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朝富
李杜并稱,是文學史上的一道重要景觀。歷來言說李杜并稱,多由外在認定的角度進行探討,如陳尚君《李杜齊名之形成》等;也有從內(nèi)部因素來挖掘的,主要從杜甫的角度來論述,如劉明華、吳增輝《杜甫對李白的解讀歷程——兼論李杜友誼》,張德明、黃全彥《杜甫對李白的推崇及李杜并列地位的確立》。本文關注李杜并稱中來自杜甫的推動要素,補充前述論文之略有未申者。
關于李杜關系,秦州是一個重要的節(jié)點,杜甫逃難至此,作了《夢李白二首》《天末懷李白》《寄李十二白二十韻》,這是李杜相見、同游之外,最集中的針對性創(chuàng)作。秦州是李白的祖籍地,在這里想起老朋友并表達關切和思念,是很自然的事情。不過,秦州通常被認為是杜甫取得“老更成”詩歌成就的起點,從心理學的角度看,當杜甫背對長安、事功觀念暫時無望的情形下,以詩事自命的意識更可能被反向激發(fā),尤其在自己無限追慕的大詩人李白的祖籍地,集中地述作,表達記掛的同時,怕還含有追隨、比競的特定心理。不管是有意還是客觀,杜甫確實是尋跡而來。在秦州時,牽扯到一個細節(jié)頗有意思。杜甫出蜀到長沙時,作了《長沙送李十一銜》一詩:
與子避地西康州,洞庭相逢十二秋。遠愧尚方曾賜履,竟非吾土倦登樓。久存膠漆應難并,一辱泥涂遂晚收。李杜齊名真忝竊,朔云寒菊倍離憂。
據(jù)陳尚君考證,杜甫與李銜十二年前的相見,正在杜甫流寓秦州、同谷時期。李杜并稱的說辭,應該在那一時期就有了的。陳說可謂卓見,借以稍作展開的是,杜甫作《夢李白二首》《天末懷李白》,或許和李銜展示、交流過。《夢李白二首》中的“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天末懷李白》“應共冤魂語,投詩贈汨羅”,都涉及了屈原或楚辭的背景,而《長沙送李十一銜》“朔云寒菊倍離憂”中的“離憂”,也是《離騷》的命意,言杜說李,均指涉到屈原,當不是巧合。杜甫以屈原蒙冤流放來比李白,何嘗不是自己當時感受的自況,這才構成十二年后作《長沙送李十一銜》“李杜”并提時再及“離憂”意緒的前提。隴西時候的李杜并稱,應當多指蒙冤流放的共性,是否包含了李杜文學齊名的意圖,他者之言或有此比,杜甫此時當不至于心安理得地接受,但自己提及和李白的關系或者被別人以李杜合稱,杜甫心里的自得應當是有的?!都睦钍锥崱吩诿枋隽死畎住肮P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等了不起的詩藝和成就時,還不忘補充上一句“乞歸優(yōu)詔許,遇我宿心親”,表達一下與這位名滿天下的大詩人的親近關系。如果說之前的相見、同游以及贈李詩,還只表達了一個年輕后輩對李白的崇拜和追隨,秦州憶李詩應當有了不同的預示,濃墨重彩地大肆書寫李白,記憶的背后,應當包含了對詩歌高度和詩性抱負的激發(fā)。
而且有趣的是,杜甫后續(xù)經(jīng)同谷入蜀,正疊合了李白家族入蜀的路線,最終來到了李白的家鄉(xiāng),面對一個時代標尺一般的前輩,此前的共同游處,之后的踏跡而來,將在一個以“詩是吾家事”為追求的詩人心中,造成如何的心理促動呢。在蜀地專門寫李白的詩并不多,《不見》是實實在在的一首:
不見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敏捷詩千首,飄零酒一杯。匡山讀書處,頭白好歸來。
杜甫對自己詩歌成就的體認在巴蜀應該是完成了的,而且也正是與李白聯(lián)系在一起表達的。寓留夔州時,杜甫作了幾首帶有自傳總結性質的詩作《壯游》《遣懷》《昔游》。尤其是后兩首,專門回憶了當時與李白、高適等同游的風光歲月,“憶與高、李輩,論交入酒壚”,推舉“兩公壯藻思”的同時,表達的是“得我色敷腴”的等齊意識?!段粲巍分幸不貞洝拔粽吲c高李”一起的浩蕩同游,而今“賦詩獨流涕”,雖為懷友,但同時也透露了高李去后詩文孤獨的感慨和自許。這也非一日之思,還在蜀中時的《寄高適》詩中,就有“詩名惟我共,世事與誰論”的自陳,這還不是事后不可對證的自詡,這是面對高適時候的直陳,與高李詩文等齊,已是杜甫心里的事實。
杜甫在巴蜀期間的詩歌創(chuàng)作,有兩個重大的方面可略為言說,一個是律詩的成就,二是詩論的廣泛討論。
近來海內(nèi)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何劉沈謝力未工,才兼鮑照愁絕倒。
杜甫的詩論,構成杜甫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方面。作詩而論及古今詩,唐詩人多有,而如杜甫之有意者少,對同時代之詩人多所剖判,尤構成杜甫詩論的特色。其中有這樣兩個追問:一、對時代詩壇予以評議,其潛在的一般心理是什么?二、杜甫認為本人處于什么位置?杜甫重視詩歌創(chuàng)作,自認為“詩是吾家事”,信手剖判時代詩壇,既是表達自己的詩歌傾向,更顯示了儼然詩壇大家的評判意識和抱負。在諸多論詩環(huán)節(jié)中,有這樣一個細節(jié)頗值得玩味,就是杜甫把誰放置于時代的高點來論述,細審之,只有李白和高適。如稱嘆李白“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春日憶李白》)、“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寄李十二白二十韻》),贊美高適“嘆惜高生老,新詩日又多。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寄高三十五書記》)、“詩名唯我共,世事與誰論”(《寄高適》)。杜甫與這兩人什么關系呢,一是這兩人正是當年杜甫與之暢游的知己好友:“昔者與高李”(《昔游》)、“憶與高李輩,論交入酒壚”(《遣懷》),而且杜甫也認為自己的水準和高、李等齊,“兩公壯藻思,得我色敷腴”(《遣懷》)、“詩名唯我共”等等。另有一個細節(jié)可稍作發(fā)掘,杜甫詩論中多用“老”字,如前引的“嘆惜高生老,新詩日又多”,又如“庾信文章老更成”(《戲為六絕句》其一),“晚節(jié)漸于詩律細”(《遣悶戲呈路十九曹長》)“毫發(fā)無遺恨,波瀾獨老成”(《敬贈鄭諫議十韻》)等,老除了的確是對老境的描述之外,更是對詩歌老到、老成水準的概況,也是處于晚境的杜甫對自己詩歌高度的一個體認,“暮年詩賦動江關”(《詠懷古跡五首》其一)亦是自況。事實上,晚年的杜甫,不但自認為詩歌水準達到了時代的高度,也自視跟高李齊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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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秦州,經(jīng)同谷入蜀,走的也正是李白家族入蜀的路線,來到了李白真正的家鄉(xiāng),到出川《長沙送李十一銜》再提及“李杜齊名”,無論是路線、杜詩“老更成”的詩歌發(fā)生還是杜甫的詩人自認的心氣,似乎都或隱或顯地和李白發(fā)生著關系。
這很好理解,除了尋常的比對爭勝之心,向來以“詩是吾家事”自命的杜甫,詩歌方面的追求怕就是自己一直來的精神使命,尤其在仕途功業(yè)上失意之后,詩歌上的超出和成就,應當成為更為強烈的內(nèi)在驅動。李白正構成那個可以衡量的標尺,朋友之間的相得,并不僅僅是意氣相投,更有內(nèi)在精神力量的促動和各擅領域的彼此生發(fā),李白之于杜甫,正構成這樣一種特殊的認同、吸引和召喚。當年追慕風光無兩的李白的后輩杜甫,最終取得了可與李白比肩的詩歌成績,無論是從隴蜀而來的足跡、于巴蜀間完成的詩歌創(chuàng)獲,還是一系列在思念中對比的動情回憶文字,杜甫完成了可以疊合、并行的“李杜”歷程,完成了李杜并稱的基本內(nèi)在要素,靜等后來諸方的發(fā)現(xiàn)和確認。
注釋:
①《嶺南學報》(復刊號)。
②《社會科學研究》,2006年第4期。
③文章云:“可以說,正是杜甫用他那如椽大筆寫出李白人格與文學風采的同時,無意當中也間接確立了‘李杜’作為詩壇雙子星座互為閃耀輝映的地位。”(《綿陽師范學院學報》,2012年第1期)
④葛景春《杜甫在秦州的李白情結》:“當然最引起杜甫興趣的,秦州還是杜甫的至友‘家本隴西人,先為漢邊將’(李白《贈張相鎬二首》其二)的李白的祖籍之地?!?《杜甫研究學刊》2014第1期,第2頁)
⑤許總《杜詩以晚期律詩為主要成就說》:“我們試將杜詩從秦州劃線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并在對數(shù)量和詩體的統(tǒng)計和對比中揭示端倪?!?《中州學刊》,1988年第6期)葛景春《杜甫在秦州的李白情結》:“秦州時期是杜甫人生道路和詩歌轉型的一個關鍵時期。”(《杜甫學刊》,2014年第1期)
⑥見陳尚君《李杜齊名之形成》中的相關論述。
⑦此句應該化用的是《楚辭·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魂兮歸來哀江南”的命意。
⑧見《遣悶戲呈路十九曹長》詩。又及律的論述如“遣詞必中律”(《橋陵詩三十韻因呈縣內(nèi)諸官》)、“覓句新知律”(《又示宗武》)、“思飄云物動,律中鬼神驚”(《敬贈鄭諫議十韻》)等。
⑨許總《杜詩以晚期律詩為主要成就說》(《中州學刊》,1988年第6期)一文有集中討論,可參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