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秋虹　蔣振江

摘 要： 葉紹翁作為江湖詩人的一員，學(xué)界對其字、號及生平仕途久來頗有爭議，通過分析其詩不難窺出部分端倪。葉詩在創(chuàng)作內(nèi)容、體式與風(fēng)格上與江湖詩人整體樣貌較為一致，但在語言上更加平直清新，對于文字的錘煉有著獨特的風(fēng)格特點。

關(guān)鍵詞： 葉紹翁 江湖詩人 布衣情懷

關(guān)于江湖詩人，學(xué)界已經(jīng)有不少研究，如張宏生的《江湖詩派研究》、許總的《宋詩史》等。但是，這些研究一般以總體研究為主，大量的江湖詩人還有待挖掘。在江湖詩人中，葉紹翁不論從名望還是從創(chuàng)作的數(shù)量看，都比不上劉過、姜夔、戴復(fù)古、劉克莊等人，但他的創(chuàng)作還是具有江湖詩人創(chuàng)作的一般特征和獨特個性的。本文就葉紹翁的經(jīng)歷和創(chuàng)作討論以下兩個問題。

一、葉紹翁的字、號與經(jīng)歷

葉紹翁，字嗣宗，號靖逸，這是一般以來通行的說法，北京大學(xué)出版的《全宋詩》、中國大百科全書、辭海、錢鐘書的《宋詩選注》等都采用此說，但這一說法頗有疑問。

葉紹翁字號最早見于清厲鶚《宋詩紀(jì)事》卷71，該卷收有葉紹翁的詩歌9首，詩前有作者簡介：“紹翁字嗣宗，建安人，有靖逸小集、四朝聞見錄?！薄端膸烊珪吩谌~紹翁《四朝聞見錄》提要中對葉紹翁字嗣宗提出異議：“書中載程公許與論真德秀謚議手束，字之曰靖逸，而厲鶚?biāo)卧娂o(jì)事稱其字嗣宗，建安人，與自述互異?！雹佟端某勔婁洝肪砣罢嫖闹夜u議”條，有程公許給葉紹翁的尺牘，稱“靖逸抱才蓄學(xué)，含章退處，著書以待來世”云云，《四庫提要》所指即是。《四朝聞見錄》收錄在《四庫全書》子書小說類，雜敘宋高宗、孝宗、光宗、寧宗四朝軼事，頗有史料價值。雖然收錄在小說類，但是《四庫提要》明確指出，并不是該書不可信，而是記事“頗涉瑣碎”，故歸于小說類，這和《四庫全書》的編輯體例有關(guān)。

在另外的材料中亦有相關(guān)證明，葉紹翁的字為靖逸。葉紹翁有幾位朋友曾給他寫過贈詩，在詩中都稱之葉靖逸。一首是黃順之《送葉靖逸》：“山高積雪明，歲序冉以逼。佳人抱書去，西湖失顏色。清夜獨慷慨，詩壇夢生棘。我有雙鯉魚，對之不敢食?！绷硪皇资切旒瘜O的《送葉靖逸之維揚(yáng)》：“竹西亭下路，二十四橋迂。有志風(fēng)寒地，攜家雨雪途。杯酣看玉蕊，橐重載湖珠。寫就烏絲句，無妨寄雁奴?！敝芏顺加幸皇住额}葉靖逸東庵》絕句：“一庵自隱古城邊，不是山林不市塵。落月半窗霜滿屋，臥聽宰相去朝天。”古人有字有號，一般在贈詩、和詩中，稱名稱字稱官職的比較多，少有用號的。如葉紹翁《贈陳宗之》、《和葛天民呈吳韜仲韻賦其庭館所有》、《敬陪直院右史上已后一日西齋之集》、《九日呈真直院》等。綜合以上幾個方面，筆者認(rèn)為，也許葉紹翁字靖逸更準(zhǔn)確些。

江湖詩人中大多數(shù)是布衣詩人，葉紹翁或許也不例外。他大約在京城待了10年左右，后隱居西湖邊上多年，與葛天民等唱和。

《四庫全書提要》根據(jù)《四朝聞見錄》中“與真德秀私校殿試卷”一條，認(rèn)為“似亦嘗為朝官，其所居何職，則不可詳矣”。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全宋詩》介紹葉紹翁說：“從葉適學(xué)，與真德秀、葛天民交甚密。仕歷不詳，后棄官，居西湖?！钡?，據(jù)葉紹翁的兩首贈真德秀的詩歌看，葉紹翁可能只是寄居在真德秀家。一首是《敬陪直院右史上已后一日西齋之集》：“清時天上詔書稀，曲水從游許布衣。插羽滿浮寒食酒，倚欄同憶故山薇。碧桃繞觀春風(fēng)靜，柔櫨搖汀夕照微。慨想蘭亭如昨日，沙鷗飛下釣錢磯。”在詩歌中，葉紹翁自稱“布衣”。另一首《九日呈真直院》：“秋風(fēng)吹客客思家，破帽從渠自在斜。腸斷故山歸未得，借人籬落種黃花?！痹谠娭校娙朔Q“客”，稱“借人籬落種黃花”，寄居之意甚明。葉紹翁還有一首《贈陳宗之》：“十載京塵染布衣，西湖煙雨與心違。隨車尚有書千卷，擬向君家賣卻歸。”這首詩再明白不過，說在京城待了十年左右，求官無果，無可奈何隱居西湖。雖然說詩歌中描寫的東西不能與現(xiàn)實畫等號，詩歌不同于現(xiàn)實，但是葉紹翁的這三首詩歌，自述的意思甚為明確，我們由此能夠大致看出，葉紹翁在京城應(yīng)是布衣的身份，所謂“棄官”云云，根據(jù)不足。

二、葉紹翁的詩歌特點

宋陳起的《江湖小集》卷九收有葉紹翁的《靖逸小集》，收詩48首。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全宋詩》收錄了葉紹翁的詩歌53首，比《靖逸小集》多收詩5首。

（一）詩歌內(nèi)容

葉紹翁的詩歌，從內(nèi)容上看，大致有以下幾個方面：第一，交游，包括贈詩、和詩，如《贈陳宗之二首》、《九日呈真直院》、《敬陪直院右史上已后一日西齋之集》、《寄湖上黃教》、《寄趙眉翁二首》等。這類詩歌大約有14首。這些詩歌，有的贊揚(yáng)對方的情操，有的寓有自己不得志的情思。如《葛天民隱居》：“種竹成新列，移蘭即舊陰。老鐺猶有耳，古柳已無心。得句添杯滿，貪爐到夜深。篝燈聊點校，春水沒衣砧?！睂懜鹛烀竦碾[居生活。又如《寄趙眉翁二首》之二：“君王未肯賜西湖，鷗鷺叢中借地居。憔悴風(fēng)姿今釣叟，癡心猶望故人書?！痹娭幸浴般俱册炢拧弊跃?，言自己隱居狀況，意味悠長。

第二，游歷及見聞，包括隱居生活、歌詠山水等。如《西湖秋晚》、《煙村》、《野蝶》、《夜書所見》、《幽居書事》、《游園不值》、《寓居》等。這類詩歌大約有33首，占去全部詩歌的一大半。這些詩歌，有的純粹寫景，了無深意。如《煙村》：隱隱煙村聞犬吠，欲尋尋不見人家。只於橋斷溪回處，流出碧桃三數(shù)花。即景所見，新鮮活潑，但意境不深。有的即景抒情，較為含蓄蘊(yùn)藉，如《西湖秋晚》：“愛山不買城中地，畏客長撐屋后船。荷葉無多秋事晚，又同鷗鷺過殘年。”從敗荷殘年等詩意中透露出隱居生活的孤寂意緒。有的詩歌語意雙關(guān)，如《野蝶》：“銀為須翅粉為肌，驅(qū)役春風(fēng)不解肥。桃李上林無分到，可憐卻傍菜花飛?！彪m然是詠蝶，但感慨自身的意圖頗為明顯。另外，在隱居生活中，有幾首反映農(nóng)村生活的詩歌，如《田家三詠》，生活氣息很濃。錢鐘書的《宋詩選注》選了葉紹翁的詩歌五首，其中就包括《田家三詠》。

第三，除了上述兩個方面外，葉紹翁還有少數(shù)幾首詠史登臨之作，如《漢武帝》、《題鄂王墓》、《謁半山祠》、《石頭感古》等?！额}鄂王墓》是詠抗金名將岳飛的詩歌，詩人表達(dá)了“英雄堪恨復(fù)堪憐”的感情?！吨]半山祠》詠王安石變法事，對王提出了委婉的批評。

（二）創(chuàng)作體式

葉紹翁的詩歌主要集中在絕句和律詩。錢鐘書在《宋詩選注》中說，葉紹翁“最擅長七言絕句”，這話不錯。在葉紹翁的全部詩歌中，絕句占了將近一半，葉紹翁寫得最好的詩歌，大多是絕句，如《游園不值》、《田家三詠》、《西湖晚秋》等。但我們也注意到，葉紹翁除了絕句外，還有相當(dāng)一部分的五七言格律詩，數(shù)量超過了絕句，有一些也寫得不錯。茲舉一首為例。如《寓居》：“云補(bǔ)青山缺，琴銷白日長。鷗從雨外沒，蛇入樹間藏。客久衣常黑，童蠻發(fā)半黃。螢多鄰舍少，此意自凄涼?！边@首詩雖然意境凄清，但是聯(lián)句工整，感情真切，意象與情感較為貼切。

（三）風(fēng)格特點

葉紹翁的詩歌體現(xiàn)出一種平直、流暢的詩風(fēng)。如上文所舉《游園不值》、《田家三詠》、《西湖晚秋》等，語言通暢明白，沒有宋詩好議論多用事的弊病。嚴(yán)羽在《滄浪詩話》中曾批評宋詩說：“近代諸公乃作奇特解會，遂以文字為詩，以才學(xué)為詩，以議論為詩?！雹谠谌~紹翁的詩歌中，寫景狀物，力求準(zhǔn)確生動，很少用典用事，很少賣弄學(xué)問。如他的《夜書所見》：“蕭蕭梧葉送寒聲，江上秋風(fēng)動客情。知有兒童挑促織，夜深籬落一燈明?！睕]有艱深的字句，沒有引經(jīng)據(jù)典，同樣達(dá)到了較好的抒情效果。又如他的《游園不值》：“應(yīng)嫌屐齒印蒼苔，十扣柴門九不開。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边@首詩歌歷來被人們稱頌，錢鐘書的《宋詩選注》對“一枝紅杏出墻來”做了比較鑒賞，確實可以看出葉紹翁在詩歌語言的錘煉上的功夫。

作為布衣詩人，葉紹翁沒有復(fù)雜多樣的生活背景，少有現(xiàn)實政治的坎坷曲折，生活的主要內(nèi)容無非是交游、隱居，抒寫隱居生活和布衣情懷是包括葉紹翁在內(nèi)的江湖詩人作品的重要方面。所以，詩歌中所體現(xiàn)的情感相對顯得單純，主要是寄情于山水和隱居生活。在他的不少描寫農(nóng)村自然風(fēng)景的詩歌中，心情頗為平和，如《煙村》、《西溪》、《田家三詠》等。但是有一些作品反映了對不得志的不滿和門前冷落車馬稀的牢騷，如《野蝶》、《苔錢》、《西湖秋晚》、《寓居》等。如果和身居官場的詩人的作品相比，這些詩歌內(nèi)容或顯單調(diào)，有人因此批評江湖詩人“境界不高”。這些批評雖然不無不當(dāng)，但稍欠公允。知名人士的隱居是曾經(jīng)滄海，而小人物的隱居則有無可奈何的意味，是不得已的選擇，其中的世態(tài)炎涼、寂寞凄苦非外人所知。我們不能苛求人人都像李白一樣，不在其位，心雄萬里。當(dāng)代學(xué)者張宏生在《宋詩：融通與開拓》一書中對江湖詩人的評價頗為中肯。他說，江湖詩人的作品，作為“一個社會地位不高，需要以詩歌體現(xiàn)出自己的存在價值的群體而言，這些詩寫出了他們的生活形態(tài)和個人感受，而在表現(xiàn)上則纖巧瑣細(xì)，語言清新，平中見奇，很有錘煉的功夫”③。

總的來看，葉紹翁的詩歌創(chuàng)作以五七言格律詩和絕句為主，主要寫隱居生活和個人的感受，詩歌語言清新，精于錘煉，有自己的特色，體現(xiàn)著江湖派詩人共同的藝術(shù)追求。

注釋：

①文淵閣四庫全書原文電子版[M].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1998.

②[宋]嚴(yán)羽，著.郭紹虞，校釋.滄浪詩話校釋[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3.

③張宏生.宋詩：融通與開拓[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76.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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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辭海（文學(xué)分冊）[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1.

[4]錢鐘書，選注.宋詩選注[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

[5]文淵閣四庫全書原文電子版[M].武漢：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1998.

[6][宋]嚴(yán)羽，著.郭紹虞，校釋.滄浪詩話校釋[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3.

[7]張宏生.宋詩：融通與開拓[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8]鄒賀，李英花.葉紹翁生平考[J].集美大學(xué)學(xué)報（哲社版），2015，18（1）：80-88.

[9]劉藝模.《四朝見聞錄》研究[D].長沙：湖南師范大學(xué)，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