guī)律勢必會對生產力發(fā)展造成不利影響。如前所述,逆全球化限制了要素流通,顯然違背了事物運行發(fā)展的自然規(guī)律,必然會招致生產力掙破牢籠的巨大反制效應。
(二)全球化向逆全球化蛻化的原理及其支撐勢力的研判
關于逆全球化運動興起的原因,高飛(2017)認為主要是全球治理機制失靈,造成國際規(guī)則體系無法服務于正常的全球治理,進而造成全球層面秩序紊亂。[9]金燦榮(2017)指出,社會總體系包括政治體系、經濟體系和社會體系三個實體體系以及思想文化虛擬體系,而政治體系或社會體系的脫節(jié)勢必會導致諸如英國脫歐、特朗普之爭等逆全球化表征的出現。[10]孫伊然(2017)認為,主要是經濟生產要素的跨國界流動和政治制度推動生產要素流動的過程總和,[11]是一種非純粹的政經糅合現象。實際上必須承認,伴隨新勢力產生的全球治理新問題很難用傳統國際關系邏輯去解釋。胡博成等(2018)指出,正在瓦解的以大資本所有者為代表的舊社會結構與正在形成的以中等收入群體為代表的新社會結構之間的利益沖突具有一定的歷史必然性,即逆全球化發(fā)生的實質與原因。[12]李向陽(2018)提出,除了國際國內收入分配狀況惡化之外,還因為缺乏服務于勞動力全球流動的多邊機制(本質上也是一種生產要素配置障礙)。[13]郭強(2013)認為,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日漸高企的人力成本和復雜的福利體系有違于資本流動的本能驅使,悄聲撤離的資本帶來的是龐大卻外強中干的虛擬經濟,缺乏實體經濟支撐的整個資本主義政經體系,很快就蛻變?yōu)閮H為精英群體牟利的提款機。糟糕的失業(yè)保障和驚人的兩極分化也隨著缺乏足夠稅收支撐的萎靡政府調控力被“杠桿化”放大,最終在輿論引導下將罪責歸于全球化。[14]欒文蓮(2018)更是一針見血地指出,逆全球化的興起就是西方國家在經歷2008年金融危機后,為實現將金融資本與廣大人民之間的矛盾轉變?yōu)楸緡嗣衽c他國群眾之間的矛盾,將國際社會階級矛盾轉變?yōu)槊褡迕芏M行的嘗試。[15]
其實,倡導逆全球化運動的主要勢力并非僅僅局限于所謂的帶有民族主義傾向的保守勢力,而更像是一種邦聯式的松散結構,這一結構還包括和平主義者、女權主義者、地區(qū)利益至上者、環(huán)保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等形形色色的利益群體。這一社會現象的形成,從根本上來說是人們自發(fā)生成的對資源分配領域馬太效應的自保性對沖,利用人為設置障礙阻止資本的原始趨利性流動。[16]“國際貿易或經濟全球化的其他形式所帶給一個國家的收益并不能自動為所有群體均等合理地分享,配套的經濟體制和社會政策不可或缺。”[17]顯然,這種配套機制并沒有在全球范圍內真正建立,甚至在各舉足輕重的經濟體內部也并未成熟。當前,利益分配的高度失衡不僅在國家主體內部非常嚴重,在國際間也顯而易見。同時,代際收入水平的留滯性大為增加①,全球總體經濟發(fā)展成果甚至難以填滿同祖輩相比的實際收入落差的丘壑。面對這樣的利益損失,發(fā)達國家民眾更多的將根本原因歸咎于發(fā)展中國家的興起、外來移民勢力的沖擊以及本土傳統精英群體的背叛。[18]美國特朗普發(fā)動的貿易戰(zhàn)正是基于此邏輯。
任劍濤(2017)指出,全球化在其發(fā)展進程中產生了兩個出乎人們意料的結果:一是受益地區(qū)和原發(fā)地區(qū)的錯位,即后發(fā)國家很快逆轉了利益輸送方向;二是全球化實際結構和理想結構的疏離,即當前一元化模式與理想的包容性多元結構之間的差異。站在先發(fā)國家的角度上看,這兩個結果導致境外重塑秩序勢力和境內對立情緒的雙重增長,最終帶來對全球化政策的反思乃至退縮?!胺慈蚧旧聿⒉皇侨率挛?,發(fā)達國家反對全球化才是新現象。”[19]全球化和逆全球化潮流的主導力量都是發(fā)達國家(不啻為一種尷尬的諷刺),二者雖然方法邏輯與操作手段可能相背,但是根本目的都是服務于資本增值。從當前態(tài)勢來看,穩(wěn)定的經濟環(huán)境有利于新興經濟體的資本再積累和擴大再生產,但是卻逐漸造成發(fā)達國家的產業(yè)空心化和勞動力就業(yè)機會外流。反之,一個動蕩沖突的世界更有利于發(fā)達國家產業(yè)戰(zhàn)略布局(尤其體現在先進制造業(yè)和軍事工業(yè)等),破壞新興經濟體資本積累擴張的環(huán)境,并通過戰(zhàn)略收縮實現資本回流以充分釋放金融霸權的決定性優(yōu)勢,通過不對稱的資產收購大量攫取對象國的發(fā)展紅利。[20]階段性的世界資本主義體系危機的爆發(fā)更加呼喚“排外保內”策略的付諸實踐。具體來說,全球化帶來的高度開放性的全球統一市場,其本質是在競爭中加速要素在各子市場之間的流通。然而競爭就必然帶來風險。誠然,全球化為域內參與貿易開放的各方帶來了可觀的社會價值,但是這一筆巨額財富的分配始終是一道棘手的難題。本國整體收入不穩(wěn)定以及分配不均,各階層民眾福利輻射不均衡,維持高風險對外開放政策帶來的不斷遞增消耗的財政資源,都會導致全球化遭受國內政治勢力的強烈抵制。②人類“趨利避害”的本性使得選擇高收益低成本解決方案成為首選。如果解決不好國內市場競爭和要素流通風險抑制和對沖,以及收入在各階層間再分配,那么不斷高企的公共服務和維穩(wěn)成本將很難保證本國在全球化的總收支中取得動態(tài)平衡。[21]
探討全球化為何向逆全球化蛻化,亦需從具體經濟數據中升華出來,在政治動力和經濟動力的博弈、生產力和生產關系之間的內部調整層面加以分析。20世紀80年代以來的全球化運動以新自由主義為其顯著特征,資本、原料、勞動力、產品和服務的跨境流動呈現很高的自由度,市場運動的自由調節(jié)帶有深刻的放任主義和自由主義烙印。這一切非中性的制度安排旨在服務于資本的快速擴張和生產要素在全球范圍內的最優(yōu)配置。但純粹的市場行為在達到政治制度和社會形態(tài)設置的閾值時往往傾向于“脫嵌”,進一步將其他生產要素同質化并為己所用,以期實現弱約束甚至無約束的膨脹式發(fā)展。然而這一切的考慮始終將絕大部分精力放在保證金融資本擴張上,卻長期忽視了政治平衡和社會穩(wěn)定的維持。當資本的流動與增殖僅僅服務于特定領域特定階層的狹隘利益時,特別是在虛擬經濟虛假繁榮而實體經濟萎靡不振整體環(huán)境的推波助瀾下,資本流動和跨國貿易甚至不能代表經濟發(fā)展的方向,亦破壞了自由平等的社會價值理念,顯然更會遭受到來自政治領域的反制力。同時,這時的資本擴張由于極大傾軋了其他要素在分配中的合法地位,導致部分地區(qū)生產效率大為下降,實質上已經與生產力發(fā)展脫鉤,也就談不上對生產關系的決定性作用。剩下的只能是生產關系對其實行反作用,以規(guī)范化市場運行方式,由政府出面解除資本妄圖實現的對其他生產要素的奴役,以實現市場充分發(fā)展和社會總體穩(wěn)定的再平衡,同時也是維護自身領導的合法性。事實上,在經濟范疇內處于相對弱勢的廣大可(易)替代性低收入階層,恰恰在政治領域成為可觀的能夠顯著左右選舉的龐大勢力,利用政治活動傳導民意所產生的強大政治動力將對高技能勞動力和資本所有者為代表的主流勢力形成壓倒性優(yōu)勢。
這種帶有“下克上”意味的壓力反向傳導現象,卻恰好反映出社會生產的現實需求。社會生產發(fā)展的主要限制來自世界市場的橫向空間。根據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原理,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全面普及后,呈幾何級數增長的生產力必然始終壓制呈算術級數擴張的市場規(guī)模。前期,社會化大生產模式尚未普及,先行建立先進生產模式的國家在市場擴張的迫切壓力下持續(xù)推動全球化發(fā)展;但在后發(fā)國家實現生產方式更新換代后,不僅作為發(fā)達國家傳統傾銷對象的海外市場不復存在,甚至連本土市場也“相繼淪陷”。任何國家或組織在衡量逆全球化價值盈虧時,必然是站在己方利益角度的。必須承認,處于GVC頂層的發(fā)達經濟體確實利用逆全球化實現了本國范圍內金融風險轉嫁、生態(tài)危機轉移、收入差異平抑和民意矛盾緩解。③我們無法忽視的是,無論是美國、英國還是意大利等國,普通民眾層面的民族性轉向才是諸國堅持逆全球化的根本原因,如果我們僅將解決逆全球化危機的目光聚焦在所謂特朗普政府等政黨政治身上,必然會犯舍本逐末的錯誤。選擇逆全球化策略的主權國家普遍具有以下幾個特征:一是在當前全球化進程中國家整體利益受損,主要體現在國際收支長期不平衡、國內產業(yè)空心化以及國內失業(yè)率長期走高等;二是國內市場規(guī)模足夠廣大,主要表現為本土市場容量足以消化全要素產業(yè)生產效能;三是排他性文化和民粹主義輿論盛行,主要作用在被利用和錯誤引導并不斷惡性循環(huán)的民意,及其反作用于政黨政治。
二、逆全球化的運行前景——隱性存在的歷史宿命
歷史上,全球化在工業(yè)革命和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得到了長足的發(fā)展。至一戰(zhàn)前夕,在初步形成的國際貿易體系和金本位制度等促進下整個世界的國際貿易參與程度空前提升。至1913年,世界上155個國家和地區(qū)參與了國際貿易,兩倍于19世紀前葉的全球化水平。然而這一輪由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共同主導的令世人矚目的全球化浪潮,卻沒有充分認識到背后政治經濟失衡發(fā)展的事實,更有甚者認為已經形成的貿易體系由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錯綜態(tài)勢,實質上創(chuàng)造了一種天然的矛盾緩沖機制,對即將到來的經濟危機、政治風波乃至全面軍事沖突置若罔聞。利益分配和資本流動的失態(tài)首先讓各國紛紛將提供的最惠國待遇逆轉為絕對利己的歧視性壁壘政策,最終極端化的對抗演變?yōu)槿鏇_突。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一戰(zhàn)后這種隔絕式發(fā)展思路仍大行其道,各種美元區(qū)、馬克區(qū)、英鎊區(qū)進一步造成國際貿易體系的徹底崩盤,并很快傳導到社會全領域??梢哉f,正是一戰(zhàn)后國際秩序未充分徹底撥亂反正,延續(xù)著全球政治經濟范疇的“馬太效應”,才在二十年后引致出破壞范圍和程度更加可觀的二戰(zhàn)。幸運的是,二戰(zhàn)后以美國為首的北約和以蘇聯為首的華約利用各種援助計劃客觀上緩解了各主權國家間的尖銳矛盾,一定程度上重構了飽受摧殘的世界貿易體系,這才遏制住一戰(zhàn)→二戰(zhàn)死循環(huán)的沖突模式。從這個意義上,歧視性貿易保護→全方位貿易戰(zhàn)→政治孤立和制裁→局部熱沖突→全面沖突的歷史軌跡是當下國際社會需要高度警惕的對象。
全球化在不同時期具有不同的歷史形態(tài),而不同形態(tài)的全球化賦予不同國家的利益和風險亦不均衡。離開特定時期全球化的具體形態(tài),抽象地談論和判斷全球化是否對每個國家都有利,是脫離實際背景的偽命題。對于全球化是恐懼抵制還是坦然接受,關鍵在于主權國家之于全球化鏈條中所處的位置。早期階段發(fā)達國家在全球化過程中形成的經濟優(yōu)勢,會逐漸擴散到政治領域,先發(fā)國家或地區(qū)順理成章地利用經濟上的優(yōu)勢地位和便利的流動機制形成并傳播自身的制度優(yōu)勢,歐美發(fā)達國家如此,現今新興勢力亦如此。處于弱勢的一方會竭盡全力阻止這種政治制度的侵蝕和同化,歷史上后發(fā)國家如此,如今發(fā)達國家亦如此?!敖洕蚧洷灰暈榘⒗锇桶偷纳蕉矗F在又被不少人看作是潘多拉的盒子。”這一輪逆全球化的擁躉主要是歐美發(fā)達國家,還包括一些由于自身發(fā)展路線選擇錯誤陷入長期低迷狀態(tài)的部分發(fā)展中國家和欠發(fā)達國家?!爱斈辏袊鴮洕蚧灿羞^疑慮,對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也有過忐忑?!盵22]位置決定態(tài)度,反過來積極的態(tài)度也會創(chuàng)造在新體系里更為有利的位置。全球化的興起始于資本擴張,但卻最終得力于生產力的解放。可以說,由資產階級首推的全球化運動,并不局限于僅僅服務資本主義,這也就解釋了社會主義國家為何能夠并且愿意逐漸接受并強力介入的原因。“資本的發(fā)展程度越高,它就越是成為生產的界限,從而也越是成為消費的界限,至于使資本成為生產和交往的棘手的界限的其他矛盾就不用談了?!盵23]如果資本擴張難以實現地理空間和社會空間的限制,必將導致資本集中和資本增值之間難以調和的矛盾。馬克思主義資本有機構成和剩余價值理論表明,隨著資本主義發(fā)展和技術不斷進步,資本有機構成比例必將持續(xù)提高,而剩余價值率會隨之持續(xù)下降,最終不斷壓縮謀求剩余價值的空間。資本回流的限度正基于此,若資本僅服務于壟斷性大工業(yè)生產而無視本國民眾生活水平提高或他國承接資本流出壓力限額,必將受到阻礙。
全面徹底而持久的逆全球化是不符合歷史進程的。從根源分析,本輪逆全球化的主導勢力雖確為以美國為首的發(fā)達國家,但我們應更敏銳地發(fā)現其背后真正的推手——低技能勞動為代表的中下和低收入階級。④歷史告訴我們,一切由落后實力引領的逆歷史潮流而動至多造成短暫的波動,卻永遠不會成為真正的趨勢。實際上,當全球分利配額劃分機制這一技術性問題的解決得到大多數國家的認可時,全球化將會被重新注入澎湃動力。畢竟,資本的本性即擴張。人為政策封鎖與資本擴張性兩者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天然存在,并且從大歷史視角來看,往往資本會最終沖破藩籬。這也就解釋了逆全球化只能成為全球化進程的階段性“回調”而非主旋律的根本原因。此外,全球價值鏈的存續(xù)乃至進一步優(yōu)化是毋庸置疑的,任何妄圖將國際分工體系回籠到政治疆域內的舉措亦很難長期存在。即使擁有全球最完整工業(yè)體系和最龐大內需市場的中國,也無法再走“閉關鎖國”的老路。人類生產能力的發(fā)展在未來仍將超過消費能力,特別是在相對狹隘的區(qū)域內,因此只有將全人類聯系起來才能促成長久高效的發(fā)展。當然,我們必須認識到當前的全球化水平確實遭受到了實質性破壞,某種意義上甚至退回到區(qū)域性多(雙)邊合作機制。具體來看,中國發(fā)起的“一帶一路”倡議、安倍訪華后重啟的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和中日韓自貿協定、日歐自貿區(qū)協定等都是現實選擇和佐證。但是我們也可以看到,區(qū)域性合作的存在從另一個角度證實了各國對于開放性和合作性的潛在穩(wěn)定需求,如“一帶一路”倡議就預留了大量“外接端口”以實現伴隨式擴容,這也將逐漸點燃新全球化的復興之火。
或許,溫和良性的兼容性手段如“內嵌的自由主義折中”(John Gerard Ruggi語),而不是非此即彼的零和邏輯,才能沖破逆向作用力的慣性重返理性歷史軌道。這種新型全球化要求政府扶持廣大弱勢勞動力群體形成可以與大資本所有者和跨國企業(yè)相對抗的新政治勢力,減少一元化和統制化,利用組合政策確保國內群眾不再受到全球化的負面影響,也就失去了繼續(xù)抵制全球化的理由。實現多元性和多樣性是新一輪全球化興起的必由之路,也是有別于發(fā)達國家主導的“新自由主義”其里的全球美國化的根本所在。當然,從全局角度來說,發(fā)達國家的整體獲利仍將長期超過新興國家。因此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中,全球化的最主要推動力仍來自發(fā)達國家,而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國家將更有效地發(fā)揮補充價值。事實上,一個強調包容和民主的新全球化必須給予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利益分配正當性,對于任何主權國家謀求發(fā)展資源的合法行為都應予以充分理解和支持。如此,便是將國內“先富帶動后富,最終實現共同富裕”的先進理念國際化、全球化,以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高度將政治民主和經濟民主推向更廣更深的境界。
三、中國方案推演:政經成本分析和亟待突破的桎梏
逆全球化并不意味著全盤去全球化,而是對全球資源和資本分配話語權的重新洗牌。畢竟西方世界在全球貿易中的收益是其重要的收入來源,而中國的國內市場產能消化能力遠非西方可比。因此,西方發(fā)達世界不會輕易修建無數“美墨隔離墻”將自己牢牢的“閉關鎖國”,這并不符合資本主義發(fā)展的內在邏輯。所以,不論是全球化、逆全球化、再全球化抑或是反全球化,這些偏正短語中的核心并沒有改變,都是全球化,變的只是力的作用方向。而這些運動的本質是為了稀釋新興經濟體群體性出現后形成的對傳統資本主義發(fā)達勢力存在的根本性沖擊,重新實現全球化的利益分配,掌握國際政經規(guī)則的主導權和制定權。[24]針對2008年金融危機后疲弱不堪的全球經濟態(tài)勢,不難看出全球化利益的主要貢獻方是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經濟體,而非傳統資本主義強國。由此,便可推斷出我國在這一輪逆全球化浪潮中的使命所在:一是確??沙掷m(xù)增長的進一步實現。當前受全球整體經濟水平約束及本國長期高速發(fā)展落下的發(fā)展后遺癥影響,中國經濟面臨著不可小覷的困難。正值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突破中高端限制邁向高端水平,以及突破中等收入陷阱等關鍵時間窗口,維持中高速可持續(xù)發(fā)展尤為重要。[25]二是避免本國資本受迫性外流。以美歐為首的發(fā)達國家發(fā)起逆全球化運動,很大程度上是為了更方便地收割新興經濟體的全球化紅利,甚至一些發(fā)達國家為此行為賦予正義的倫理邏輯,認為只是在收復本就屬于它們的財富。因此,中國要盡力避免過分卷入貿易戰(zhàn),特別是多邊貿易戰(zhàn)。建立和參與更多符合本國利益的多邊組織,完善多邊交流機制,防止因美歐主導的地區(qū)性組織排斥而處于被動地位。三是謀求破解要素約束和規(guī)則約束。要素約束和規(guī)則約束是發(fā)達國家經常用來限制新興經濟體擴張的組合策略,二者從戰(zhàn)術層面和戰(zhàn)略層面聯手對新興經濟體進行控制乃至扼殺。要素約束多以利己規(guī)則來實現,規(guī)則約束也需要要素利己性流動來實現,二者互為因果。因此,中國正可借此機遇設立、鞏固和強化公平規(guī)則,優(yōu)化各生產過程中要素的占有、利用和擴散能力,在新一輪全球化中立于指令輸出方的有利地位。
(一)中國方案的政經成本預測分析及節(jié)流取向
中國要成為新一輪全球政經秩序確立的全球主導者,既是自身追求,也是使命要求。在實踐具體操作之前先做好行動成本的計算分析,是理性方案生成的先決條件。具體說來,中國的主導者成本應包含以下幾點:一是重置全球秩序并維持穩(wěn)定的成本。這部分成本主要包括理論角度和實踐角度的成本。從理論角度來說,非沖突性、兼容并包和普惠共贏的開放思維和倡議是一種全新的思路,植入這種超越資本主義固有發(fā)展邏輯的理念框架會產生可觀的初始設立成本、組織協調成本和后期調試成本,在前期必然是一種投入產出不成比例的行為,不僅需要大量資金注入,還要讓渡一部分既得利益。從實踐角度來說,雖然市場主體間發(fā)生關系應堅持平等對話,但國際交往中的公平往往并不等同于絕對平等,而是根據目標國實際發(fā)展水平采取具有差異性基礎的平等對話。坦率地說,即使美國常以絕對公平要求中國等新興經濟體承擔發(fā)達國家應盡之義務,但堅守的舊全球化框架中也確實包含了大量對最不發(fā)達國家的照顧性政策及特殊對待條款。⑤中國倡導的新格局在對待這一問題上必須體現更多的先進性,承擔更多“先富帶動后富”的先導者定位成本。二是緩解社會公共品不足的成本。就全球范圍內而言,社會公共品供給呈現供小于求的長期態(tài)勢。除了國際貿易往來之外,在地區(qū)穩(wěn)定、氣候控制、能源安全及基礎設置建設等方面都需要全球主導者大量提供社會公共服務。當下,美國在對外貿易中長期對超過100個國家或地區(qū)處于貿易逆差地位,這在美元國際儲備貨幣的絕對統治背景下,仍然是特朗普政府難以忍受的事實。所以,中國在人民幣尚未成為全球范圍內通用結算貨幣的情況下,如何平抑社會公共品供給的巨額成本將是一個不可避免的現實困境。除了利用諸如“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基建項目消化國內過剩產能之外,仍需要開拓路徑實現中國掌控下的政治資源、經濟資源和文化資源互相轉換,以實現過剩資源對欠缺資源的填補,最大限度降低整體成本。三是反制發(fā)達國家“逆全球化”運動的額外成本。前文已述,發(fā)達國家“逆全球化”的實質目的是想要在拋棄應當承擔之國際責任的前提下進一步攫取全球化帶來的政經利益。因此,對其“逆全球化”的反制成本很大程度上是平抑發(fā)達國家階段性的主動貿易收縮帶來的成本轉嫁。除了通過對抗性手段強行轉變貿易逆差之外,以特朗普政府為代表的發(fā)達國家還會進一步采取措施阻撓新興國家對其傳統勢力范圍的滲入。在某些具有世界影響力的領域除不斷完善自身退出機制外,還建立了差別對待的進入門檻,以便培養(yǎng)自己的代理人勢力,排斥競爭對手的介入。這些措施成為中國成為全球化主導者過程中難以無視的額外成本。
(二)主導者位置確認必須克服的桎梏
與此同時,中國成為全球主導者還需要解決以下障礙:一是理念與文化對接端口沖突。這是一種務虛的領域,但自身價值卻無可比擬、難以替代。中華文明的傳播已歷數千年有余,大中華文化圈更是一度成為全球首屈一指的繁榮文化象征。但是近代以來,基于朝貢體系的中華文化輻射邊界,因中國國力和世界影響力的不斷萎縮而收縮,傳統核心圈內日韓等國也借此戰(zhàn)略機遇期大力扶持本民族文化,甚至自奉為中華文明之正朔。所以,即使是在大中華文化圈內,以政治邊界劃分的各自為政的文化疆界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毋論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宗教文化圈。松散的文化孤島狀態(tài)給新理念的普及共享帶來了不小的困難,諸如前期文化走出國門重點嘗試的“孔子學院”,就被大量反華勢力丑化為中國進行策反和文化侵蝕的前進基地,遭到很多國家不同程度的戒備乃至抵制。二是全球治理“資產負債表”的最優(yōu)配置壓力。全球治理本身是一項非常復雜且成本巨大的系統工程,其中投入與產出、資產與負債的配比常常受到主導者領導理念和發(fā)展方向的左右。作為全球主導者,其掌握的資產特別是現金固然是很多跨域行為貫徹執(zhí)行的堅強后盾,但是如果現金和無形資產長期大比例不流動(這理念既有主觀不作為也有客觀上受制于人無法流動),勢必造成嚴重的資源浪費,抵消自我影響力和控制力。在與亞非拉美等國家或地區(qū)的對外活動中常常需要對其進行投資和扶助,這部分資金作為“應收賬款”,雖仍是資產一部分,但如果自身“經營不善”或者對象國內外環(huán)境變化很容易成為“長期應收款”乃至“壞賬”。此外,在吸納外方勢力時如果形成了“商譽”而非“資本公積”,那么實際上在全球治理中處于投資劣勢位置,但實際操作時“收購價”和“凈資產”如何劃分計算往往十分復雜且多變。三是自身長期穩(wěn)定發(fā)展態(tài)勢的保持。我國作為工業(yè)體系最完整的國家,是全球化浪潮中最重要的制造業(yè)大國,但這種制造業(yè)全球化仍大量停留在“嵌入GVC的出口導向發(fā)展模式”。[26]當前中國雖然仍能享受人口紅利,但是隨著老年人口與勞動力人口之間比例的日漸失衡,優(yōu)質低價且高效的勞動要素正在失去,在勞動密集型產業(yè)中被其他后發(fā)國家取代亦是時間問題。另外,中國現階段經濟發(fā)展也面臨諸多挑戰(zhàn),如核心領域技術研發(fā)及轉化困難、內需尚難以抵御外部風險、大規(guī)模低端產能過剩、傳統優(yōu)勢要素成本不斷高企、收入再分配機制不暢通等。
四、中國引領的新型全球化:期望愿景與理性手段
帶領全球突破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發(fā)展陷阱的國際責任在美國選擇退隱自保后責無旁貸地落在了新興國家代表的中國身上。作為“中國版”全球化的核心內容之一,“一帶一路”倡議正在發(fā)揮著積極作用。中國政府以“一帶一路”倡議為核心的海外基礎設施建設發(fā)展,在充分釋放國內豐富產能的同時,更大開發(fā)了廣大欠發(fā)達國家和地區(qū)。這種非典型的先富帶動后富顯著地緩解了全球化不平衡發(fā)展帶來的負面影響,是扭轉傳統全球化服務一方為共同受益共同發(fā)展新模式的成功創(chuàng)新。矚目成就獲得各方認可,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臺在2018年11月13日的一則新聞報道中曾援引美國數據研究機構AidData的夜間衛(wèi)星圖,直觀地展現出21世紀以來中國援建國家和地區(qū)的發(fā)展狀況,援建項目及其周邊燈光璀璨并呈現持續(xù)對外輻射之態(tài)。相較于西方傳統援助模式,中國的援建將重點放在互聯互通項目,更有利于在難以發(fā)展的邊遠貧困地區(qū)充分釋放經濟增長效應。這些“再平衡”舉措拓展了貿易通道,創(chuàng)造了龐大就業(yè)市場,傳播了先進技術和管理理念,吸引了寶貴發(fā)展資金,使得全球化浪潮下先發(fā)和后發(fā)地區(qū)之間跳出了必然對抗的歷史宿命論陷阱,不啻為具有中國特色的完美嘗試。但是,如果僅將新型全球化停留在“一帶一路”及其有限延伸,而在大國關系、全球治理、文化交融等方面缺乏配套措施,顯然會給中國帶來不可承受之重。因此,中國需要在以下幾個方面有所作為,以期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國際困局解決方案。
高度重視在“一帶一路”倡議中可能發(fā)生的反復現象和“爛尾工程”。鑒于“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經濟水平、政治制度、文化信仰等各存特色,又考慮到避免沖擊西方勢力敏感神經,⑥中國選擇了“項目優(yōu)先”策略,巧妙地將本應前置的制度統一進程后置化,這不啻為“擱置爭議,共同開發(fā)”政策的創(chuàng)新性應用。但也正是由于項目先行,缺乏必要的機構協調和條款約束,很容易成為單純的經濟行為而將國家整體利益置于險境。首先,由于沿線國家人均收入僅為全球平均水平半數上下,經濟基礎特別是工業(yè)基礎薄弱,所以中國在輸出產能時(特別是項目啟動階段)常只能依靠國內技術支持和勞動力配給。然而,沿線地區(qū)途經印巴爭議地區(qū)、基地組織活躍區(qū)、伊斯蘭國勢力范圍、中東北非“火藥桶”、巴爾干地區(qū)以及東非海盜活動區(qū)域等全球熱點危險地區(qū),這給中國企業(yè)及其員工在當地的行動帶來了巨大的潛在威脅。其次,中國輸出海外的項目多為改善當地民生質量的基礎設施建設,這一領域的投入有著全期資本需求量龐大(前期尤甚)、應收賬款收賬費用和壞賬損失風險較高、國家信用等級偏低且貸款方常展期付款等特點,這對于應對國際挑戰(zhàn)尚顯稚嫩的中國國內金融體系及其倡導建立的國際金融組織(如AIIB)無疑并非利好消息。最后,由于存在經濟活動和政治取向的相互作用,在面對如印度、菲律賓等熱衷于在美俄歐等大國(或地區(qū))間玩弄“左右逢源”和“平衡政治”的政治主體時,中國如處理不當則極易受制于當地項目輸出,而造成外交政策上的選擇受限。在面對一些與中國存在巨大利益分歧或爭議的沿線國家(如越南、菲律賓等)時,雙邊域內沖突規(guī)模和烈度也極易造成合作戛然而止。同時,基于資本主義民主政治在政策延續(xù)性上天然存在的周期性、反復性等劣勢極易導致后來者否定前任政策取向,這也對“一帶一路”倡議的項目實施帶來潛在隱患。我們應當高度謹慎地選擇合作方,利用產能優(yōu)勢和資本優(yōu)勢從價值鏈高低兩端切入,迅速轉移消化傳統優(yōu)勢行業(yè)產能,并借“一帶一路”倡議介入沿線國家主要城市建設,普及中國工業(yè)標準和可順利對接的海外產業(yè)基地。在轉移有競爭優(yōu)勢的產能的同時,建立并鞏固中國的全球價值鏈鏈主地位。[27]同時,利用不對稱的資本優(yōu)勢在國際市場上循序漸進、主次分明地實現對全球高級生產要素和先進技術資源的吸納,并高度重視國內市場開拓,將“中國生產—外國消費”改為“中國生產—世界消費”的格局。引導資本流向全球優(yōu)質實體資本和無形資產,而不是追逐利潤率畸高的虛擬經濟。
政府職能發(fā)揮的弱化與強化相結合。全球化和逆全球化的較量也可以看作是政府和市場的關系問題在跨傳統政治疆界范圍的博弈。在世界層面上,本階段美國主導的崇尚自由主義的全球化要求保證資本為首的眾要素在各國間的充分流動,各國政府和多邊組織沒必要和無法真正實現對這種跨國政經行為的完全監(jiān)管。[28]顯然,當前的逆全球化很大程度上應歸咎于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伸得過長,威脅到了政治生態(tài)健康和社會發(fā)展穩(wěn)定。所以,在調節(jié)二者關系方面,應當強化完善多邊政治和經濟合作機制,突出區(qū)域乃至全球政治安全和社會穩(wěn)定的共同理念,以傾向性規(guī)則和資金轉移等方式建立緩沖機制對沖全球化對部分國家造成的難以消化的負面影響,以期在更好追求效率的同時兼顧國際平衡。在一國層面上,目前在全球化中長期處于貿易逆差的部分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應當正視當前國內政治制度與階段性歷史使命之間的沖突,對金融寡頭和高收入階層加強制度干預,避免負面清單形同虛設,放棄所謂絕對公平的不切實際的思維,⑦重新對社會各階層的權利義務進行理性劃分,使資本流動遵循國家和全人類的整體面上的意志而非某一特定群體。同時,促進本國新興產業(yè)發(fā)展,創(chuàng)造出更多適應信息化、網絡化和人工智能時代的新就業(yè)機會,不斷創(chuàng)新豐富政策調控工具,發(fā)揮政府宏觀控制力縮小國內貧富差異以實現分配正義。國際社會也應該充分尊重各國選擇自己發(fā)展道路和社會治理模式的權利,并開放接入端口而非人為設置融合障礙。具體來看,一方面,政府應當有所不為。多元化主體參與模式的合作治理可以通過一種特殊的委托代理思路,由政府“發(fā)包”以調動非政府組織或個人參與治理任務的完成。政府需要讓渡出一部分決策裁量權以實質發(fā)揮其他主體作用,成為規(guī)則制定者、績效監(jiān)督者和共同參與者合三為一的特殊主體。這種合作治理模式除了能更好地發(fā)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之外,更有益于緩解政府間以及政府與其他部門之間的誤解和矛盾,深化公共事務處理的創(chuàng)新和改革,解放政府有限的治理精力。在實現多元化合作治理的進程中,最為重要的是確定各主體間的力量平衡,具體來說需要實現非政府機構由純粹咨詢信息提供方向非核心決策敲定者的轉變,以及政府過于強勢的絕對領導力的理性讓渡。這就需要在法律保障下優(yōu)化制度設計。有別于傳統的“形式民主”,這種新模式需要指標化界定決策運行的參與形式、權利比例、監(jiān)督問責等重要條款,精簡負面清單,避免無效合作。另一方面,政府應當有所強為。如前所述,大量跨國公司利用全球化契機游走在各國政府間,鉆營各國政策漏洞以期避稅,甚至利用龐大的資本過分壯大自身政治話語權,儼然“富可敵國”。政府應當在規(guī)范化市場競爭上著力,進一步完善公平公正公開的市場氛圍,堵牢法規(guī)漏洞,強化在初次分配和再分配環(huán)節(jié)的決定性調控作用。
切實增加全球化進程中各國民眾的獲得感。一是由政府牽頭增加繼續(xù)教育和針對性就業(yè)培訓。撇開技術進步帶來的影響,單純的全球化并不會造成工作崗位數量的萎縮,只會帶來工作崗位在全球范圍內的重新配置。無論是發(fā)達國家的傳統中產階級還是發(fā)展中國家長期從事價值鏈低端環(huán)節(jié)工作的低收入階層,其工作技能和理論儲備的升級節(jié)奏都明顯落后于全球化對崗位的要求。這就要求政府提供系統的、貫穿工作崗位全壽命的職業(yè)繼續(xù)教育。這些教育包括針對全球產業(yè)升級和重組的技能儲備以及跨領域通用型技術支持。二是增強民意輿情早期預警和干預釋放機制。[29]對較為敏感的民意新走向,即使尚處于萌芽階段仍需給予高度關注,調整傳統機械、滯后的應對機制,充分將移動互聯網時代低約束性高傳播度的特征納入考慮范疇。對于極端民意應堅決予以矯正甚至扼殺,對于有建設性意義的半對立民意和輿情,應建立成熟有效的釋放機制,讓民眾確實感受到自身合理訴求可以被表達、被接受、被重視,乃至對國家政策走向產生影響。三是引導提升資本在國際范圍內向基礎民生設施建設流動的優(yōu)先級。住房、交通、醫(yī)療和教育基本上是人類社會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需求,而在廣大發(fā)展中國家甚至發(fā)達國家中,仍存在大量基礎民生配套滯后、更新緩慢的問題。中國應當提供本國在此領域成功實踐的經驗范本,輸出相關人力資源團隊,并將該領域打造為利潤高地,吸引國際資本聚焦于此,以實現民生為先的目標。
除此之外,中國在構建新型全球化行動中可納入同軸體系的還有三大要素:一是以人工智能和大數據為代表的先進科技引領的生產力要素。生產力的發(fā)展必然會將那些妄圖決定其發(fā)展限度的桎梏清掃出去,一切政治制度和經濟政策必須服從于生產力的發(fā)展。顯然,限制在狹義政治疆域內是不滿足生產力發(fā)展需求的,故而這種天然力量可以為反逆全球化力量所用。二是以金磚國家為代表的新興發(fā)展綜合體。中印等國不僅擁有較為完備的工業(yè)體系,還擁有具有本國特色的優(yōu)勢專業(yè)領域,在某種程度上有著很強的契合度和互補性,合作而不是鎖國,才更符合這部分國家的根本利益。并且,樂于面對開放世界的新興勢力正在處于不斷擴張過程中。三是倡導逆全球化國家內部存在的隱性反制力。這部分力量尤以跨國公司為代表,全球以十萬計的跨國公司在利益分布上顯然并不完全與母國利益相吻合,因而在實際布局中必然會有自己的特殊考量。如蘋果公司即使響應美國政府號召將部分生產線和研發(fā)營銷中心遷回本國,但實際上在如何更好占據全球價值鏈頂端,驅使全球優(yōu)勢生產要素為己所用這一核心問題上并不含糊,其他跨國巨頭亦然。這部分力量在反制逆全球化運動中也會逐漸發(fā)揮作用,而資本、生產要素和市場始終是連接各方最好的橋梁。
注釋:
①即后輩中收入超過父輩在同齡人中的可能性越來越低,代際收入的下滑成為常態(tài)化大概率現象。
②分配制度的失靈同時體現在初次分配和再分配兩個方面。初次分配方面,在自然力的驅動下生產要素的大量聚集導致按要素分配越來越背離應有的平衡狀態(tài)。資本持有者和職業(yè)經理人不斷突破反壟斷機制謀求巨額財富,甚至單一國家的政策影響力亦式微;再分配方面,把持大量資本的大型跨國公司利用各國間的政策法規(guī)間隙尋求“避稅天堂”。稅基收縮導致國家初次調控的影響力亦大為縮水。
③即使這僅是暫時結論。事實上,發(fā)達國家縱然有別的選項,它們也常愿意選擇利用目前仍很強大的政治資源霸權、資本霸權、金融霸權、軍事霸權等諸多有利要素間的互補性作用維持鞏固自己在剩余價值分配中的統治地位,以實現己方利益最大化。
④全球化利益受損方。隨著發(fā)達國家產業(yè)空心化的不斷深化,越來越多國民陷入收入困境和失業(yè)漩渦。特別是歐洲諸國對外域難民的接受更加劇了國家財政收支矛盾,進一步降低了政府改善國內矛盾的能力,而由難民演變的新國民由于缺乏必要技能,很容易成為(甚至樂于成為)中低收入群體接受救濟,反過來抵制曾經給他們帶來新生的全球化運動。
⑤如關貿總協定第18條提出對處于發(fā)展初期的締約國提供額外便利;東京回合和烏拉圭回合貿易談判也進一步確立和完善了“授權條款”,實現發(fā)達國家對發(fā)展中歐家自主實行如準入免稅免配額待遇、零關稅等最惠國待遇。
⑥“一帶一路”沿線地區(qū)與各傳統大國或組織的所謂“勢力范圍”有著明顯交集。這一新框架的搭建,特別是組織機構和規(guī)則制度由經濟領域擴散至全領域,是傳統大國所忌憚的。
⑦特朗普政府在此輪貿易戰(zhàn)中多次強調要實現國際貿易的絕對收支平衡,要求廣大發(fā)展中國家與發(fā)達國家擔負完全一致的國際責任,完全無視各國發(fā)展階段、模式和現實狀態(tài)的差異,事實上是以一種扭曲的“公平”思維粉飾自己在國際利益分配上絕對強勢地位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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