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美華
(集美大學法律系,福建 廈門 361021)
我國《保險法》第52條所規(guī)定的危險增加通知義務是:被保險人在保險標的危險顯著增加時應對保險人履行通知義務,保險人則可以增加保費或解除保險合同。若被保險人沒有履行此項義務,對此造成的后果,保險人不承擔賠償責任。這一義務體現(xiàn)了保險法之最大誠信原則及維護雙方的對價平衡,其規(guī)定對處理保險合同糾紛問題具有重要意義。但我國目前《保險法》對此項義務的規(guī)定過于寬泛,在理論和實踐中都存在著一些漏洞,如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中適用范圍、履行主體、履行時間及違反法律規(guī)定的后果不明確、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界定標準較模糊,本文對此進行較為深入的探討,并提出針對性建議。
我國保險法僅在財產保險合同中規(guī)定適用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該義務是否適用人身保險合同則存在不同的觀點。持肯定態(tài)度者認為人身保險和財產保險都是為了維持合同雙方的利益均衡,而人身保險合同中也會有危險程度的增加,因此可以適用;持否定態(tài)度者則認為人身保險的保險標的過于不穩(wěn)定,帶來的危險風險極大,人身保險中已經有對風險的免責條款,再增加危險通知義務沒有必要[1]。縱觀世界各國保險法,大多數(shù)規(guī)定同時適用于財產保險和人身保險,如德國、法國、韓國、意大利和我國臺灣地區(qū)都將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在保險法的一般規(guī)定中列明。
人身保險合同也應適用危險增加的通知義務,因為人身保險合同中保險標的同樣存在著危險,當危險增加時會給保險人帶來風險,在此種情況下,因保險標的的危險增加會給保險人造成不利后果時,保險人應當享有知情權,被保險人就要有通知義務,因而,在人身保險合同中該通知義務的規(guī)定仍然適用。因此應當擴大該義務的適用范圍,使其同樣適用于人身保險合同[2]。
人身保險中的人壽險、健康險和意外傷害險是否都適用危險增加之通知義務,則應視具體情況而定。人壽保險中,是以人的生命為保險對象,以死亡為保險標的,保險費按照年齡列表收取,在計算保費時就將危險納入考量中。在人壽保險中,沒有增加的危險,也就沒有適用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必要[3]。健康保險中,是指以人的健康為保險標的的險種,由于人的健康狀況存在不穩(wěn)定因素,受疾病等外在因素影響,健康保險的保險費率與投保人的年齡和健康狀況密切相關。且健康保險的保險期限較短,保險人根據(jù)被保險人的身體狀況調整保費,以維持雙方的利益均衡,身體狀況危險系數(shù)顯著增加時,被保險人應有義務通知保險人應對增加的危險。意外傷害保險是指保險標的受外來、非故意和非疾病的影響并可以獲得一定賠償?shù)谋kU合同,其保險的標的是人的身體,被保險人的工作性質與保費密切相關,當被保險人職業(yè)發(fā)生變化時,危險程度也隨之變化。因此,應通知保險人有關被保險人的顯著變化,特別是當被保險人的工作風險增加時。綜上,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適用范圍不僅適用于財產保險合同,也適用于個人保險合同中的健康保險合同和意外傷害保險合同。
目前大陸法系對于危險增加通知之義務主體大致有三種情況:一是以我國澳門地區(qū)為代表僅規(guī)定通知義務的主體是投保人;二是以日本和德國為代表的規(guī)定通知義務主體是投保人和被保險人;三是我國現(xiàn)行保險法規(guī)定通知義務的主體是被保險人。通常被保險人作為財產的所有人,對保險標的的實際情況和風險程度有最直接的了解,對風險的增加理應有通知義務。正如有觀點認為,在理論和實踐中,有時投保人和被保險人不是同一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主體是被保險人,而不是投保人[4]。
我國保險法中規(guī)定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履行主體是被保險人,被保險人是指保險合同中享有保險金請求權之人。一方面被保險人是享有保險合同權益的一方,當保險標的發(fā)生事故時,被保險人作為權利人有權請求賠償。另一方面,被保險人也應是義務一方,應當履行合同規(guī)定中的自身義務。在財產合同中,被保險人是保險財產的所有人、經營管理人或者實際管理者,能夠直接把控保險標的的實際情況和風險程度,所以被保險人理應成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履行主體。在人身保險合同中,是以被保險人自身為標的,因而被保險人對其是否發(fā)生危險狀況最為悉知。所以,被保險人作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履行主體能夠均衡保險合同雙方當事人的利益。
受益人能否成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履行主體呢?受益人是指被保險人或投保人在人身保險合同中指定的有權要求保險費的人。投保人和被保險人都有可能是受益人。當被保險人、投保人和受益人為同一人時,無論其身份如何,都可以作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履行主體。但是,當受益人和被保險人或投保人不是同一人時,受益人只能作為保險金的受領人存在,既不是保險合同的一方也不是保險對象,所以受益人無須履行通知義務。受益人僅有義務履行保險人事故發(fā)生后的義務,即通知保險人和提供有關保險事故處理的證據(jù)和信息。因此,受益人不能作為該義務的履行主體。
保險合同關系中的投保人能否成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履行主體呢?投保人是與保險人簽訂保險合同的人,并有義務按照保險合同支付保險費。在財產合同中,通常被保險人和投保人是同一人,因此履行義務的主體是被保險人。在人身保險合同中,投保人與被保險人往往為不同之人。當被保險人與投保人不是同一人時,投保人應該成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履行主體,因為投保人是保險合同的一方當事人,是按照保險合同支付保險費的義務之人。人身保險合同中被保險人與投保人不是同一人的情況普遍存在,此時投保人也應成為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履行主體。一方面投保人支付保費并履行如實告知義務,其中包括危險增加通知義務和出險通知義務,從而減輕保險所帶來的風險。另一方面投保人是合同的簽訂人,是保險合同中所設立內容的履行主體,理應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綜上,應將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之主體擴大到投保人。
通知義務履行之時限大致存在兩種類型,一是法條中用“立即”、“迅速”等概括性術語替代具體的通知時限。二是通過在法條中列舉具體通知時限。我國保險法中對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之履行時間的規(guī)定采用了概括式的方式,由于保險行業(yè)的繁榮發(fā)展,由此產生的保險糾紛也在增多,但是每一個案件的案情各異,因而采用概括式的方式是對雙方當事人的一個緩沖,也能夠體現(xiàn)不同情況不同處理的思想理念。但“及時”這個時間概念過于籠統(tǒng),當危險增加時,很難判斷何時通知保險人為“及時”。合同期限內本身就是一段時間,而“及時”是指在適當?shù)臅r間,那么在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所謂的“及時”是未雨綢繆還是發(fā)生后告知并沒有具體的規(guī)定[5]。法律上對履行時間的表述不嚴謹容易導致對于“及時”的判斷標準存在疑義,導致司法實踐中產生法律糾紛。
應具體區(qū)分通知義務之履行時限,可以分為以下幾種情況:其一,當危險程度的增加是客觀且不可避免之時,被保險人應及時通知保險人何時危險程度增加。在此可以借鑒我國臺灣地區(qū)保險法規(guī)定的危險增加非由要保人或被保險人之行為所致者,要保人或被保險人應于知悉后十日內通知保險人。如果保險增加是客觀原因時,可以規(guī)定在被保險人知曉后的幾天內通知保險人,以防因被保險人怠于履行義務而給保險人造成損失。其二,當危險程度的顯著增加是由于被保險人或投保人的行為所致時,危險增加的本身給保險合同帶來一定的危機,根據(jù)保險法的最大誠信原則,被保險人或投保人在做出導致風險增加的行為后應立即通知保險人。其三,當被保險人不作為導致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保險標的的危險性增加,被保險人知悉后,也應當有一個明確的期限,以防被保險人怠于履行義務,建議履行時間為被保險人在知悉后的3至5日內通知保險人。對履行時間因具體情形而劃分,能夠確保被保險人充分履行其通知義務而減少因其導致的保險糾紛。
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判斷標準在理論界和實務界都存在較大的爭議,因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引發(fā)的糾紛呈上升趨勢,界定具體標準實屬必要。對于危險顯著增加如何界定體現(xiàn)在《保險法司法解釋四》第四條。第四條規(guī)定了保險標的危險程度顯著增加時可以綜合考量的七個具體因素,其中包括保險標的用途、使用范圍的改變、所處環(huán)境的變化、因改裝等原因所引起的變化、使用人或者管理人的變化、危險程度增加持續(xù)的時間等,足以影響保險人決定是否繼續(xù)承?;蛘咛岣弑kU費率的因素。在保險合同關系中,任何一個因素的改變都有可能導致危險程度的增加,因此當以上任何因素發(fā)生改變時,都應考慮是否會導致危險增加,從而對危險的顯著增加進行認定。
我國保險法將危險程度界定為顯著增加。 “顯著增加”應包括以下三個情形:其一,重要性。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設立目的是保持合同雙方當事人的利益均衡,即在保險合同期間危險程度的增加是否能夠直接影響保費的增加,當風險增加足以影響保險費的變化時,被保險人應及時履行通知義務。如果風險程度只是輕微或一般性變化,不足以導致保費變化,則被保險人不必通知保險人。其二,持續(xù)性。只有當發(fā)現(xiàn)新的危險狀況存在,且存在一定時間仍未恢復原狀的,被保險人才應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當保險標的因被保險人的主觀行為或客觀情況而導致危險增加時,若該危險狀況只是暫時存在且沒有造成保險事故,則不能視為危險程度的持續(xù)性。其三,未曾預估性。即保險人在訂立保險合同及計算保險費之前未考慮到的風險。保險人在簽訂保險合同前,已經將保險標的可能發(fā)生的危險進行過預估,所預估到的危險都計算在保險費率中,保險費率的高低與危險程度密切相關,危險發(fā)生時不會影響到雙方的利益平衡,不具有通知之必要。但是,當增加的危險是預料之外時,這會在保險合同中造成雙方失衡,損害保險人的利益。在這種情況下,被保險人有義務通知保險人風險增加[6]。
對于保險法司法解釋四第四條的規(guī)定,“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雖然增加,但增加的危險屬于保險合同訂立時保險人預見或者應當預見的保險合同的承保范圍的,不構成危險程度顯著增加”,實踐中應進一步明確預見或應當預見的范圍。而判斷危險程度是否顯著增加應當首先確定比照標準,也就是作為保險人在訂立保險合同時是否決定作出承保的考量因素,這些因素一是源于保險人自身對于承保標的和風險的認知,二是源于保險人對保險標的或者被保險人的有關情況作出詢問時,投保人應當履行如實告知義務。這在實踐中會面臨很大困難,對于某種因素的發(fā)生在保險合同訂立時不一定能被準確預見,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其主觀判斷。
實際上,在解釋生效后,保險合同對于承保條件的詳細列舉可能影響到保險賠付和保險合同存續(xù),不但能實現(xiàn)保險的商業(yè)和社會價值,而且利于解決保險糾紛。對此,保險合同應當明確以下兩方面的具體規(guī)定,一是在保險合同中作出關于危險程度顯著的通知義務,解釋生效后,對于保險人對此等條款的約定內容和方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二是應當在在保險合同中列明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具體情形,并且向投保人明確說明??深A見的范圍就是保險公司的保險責任,一旦發(fā)生保險事故投保人可以獲得賠償,超過可預見的范圍就是保險公司的免責范圍,該解釋實際上是支持了保險公司對危險程度增加拒賠的抗辯。所以,保險公司的免責范圍應當在投保時向向投保人進行明確說明,危險程度顯著增加的具體情形應當在保險合同中列明,并且向投保人明確說明,最大程度地避免合同有效履行過程中的不確定性,
我國現(xiàn)行保險法規(guī)定當被保險人在危險顯著增加履行通知義務后,保險人既可選擇要求增加保費,也可選擇解除保險合同;當被保險人未如實履行通知義務時,保險人有權拒絕承擔保險合同項下的賠償責任。但是對于被保險人未如實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的法律后果而言,實踐中仍存在許多具體情形法律尚未明確作出規(guī)定,應進一步明確。
首先,完善保險人選擇權之法律規(guī)定。當被保險人未如實履行通知義務,且保險事故亦未發(fā)生時,顯然保險標的的危險程度已經增加。盡管法律規(guī)定此時保險人享有選擇權,但是對于選擇權的具體適用并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根據(jù)危險發(fā)生的程度不同,保險人的選擇則不同。因此,建議應對保險人選擇權之規(guī)定進一步完善。具體來講,當被保險人如實履行通知義務后,保險人在使用選擇權時,除因危險系其無法承保的嚴重情況而選擇解除合同外,都應首先選擇增加保費。“舉輕以明重”,如果被保險人未及時履行通知義務且發(fā)生保險事故的,除重大危險情況發(fā)生外,保險人都應優(yōu)先選擇增加保險費。
其次,增加被保險人違反通知義務時應承擔的法律責任。當保險事故發(fā)生時,如果被保險人未履行通知義務,則應對保險事故發(fā)生的原因進行具體分析,即如果保險事故的發(fā)生是保險標的危險增加造成的,則保險人有權主張因被保險人未履行通知義務而不承擔賠償責任;如果是保險標的之外的原因致使該危險發(fā)生且是由被保險人的行為導致的,保險人將針對保險事故分析該行為,被保險人應就其行為承擔相應的過錯責任,保險人不應對此全額賠付,可按比例進行賠付。例如丹麥保險合同法第45條至第50條中即有關于被保險人在危險增加時的通知義務之規(guī)定:在基于故意或重大過失導致被保險人未履行危險增加通知義務之情形下,保險人有權主張減輕甚至拒絕承擔保險合同項下的保險責任[7]。因此,在保險法中,立法者應增加被保險人違反法律義務時應承擔的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