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芝桂
飯盒是我早年間的老朋友,原以為它早已歸于歷史的陳腐,卻不承想它仍然活躍在校園里,只是換了件馬甲。
女兒讀高三了,平日里衣食起居都是妻子在操持著。這天,我一時心血來潮,自告奮勇去接女兒回家吃午飯。因路上堵車,當我氣喘吁吁跑到教室門口時,已是十二點半了。教室里,一些同學已從學校食堂打了飯菜,在座位上一邊眼睛不離書本,一邊嘴里細嚼慢咽,一絲打鬧聲也沒有。而就在教室門口的走廊上,一位母親模樣的中年婦女,雙手捧著一只盒子,憐愛地瞅著女兒一口一匙。這只非碗非盆的物件是什么?可不就是換了新裝的飯盒嘛。不經(jīng)意間遇見老朋友,只一眼,便磁石似的吸住了我的目光,吸開了我記憶的閘門。
我很早以前就有過一只飯盒的,長方形,鋁質(zhì)的,鋁質(zhì)的盒身,鋁質(zhì)的蓋,那時我尚在讀小學。我原本是沒有飯盒的,因為我娘認為我根本就沒這個必要,純粹是“作騷”。我娘雖不識字,但她的判斷力是很有準頭的。我家離村小并不遠,即使一步兩回頭,也只要半個鐘頭。我糾纏于一只飯盒,內(nèi)心里還真不是為了路上節(jié)省時間多讀幾句書。我羨慕那些用飯盒帶飯到學校的同學,因為飯盒似乎給了他們更多的便利與樂趣。比如,吃飯時,他們彼此互相夾菜,每人無形中多吃了好幾樣菜;再比如,我們留堂餓飯時,只要老師一出教室門,他們便可以迅速打開飯盒扒拉幾口,可以堂而皇之地免了中午回家做家務的煩惱。
或許是我一天到晚在娘面前一副哭腔,惹娘煩了,一次趕墟,我娘給我?guī)Щ亓艘恢恍嘛埡?。第一次帶飯盒去學校時,我早早地就起了床,裝了一盒熱飯,壓實;在飯盒的一個角落里鋪了一層菜,再壓實。飯盒放在課桌抽屜里,怕它飛了似的,隔幾分鐘,我就要用手摸摸它還在不在。每個課間,我更是忍不住時不時端出來,偷偷吃幾匙。結(jié)果,好不容易挨到放學的鐘聲,飯盒里卻沒剩幾匙了。那天,肚子“咕咕”了一個下午。
其實,同樣是飯盒,還是有區(qū)別的。山里的同學,星期六下午進山,星期一早晨下山,他們大多借住在山下的親戚家。他們的菜是用玻璃瓶裝著的。他們的飯盒,雖然與我的一樣,但他們是用飯盒裝了米,淘洗后放進教工食堂的蒸籠里。尤其是菜,往往是老三樣:酸菜、黃豆、蘿卜干兒,偶爾可見咸蛋、臘肉、小魚干兒、曬米粉肉等,一吃就是一個星期。而我們山下的則是早上家里炒什么就帶什么。飯盒,春秋兩季尚好,冷熱適中;夏季,中午打開往往有一股餿味;冬季,則冷得塞牙。有膽大些的同學,冬季便也將飯盒如山里同學那般放進教工食堂的蒸籠里。不過,這似乎也有些風險,某日一位女同學于放學的鐘聲響起后去教工食堂的蒸籠里端了飯盒,打開后卻哭了:“誰偷吃了我的菜?!”老師聞訊而來,那位女同學邊哭邊訴說:“老師,我早上帶了好大一塊肉凍的,現(xiàn)在冇看到了!”
因為有了飯盒,我們午間的生活便如假日般生動,在操場上撒歡,在池塘里打水仗,甚而鉆進人家的果園菜園摘個梨子,順條黃瓜什么的。如果下午是體育課或勞動課什么的,我們?nèi)逋瑢W往往更要溜到岸上的水渠或坡下的小江里,捉螃蟹,抓小魚,抓泥鰍。舀些水,用飯盒裝了,先當作玩具,待傍晚放學后帶回家,辣椒炒了,下飯。
而今,這位母親雙手捧著的飯盒,外殼是塑料的,內(nèi)膽是保溫的,下面裝飯,上面盛湯菜,擰緊后,嚴絲合縫,還有精巧的提手。只是,曾經(jīng),我們是自己拿進學校的,而今天卻是母親提進校園的。
飯盒居然可以助力高考,這倒是我不成想到的。高考是當下相對而言最公平也最受矚目的一件大事。雖說,如今考上大學已不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相反,考不上倒有些稀奇了。但是,如要考上個名校,如211、985什么的,卻也并非易事。很多同學為了能上個理想的大學,恨不能將睡覺的時間也給省了。高三生活,雖然沒有網(wǎng)上一些人描寫的那么夸張,那么恐怖,但那份緊張,那份焦慮,卻無疑是結(jié)結(jié)實實的。尤其是家長們,更是提心吊膽地數(shù)著日子。
這位母親提著飯盒來到校園,來到女兒的身邊。我想,既有可能是為了女兒可以節(jié)省路上的時間,也有可能是擔心學校的飯菜不合女兒的胃口,更有可能僅僅只是一種母愛的傳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