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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當代法國社會學大師、最為著名的知識分子，皮埃爾·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 1930-2002)的名聲不僅享譽法國，而且具有深遠的國際影響力。事實上，布爾迪厄本人亦積極致力于推動社會學家之間的國際性交流與合作。以1989年擔任歐洲雜志《利貝爾》(Liber)主編為契機，布爾迪厄不僅重點介紹了一批最新研究書籍，同時還圍繞移民、知識分子等問題刊載了不同國籍的社會學家的研究論文*Patrice Bonnewitz， Pierre Bourdieu·Vie·Oeuvre·Concepts，Ellipses éditions Marketing S.A.，2002，p.14.，既推動了歐洲社會學家之間的交流與爭鳴，又極大地宣揚了自身的社會學思想。

1992年，羅伊克·華康德(Lo?c Wacquant)與布爾迪厄采取對話性的研究方式，出版了《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引》(AnInvitationtoReflexiveSociolog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2年)一書。該書成為理解布爾迪厄社會實踐理論的必讀之物，也推動了世界性的布爾迪厄研究。在此過程之中，布爾迪厄獲得了諸多的文化資本、社會資本和象征資本： 1996年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頒發(fā)的爾文·戈夫曼獎(Erving Goffman Prize)；1997年，獲得德國路德維希港頒發(fā)的布洛赫獎(Ernst-Bloch-Preis)；2000年，獲得英國皇家學院頒發(fā)的代表了國際人類學界最高榮譽的赫胥黎獎章。這樣一系列文化資本、象征資本的出現(xiàn)，切實地論證了布爾迪厄的社會學研究的成功與前景之所在。

不過，本論文討論的焦點不在于歐洲或者美國，而是在于東方，布爾迪厄究竟獲得了什么樣的關注，積累起了什么樣的象征資本？基于研究領域與考察視角的問題，在此，本論文將布爾迪厄的研究聚焦到日本與中國，由此來嘗試探討兩國學者研究布爾迪厄之際的問題意識、基本視角、核心內(nèi)容，從而梳理出一個“布爾迪厄在東方”的研究風景。

一、 布爾迪厄在日本

日本學者究竟在什么時候關注到了布爾迪厄，或許可以推究到1986年丸山茂提出的《家族的戰(zhàn)略》(收錄于《家族與法》研究報告)的研究報告與田原音和提出的《構(gòu)造與實踐之間——以皮埃爾·布爾迪厄為例》的研究論文；最早的譯著則是今村仁司、港道隆共同翻譯的《實踐感》(三鈴書房，1988年)，與此同時，還可以提到石井洋二郎翻譯的《區(qū)隔——趣味判斷的社會批判(1·2)》(藤原書店，1990年)、石崎晴己翻譯的《結(jié)構(gòu)與實踐》(藤原書店，1991年)；作為獨立的研究著作，則必須提到山本哲士的著作《布爾迪厄的世界》(三交社，1994年)。尤其是1993年布爾迪厄抵達日本訪問，從事學術交流活動之后，圍繞布爾迪厄的研究更是成為了一個潮流。

不過，日本學者的布爾迪厄研究，可謂是基本上沿著譯介與研究的兩條軌跡不斷推進。就譯介而言，我們可以提到日本東北大學教授田原音和教授的介紹性研究，作為第一個將布爾迪厄社會學介紹到日本的學者，田原教授在20世紀70年代即開始關注布爾迪厄，并逐步地展開了翻譯與研究的活動。最為突出的，則是他與弟子一道編撰了“布爾迪厄圖書館”系列，不僅翻譯了布爾迪厄的系列重要著作，還編撰了日本學者的布爾迪厄研究著作，引導日本學術界對于布爾迪厄社會學展開理論性的闡發(fā)與研究。

所謂“布爾迪厄圖書館”系列，是指日本藤原書店于1990年至2000年期間發(fā)行的，以田原音和為中心翻譯編撰的布爾迪厄?qū)W術論著與日本學者的研究論著。這一系列的首刊包括了布爾迪厄的著作《社會學家的職業(yè)》、《再生產(chǎn)——一種教育系統(tǒng)理論的要點》、《實踐理論綱要》、《區(qū)隔： 趣味判斷的社會批判》、《實踐感》、《言語意味著什么： 語言交換的經(jīng)濟》、《所述之言》；作為續(xù)刊，則出版了《海德格爾的政治本體論》、《國家精英： 高等學院與群體精神》、《藝術的法則： 文學場的生成與結(jié)構(gòu)》、《人： 學術者》；到了第三部分，則是出版了加藤晴久編撰的《布爾迪厄》，田原音和著述的《科學的知識的社會學》，貝拉著述、中野知律翻譯的《女兒的學?！?，石井洋二郎著述的《差異與欲望》等系列研究著作。無論是譯介的數(shù)量還是研究的質(zhì)量，這一系列收錄的皆是日本一流的研究學者的譯著與研究，代表了日本的布爾迪厄研究的最高水準。

事實上，在這一時期或者說步入21世紀之后，布爾迪厄的研究著作猶如不老的常青樹一樣，亦被大量地翻譯為日文。尤其是圍繞藝術、日常生活的一批著作，諸如《藝術之戀》、《關于電視》、《實踐理性： 論行動的理論》、《政治上的介入(1961—2001)： 關于一種特定的政治介入方式： 文選》、《經(jīng)濟的社會結(jié)構(gòu)》等一系列作品，就在這一時期以藤原書店為核心相繼得以出版。就此而言，布爾迪厄的著述作為社會學的經(jīng)典著作，或者說“新古典”而得到日本學術界的重視與閱讀。

其次，日本的布爾迪厄研究正如譯介之中所介紹的，研究與譯介構(gòu)成了一個相輔相成的關系，譯介者本身就是最為重要的且發(fā)揮出核心價值的研究者。不言而喻，作為最大的貢獻者，田原音和教授的研究重點在于梳理西方社會學的歷史軌跡，闡述布爾迪厄思想的關鍵之所在。在此，我們以新銳學者安田尚、宮島喬的研究為例來展開闡述。安田尚經(jīng)青木書店出版了專著《解讀布爾迪厄社會學》(1998年)一書，副標題為“社會行為的真實性與主體性的復權(quán)”，重點闡述了布爾迪厄社會學的方法與基本概念、結(jié)構(gòu)與主體、實踐的邏輯、統(tǒng)治的邏輯、階級論，并進一步展開了布爾迪厄社會學與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探討，其根本在于闡述布爾迪厄作為社會科學的認識論究竟是如何形成、是否成功的問題。作為結(jié)論，安田提示了“布爾迪厄的社會學是將科學性與倫理性的緊張關系包容在一起的統(tǒng)一性的學問”，并強調(diào)布爾迪厄的社會學是發(fā)現(xiàn)“社會的世界”的“真理”的學問。*安田尚： 《解讀布爾迪厄社會學》，東京： 青木書店，1998年，第5—11頁。

如果說安田的研究注重對布爾迪厄的文本解讀，強調(diào)了這一社會學的科學本質(zhì)的話，那么宮島喬的研究，即《文化的再生產(chǎn)的社會學——布爾迪厄的理論的延展》(藤原書店，1994年)則是站在文化的再生產(chǎn)論的立場，闡述了布爾迪厄的理論在語言、對話、權(quán)力的關系，婚姻戰(zhàn)略，文化資本、慣習的動態(tài)化，以及文化資本與異文化理解等諸方面是否具有適用度與延展性，并進而嘗試樹立了布爾迪厄“文化社會學”的理論框架與核心內(nèi)容。換而言之，宮島喬的研究一方面立足于闡述布爾迪厄的概念與思想，一方面則嘗試站在一個“超越”布爾迪厄的立場，也就是宮島自身梳理的“文化社會學”建構(gòu)的立場來重新審視布爾迪厄社會學的現(xiàn)代價值。*宮島喬： 《文化的再生產(chǎn)的社會學——布爾迪厄的理論的延展》，東京： 藤原書店，1994年，第9—10、308—309頁。

日本學者研究布爾迪厄，應該說亦是與這一時期的日本的社會實踐，尤其是“泡沫經(jīng)濟”崩潰，日本需要展開社會治理這一歷史大背景密不可分的。與此同時，正如這一時期日本開始宣揚文化特質(zhì)論，研究世界性的日本文化論亦需要文化社會學的理論一樣，布爾迪厄的文化社會學研究可以說滿足了日本文化界乃至整個日本的國家文化建設的需要，或者說在是否可以應對日本的社會問題、文化問題之際，布爾迪厄成為了日本學者研究探討的對象。因此，較之日本學者研究布爾迪厄的核心內(nèi)容與基本方法，本人認為日本的布爾迪厄研究的特色，最為集中地體現(xiàn)在他們所持有的、將之視為理論或者“理性工具”的問題意識。

二、 布爾迪厄在中國

就布爾迪厄在中國這一主題而言，我們不得不提起第一個將布爾迪厄?qū)W術思想譯介到中國來的學者夏孝川。20世紀70年代末，夏孝川翻譯了美國學者，現(xiàn)為波士頓大學社會學教授的戴維·斯沃茨(David Swartz)著述的《皮埃爾·布迪厄： 社會不平等的文化傳授》一書。斯沃茨在巴黎大學文理學院求學期間，曾受教于布爾迪厄，極為佩服布爾迪厄嚴謹?shù)闹螌W態(tài)度和研究行為，并對其提出的社會學思想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斯沃茨針對布爾迪厄的社會學思想的解讀不是照搬復制，也不是純粹批判，而是嘗試進行反思批判的閱讀，并曾坦言自己希望成為一個“有理解力的讀者”，而非單純的“信徒”。*戴維·斯沃茨： 《鳴謝》，《文化與權(quán)力： 布爾迪厄的社會學》，陶東風譯，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年，第1頁。不僅如此，斯沃茨還曾與布爾迪厄采取對話的形式，探討過其著作的基本內(nèi)容。斯沃茨后來著述了《文化與權(quán)力： 布爾迪厄的社會學》一書，圍繞布氏理論進行了綜合性、批判性的考察，以文化與權(quán)力這兩個關鍵性概念為中心，闡釋了布爾迪厄的學術淵源及其社會學的理論與實踐，反映出了扎實的研究功底與強烈的問題意識。該書由陶東風于2006年翻譯出版，成為研究布爾迪厄社會學思想的必讀書籍。

20世紀80年代末至90年代，布爾迪厄的文化社會學理論的著作和文章被介紹到了中國，中國學者亦對此進行了評議與理論演繹。不過，布爾迪厄真正地被重點關注，則是到了90年代之后。1994年，布爾迪厄《區(qū)隔： 趣味判斷的社會批判》的導言刊載于同年第5期《國外社會學》雜志，譯文是由英譯本轉(zhuǎn)譯而來的。1995年，該刊第4期刊載了兩篇外國學者的評論文章： 瑟倫伊的《超越文化資本： 邁向符號支配理論》與華康德的《解讀布爾迪厄的“資本”概念》。1996年，《國外社會科學》第1期發(fā)表了中譯文《批判的抵抗——?？潞筒紶柕隙颉罚髡逥.C.霍伊站在身體的視角，闡明了福柯和布爾迪厄的共同意識： 主體性的社會、歷史構(gòu)建，由此而強調(diào)布爾迪厄的實踐理論是對身體維度的認同，即人的實踐行為以無意識的方式內(nèi)置于身體之中。1996年，《國外社會科學》第4期上刊登了蕭俊明《布爾迪厄的實踐理論與文化再生產(chǎn)理論》一文，全面性地介紹了布爾迪厄的以慣習為核心的實踐理論、以教育掩蓋不平等為核心的文化再生產(chǎn)理論。這一研究可謂是國內(nèi)最早對布氏文化社會學理論進行細致解讀的研究論文。

布爾迪厄?qū)W術思想的譯介與研究的歷史軌跡，事實上中國學者張意教授的研究著作《文化與符號權(quán)力——布爾迪厄的文化社會學導論》、朱國華教授的《文學與權(quán)力——文學合法性的批判性考察》、《權(quán)力的文化邏輯》皆進行了整理性的概述與精辟的評價。在此不復贅述。不過由此，我們亦可以確認一點，自布爾迪厄的學術思想被引介到國內(nèi)之后，中國的大多數(shù)學者皆著意于理解布氏的學術思想與研究方法，尤其是其獨特的社會學術語“場域”、“資本”、“慣習”(或習性、生存心態(tài))、“文化再生產(chǎn)”等一系列概念，同時也嘗試翻譯國外學者的研究成果，探討這一理論在國外的實際應用與理論延展。事實上，與之前日本的布爾迪厄研究相比而言，中國的問題最為突出的，應該說是體現(xiàn)在布氏著作的譯介。如今我們可以閱讀到《藝術的法則——文學場的生成與結(jié)構(gòu)》(劉暉譯)、《自由交流》(與美國先鋒藝術家漢斯·哈克的對話，桂裕芳譯)、《區(qū)分： 判斷力的社會批判》(劉暉譯)，但是就布氏的核心著作、具有國際性典范意義的重要文本，即《文化生產(chǎn)場： 關于文藝與文學的論文》(TheFieldofCulturalProduction：EssaysonArtandLiterature)、《藝術之戀： 歐洲藝術博物館及其觀眾》(l’Amourdel’Art：lesmuséesd’arteuropéensetleurpublic)、《一種普通的藝術： 攝影的社會運用》(unArtmoyen：Essaissurlesusagessociauxdelaphotographie)等一系列研究論著皆未見中譯本出現(xiàn)，實為遺憾之大事。

在此，本論文謹以中國現(xiàn)今的布爾迪厄文化、文藝、美學思想的研究論著為對象來展開闡述，而不復贅述單一性的學術論文。首先，我們可以提到留學法國、獲得巴黎第一大學哲學博士學位，精通英、法、德、俄及印尼文的著名學者高宣揚教授。高宣揚教授曾參與布爾迪厄教授主持的“歐洲社會學研究中心”所組織的“巴黎郊區(qū)青少年的社會問題”社會調(diào)查研究工作(1989—2003年)，出版了《布爾迪厄》(臺北揚智出版社)與《布迪厄的社會理論》(同濟大學出版社，2005年)兩部專著來介紹布爾迪厄的學術思想，以布爾迪厄的文化和社會再生產(chǎn)機制的理論為核心，深入細致地闡明解析了布爾迪厄社會理論的主要線索、概念范疇、例如“文化再生產(chǎn)”、“生存心態(tài)”*高宣揚教授認為，將habitus翻譯為“習慣”、“慣習”、“習氣”乃是一個誤譯，因此將之翻譯為“生存心態(tài)”，參考高宣揚： 《布迪厄的社會理論》，上海： 同濟大學出版社，2006年，作者自序第2頁。順便提一下，朱國華教授將之翻譯為“習性”，具體參考朱國華： 《權(quán)力的文化邏輯》，上海： 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4年，第164頁。張意亦翻譯為“習性”，具體參考張意： 《文化與符號權(quán)力——布爾迪厄的文化社會學導論》，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第58—63頁。、“場域”、“資本”、“語言象征性權(quán)力”等，及其對于“現(xiàn)代學校教育文化特權(quán)的再生產(chǎn)”、“權(quán)力正當化”、“生活風格”及“文化品味”等一系列當代社會問題的批判性研究。

高宣揚教授開創(chuàng)性的研究為中國的布爾迪厄研究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此之后，我們則要提到現(xiàn)任職于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的朱國華教授。繼在博士學位論文基礎上形成的專著《文學與權(quán)力——文學合法性的批判性考察》(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初版，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修訂版)、在博士后出站報告基礎上著述的《權(quán)力的文化邏輯》(2004年)之后，通過發(fā)表《文學場的歷史發(fā)生與文學現(xiàn)代性》、《顛倒的經(jīng)濟世界： 文學場的結(jié)構(gòu)》、《大眾媒介時代的文學權(quán)力》、《文學與符號權(quán)力——對中唐古文運動的另一種解讀》等系列學術研究論文，朱國華教授奠定了自身研究布爾迪厄的扎實基礎與系統(tǒng)研究框架。以《文學與權(quán)力——文學合法性的批判性考察》一書為例，朱國華教授從黑格爾的藝術終結(jié)論出發(fā)，將這一歷史性難題引向“文學合法性”問題的探討，以文學與權(quán)力的關系為核心歷史地考察文學的變化。他認為，文學是一種符號資本或話語權(quán)力、意識形態(tài)權(quán)力，權(quán)力是文學合法性的根本條件，是文學興衰的根本原因；權(quán)力又是文學走向終結(jié)或失去合法性的結(jié)果，文學的地位表征能力下降，由“統(tǒng)攝一切的神的智慧”，降為“與統(tǒng)治階級同謀的‘文以載道’”再降到“‘為藝術而藝術’的文學自身”，文學被擠壓到了權(quán)力的邊緣，文學權(quán)力衰微，文學合法性流失。*周憲： 《序二》，朱國華： 《文學與權(quán)力——文學合法性的批判性考察》，上海： 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頁。到了《權(quán)力的文化邏輯》一書，則是就布爾迪厄社會學理論研究進一步加以推進，理清了布氏理論的思想脈絡、基本概念及觀點、方法論，并從知識分子場域、社會空間與社會階級、教育社會學與語言理論、性別支配與符號暴力等多維角度來揭示隱藏在權(quán)力之中的文化邏輯。朱國華教授圍繞布爾迪厄文本的扎實研讀和詮釋批判，為研究布爾迪厄社會學理論的學者開辟了一條新的道路，也成為對這一領域懷有研究興趣的人所不可回避的一位學者。

作為布爾迪厄的最新研究之一，我們可以提到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張意教授的研究。2005年，張意教授出版了專著《文化與符號權(quán)力——布爾迪厄的文化社會學導論》，圍繞“文化與符號權(quán)力”的關系這一核心，通過追溯布爾迪厄紛繁復雜的理論建構(gòu)軌跡，尋找其問題意識的邏輯起點和致思理路，剖析布爾迪厄的“文化資本”理論，探索在文化資本傳承和再生產(chǎn)基礎上的、被文化趣味所遮蔽了的資本等級和社會等級制關系以及文化資本與文化正當性的斗爭關系，求證布爾迪厄堅持實踐與反思的科學理性立場，最后闡釋和反思布爾迪厄的“文學場(域)”概念。*張意： 《文化與符號權(quán)力——布爾迪厄的文化社會學導論》，目錄。2010年，張意教授發(fā)表了學術論著《從“審美意識形態(tài)”視角看布迪厄的美學批評》，將研究的視角放置在了布爾迪厄的后期思想，也就是試圖以布爾迪厄的“審美意識形態(tài)”為核心的美學批評理論為切入點，來嘗試探討布爾迪厄社會學視野下的文學與社會、審美與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復雜的動態(tài)關系。*張意： 《從“審美意識形態(tài)”視角看布迪厄的美學批評》，《當代文壇》2010年第5期。

與大陸學者注重文本的詮釋與理解不同，臺灣學者的研究則更為趨向了地域化的應用這一層次。以臺灣學者許嘉猷《布爾迪厄的藝術社會學理論及其在臺灣之量化與質(zhì)化研究》(臺北： 唐山出版社，2011年)一書為例，該著作的突出之處在于系統(tǒng)闡明了布爾迪厄的藝術社會學理論，對之進行批判反思性解讀，提出質(zhì)疑，并且將其藝術社會學理論運用到以臺灣民眾的藝術品味與藝術慣習為對象的實地考察之中，以此驗證其理論的合理性與普遍性。許嘉猷教授長期研究布爾迪厄的文化社會學理論，并致力于社會階層化與社會流動的分析與研究，該書的研究就采用了實地考察和量化研究的方式，因而以第一手的數(shù)據(jù)資料，得出了具有理論性的社會學結(jié)論，即藝術場域的自主性在臺灣尚未得以形成，揭示了迄今為止藝術美學經(jīng)驗在臺灣的文化運作機制之中依然難以充分實現(xiàn)的根本現(xiàn)實。

概而言之，“布爾迪厄在中國”的研究業(yè)已持續(xù)了三十年的歲月，但是布爾迪厄研究亦呈現(xiàn)出一系列問題： 譯介活動的冷淡、研究內(nèi)容的集中化——尤其是作為時代熱潮的文化研究、應用研究的缺失，從而造成了現(xiàn)今布爾迪厄研究的一個困境。其次，若研究視角在于以“慣習”與“審美趣味”為核心，來探討布爾迪厄的文藝場域的問題，則會有另一番的研究景象?！皯T習”這一概念的研究可以找到不少的先行研究，但是圍繞“審美趣味”的研究，尤其是以中國文藝者為對象的適應性研究，可謂鳳毛麟角。正因為如此，厘清基本概念，提煉學術觀念，找到切合契機的新研究才具有必要性，因而也具備了進一步深入延展的可能性。

面對這樣的布爾迪厄研究，我們要嘗試一種尋找缺失、彌補缺失的研究。就中國學者的研究而言，視角廣泛，內(nèi)容繁雜，深入到了文化場域和文化再生產(chǎn)運作機制、權(quán)力的視野、文化、符號資本與符號權(quán)力、藝術社會學等一系列概念或者立場，但是，這樣的一系列研究之中，基本上未就布爾迪厄的審美趣味與文藝場域理論做出系統(tǒng)完整的解讀、分析、批判。此前的研究或是注重了文學場域，但卻缺失了藝術場域；或是注重了藝術場域，但卻未涉及文學場域。因此，新的研究可以嘗試站在“文藝場域”這一概念的視角來展開闡述，力圖彌補現(xiàn)今布爾迪厄研究的缺失。

其次，就中國現(xiàn)今的布爾迪厄研究而言，絕大多數(shù)的研究者注重了概念的解析，尤其是利用布爾迪厄自身的文本來詮釋概念。這樣一來，布爾迪厄社會學理論涵蓋的重要語匯之中，“場域”、“資本”、“實踐”、“權(quán)力”、“文化再生產(chǎn)”常常被作為關鍵詞、主導詞被加以論述，且這樣的闡述亦仿佛成為了一種“常識”。但是，如果研究的出發(fā)點，或者說核心概念聚焦于“慣習”(habitus)，并試圖以此為核心來統(tǒng)攝其他的概念，進而詮釋“審美趣味”這一布爾迪厄的后期的理論，那么將會是一種新的研究嘗試。而且，只有回到布爾迪厄社會學的原點，通過探討他究竟為什么要提出這一概念，是如何提出的，具有什么樣的背景或者意圖，由此才能再進一步深入到實踐之中去加以探討。事實上，以“慣習”為核心來研究布爾迪厄“審美趣味”的角度，來解讀文藝場域幾乎還未曾有過，本論文的研究緣起亦不只是滿足于提出這樣的“缺失”，同時也期望可以提示出一個新的視角與內(nèi)容。

第三，與法國的社會學拓展，美國的對話性研究不同，日本的布爾迪厄研究注重于譯介與自我詮釋，中國則注重概念或者理論的闡釋。就此而言，我們或許更需要一個實踐應用的視角，也就是將布爾迪厄的理論研究與中國文藝“行動者”的思想探索與理論建構(gòu)結(jié)合起來，開拓出一條可以與法國的社會學拓展、美國的社會學對話相映照，或者“內(nèi)部對話”的渠道，這樣一來，也就不僅可以彌補我們的理論實踐極度缺乏的問題，同時還能開拓出一條自我批評的道路，為我們的文藝批評提供切實可行的方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