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澤
摘要:《和漢朗詠集》共選取唐詩234首,內(nèi)中白居易的作品多達139首,占壓倒多數(shù)的優(yōu)勢。從《和漢朗詠集》對白居易作品的收錄情況,可以看出,平安時代的日本人追求的不是中國文人所熱衷的“文以載道”,鐘情的是“風花雪月”的風雅之心。
關(guān)鍵詞:《和漢朗詠集》;白居易;平安時代
《和漢朗詠集》是藤原公任于1001年編纂的,可以說它在培養(yǎng)日本人的詩情方面功不可沒。日本文學的抒情性是一種自然和人情的交融,《和漢朗詠集》把和歌和漢詩相提并論后才形成的這種風格?!逗蜐h朗詠集》在日本文學史上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其最明顯的特征就是“摘句”,即從漢詩中摘取對偶的一聯(lián),或從律詩的八行之中截取一聯(lián)。通過這種方法,從漢詩中摘取適當?shù)脑娋洌浦驳阶约旱淖髌分?。我們現(xiàn)在有必要考察一下,《和漢朗詠集》究竟是基于什么樣的標準進行“摘句”的呢?《和漢朗詠集》共選取唐詩234首,內(nèi)中“摘句”占39首。在入選的作品中,白居易的作品多達139首,占壓倒多數(shù)的優(yōu)勢。但李白、杜甫的詩一首都沒有收錄,王維的詩僅有一首。為何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呢?這還要以具體的詩為例加以闡釋。
究其原因,不在白居易,而在于日本人對其詩接受的方法。首先讓我們看一看日本人對白居易的絕句的處理方式。在此我們可以參照一下《和漢朗詠集》中的第四句和第五句詩,這兩句詩本來是合二為一的絕句,但《和漢朗詠集》卻故意把它分為兩句,以獨立的句子進行編輯。即第四句“柳無氣力條先動,池有波紋冰盡開。”第五句“今日不知誰計會,春風春水一時來。”這兩句合起來,就是這首七言絕句。
這首絕句歌詠春天一下子來到人間的情境,但《和漢朗詠集》只摘取了前半部分,成為映襯風景之句。接下來又取后半句,組成別的詩句。換言之,就是把描寫風景之句作為一個句子,使之獨立存在,同時使長句化為短句,大句化為小句,我們從中能看到日本式的審美取向。省略主題的展開,把所有一切都濃縮成一個場面,這種傾向是顯而易見的。
《和漢朗詠集》的編者,為了便于日本人學習漢詩,故而有意縮短了原詩,有人曾有過這樣的見解。但是筆者以為不止于此。無視絕句中重要的“起承轉(zhuǎn)結(jié)”的原詩的結(jié)構(gòu),只想讓風景描寫?yīng)毩⒊删?,這應(yīng)該才是編者的想法。那種繪畫的、視覺的世界,比那種來自于知性的整體結(jié)構(gòu)和時間的展開更受重視。
第四句和第五句被收入“立春”這一章,同一章的第七句還收錄了紀貫之的那首著名的立春之歌,這是耐人尋味的。《古今和歌集》中有一首非常著名的春之歌?!稗渌洌瑵裥湟褍鐾?。今日東風至,化我凍袖否?!薄豆沤窈透杓分械暮透璞皇珍涍M《和漢朗詠集》,和白居易的詩歌并列在一起,這是極其重要的一種信息。并列在一起,這是想把《古今和歌集》和白居易的詩歌置于同等地位的意識體現(xiàn),《古今和歌集》代表的是日本和歌傳統(tǒng)的出發(fā)點,因而也就意味著日本人把白居易的作品和日本和歌傳統(tǒng)聯(lián)系在一起。就是說,我們似乎可以這樣說,白居易的詩歌對日本和歌的形成和發(fā)展起到重要作用,《古今和歌集》中模仿白氏詩風的作品不在少數(shù)。絕句這種四行詩,與和歌有著明顯的差異,因而《和漢朗詠集》的編者才取其半部為一聯(lián),與和歌在大小上形成對等。
由此我們明白了這樣一點:單純地認定《和漢朗詠集》就是把和歌和漢詩并列在一起的一本詩集,實在有些不妥。在和歌的世界里,適當融入漢詩,這才是《和漢朗詠集》的真實面貌。這本詩集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了漢詩的日本化。
《和漢朗詠集》中“藤”這一章中的第一、二、三句,這幾句詩在日本不斷被引用,可謂家喻戶曉。
“悵望慈恩三月盡,紫藤花落鳥關(guān)關(guān)?!?/p>
看到《和漢朗詠集》中的這句詩句,不由得讓人聯(lián)想到春已盡,藤花凋謝,鳥兒鳴叫。但白居易的原詩把這一聯(lián)作為首句,主題歌頌的是友情,詠嘆的是對朋友的殷殷之情?!逗蜐h朗詠集》中詠嘆的卻是對季節(jié)更迭的悲傷之情,不是對人的情感流露??梢哉f兩者存在著天壤之別。不僅如此,我們還會發(fā)現(xiàn),在白詩中并未出現(xiàn)紫色的“藤花”,而是紫色的“桐花”。由于兩者字音相近,顏色相仿,日本人才在詩中對兩者進行了置換。從桐到藤的轉(zhuǎn)換,如果考慮《和漢朗詠集》和《源氏物語》是同一時期的作品,那就頗具意義了?!对词衔镎Z》的主人公之一“桐壺”更衣早亡,光源氏為追求亡母的幻影,苦苦糾纏繼母“藤壺”女御。從“桐壺”更衣到“藤壺”女御的轉(zhuǎn)換,這是前述白詩中的“桐”向“藤”轉(zhuǎn)換的一種重疊現(xiàn)象。
從“桐”向“藤”的轉(zhuǎn)換,這才是《和漢朗詠集》中白居易詩歌的存在意義。即日本人喜愛的不是白居易本人,而是感覺白詩容易脫胎換骨,以迎合和歌的文脈,這才是白詩在日本受容的本質(zhì)。
《和漢朗詠集》通過對中國詩文佳句、日本漢詩文佳句以及和歌的選擇,體現(xiàn)了平安時代文學對中國文學、尤其是對白居易文學的接受態(tài)度。那就是,吸收白居易文學中對四季美景、閑適生活的描寫方法,但不接受其憂國憂民、關(guān)心時政的積極入世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