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逍/上海交通大學
在布爾迪厄的理論體系之中,習性(habitus)這一概念作為溝通我與世界之間的橋梁被賦予了強大的解釋力。而且習性這一概念不是為了對應于內在連貫、可以普遍化的形式規(guī)范而設計的,相反,它們是實用地從經驗研究中以及與相互對立的知識觀的論爭中塑造出來的。[1]
首先,“習性”這一概念的醞釀與布爾迪厄早期從事的田野調查有著直接關系?!爱斞芯控惗鱽嗈r村社會時,他意識到社會變遷與個體性情之間存在不可忽視的聯(lián)系”。[2]然而無論是主觀主義亦或是客觀主義的分析模式都無力應對這一現(xiàn)實問題,由此布爾迪厄開始著手建立新的理論模式。而“習性”作為其理論的核心概念,其建立初衷就是為了超越主觀主義與客觀主義兩種認識方式的局限性,同時又保留其各自取得的成果,拒絕在二元對立之間作出非此即彼的選擇,試圖建立第三種更全面的認識模式。另一方面,潘諾夫斯基的開創(chuàng)性研究為布爾迪厄習性概念提供了關鍵性的幫助。在60年代中期,布爾迪厄閱讀并翻譯了其著作《哥特式建筑與經院哲學思想》,此書認為“在哥特式建筑與經院哲學之間,在大教堂建筑與神學理論之間,存在著結構上的同源性”。[3]反觀布爾迪厄自身理論體系發(fā)展脈絡,“習性”這一核心概念是在兩條主線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發(fā)展并最后成為其理論體系的根基性概念。
綜上,布爾迪厄所想要建立的“習性”這一概念是一個運動著的、具有生成能力的“建構中的結構”。以“習性”為核心構建起來的認識模式巧妙將看似對立的雙方融合為一個整體,將其作為溝通主體與客體的橋梁而存在。
習性是一個兼具“被結構化的結構”與“具有結構能力的結構”雙重含義的概念。首先,習性是一種“被結構化的結構”。習性雖然從屬于某一特定的行為者,但卻是依托于他所在的穩(wěn)定社會客觀結構。因而,習性不僅是一種個人所擁有的特質,還是時刻存在著的客觀結構無意識內化的結構。這種既往經驗以感知、思維和行為圖式的方式無意識的儲存于行動者身上,繼存于現(xiàn)時,又能在時間的延展中不斷抽離不斷與現(xiàn)實發(fā)生作用,從而將其延續(xù)到將來,產生一些客觀上相契合的亦或者說預先適應這些客觀條件的主觀行為傾向。另一方面,習性又是“具有結構能力的結構”。習性作為一種深層的結構性文化母型,會在潛移默化之中內化成為行動者生活方式、思維模式等一切物質與精神活動的強有力的生成動力。我出生于這個場域,在場域中學習、成長,將所學內化銘寫在身體之中,再通過行為外化,對這個世界作出回應。因而,布爾迪厄雖將習性賦予無窮的生成能力,但由于其受到歷史與場域的限制,卻并未給予這種生成能力以足夠的可能性空間。
新理論的建立必然伴隨著來自各方的理論交鋒,而習性作為其理論最常被引用的概念受到了最多的誤解與爭論。本文將指責集中在最主要的一點之上——以“習性”概念為起點所建構起的社會實踐理論是否能將其稱為第三種認識模式?許多學者認為布爾迪厄的社會實踐理論體系的論證過程避重就輕的繞過了習性的邏輯起點這一問題,形成了一種“結構產生習性,習性決定實踐,實踐再生產結構”的循環(huán)論證的封閉模型,是對固化結構的循環(huán)再生產。
布爾迪厄對于此類指責并非毫無回應。首先,布爾迪厄認為習性與所在場域有著本體論契合的關系。他承認習性抵制變化,因為早期的社會化經驗相比后來的社會化經驗更具有構建內在傾向的力量。但與此同時,布爾迪厄指出,習性是一個開放的性情傾向系統(tǒng),隨著經驗而改變的同時也在經驗的影響下不斷強化與調整自己的結構。而行動者所在的場域也是一個潛在開放的游戲空間,場域的本質是一種行動者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以實現(xiàn)自身利益最大化為目的的資本博弈的動態(tài)關系,其也為場域之間的上下流動提供了可能性。
無可置疑,布爾迪厄以實際行動為世人開辟了理論研究與經驗研究相結合的可能性,闡釋了他視域之中的主體與客體的關系問題。布爾迪厄曾經說過:“習性的概念表達了非常重要的思想,即社會‘主體’不同于瞬間精神?!绷曅允菤v史的產物,是社會客觀結構的精神心理縮影;與此同時,習性又在歷史中發(fā)揮著持久的作用,確保著既往經驗的有效在場,使得行動者實踐活動具有一致性??傊?,不能用主觀或客觀去界定習性,也無法用絕對靜止或不斷變化去描述習性,它是主與客、內與外、靜與動、過去現(xiàn)在與未來的統(tǒng)一體。
在筆者看來,習性雖還存在著瑕疵,面臨著來自各方的種種責難,并未能夠做到真正的顛覆,但瑕不掩瑜——雖然習性是身份無形的標識,也是我們彼此之間的區(qū)分的界限與難以跨越的斷崖,但它更可以作為彼此之間、主觀與客觀之間有效的溝通橋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