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王 族
新疆除了拌面外,再沒有典型的面食。我對此不解,尤其是看到奇臺的江布拉克麥田,或從近處延伸向遠處,或從山腳一直延伸向山岡,于是便想,這么大面積麥田產(chǎn)的小麥,去了何處?
北疆地區(qū)現(xiàn)在多種棉花,但過去卻多種小麥。據(jù)新疆老人們說,在“三年自然災(zāi)害”時期,全國各地都缺糧,唯獨新疆糧食充足,曾支援過別的省份。也就是在那時,新疆面食出現(xiàn)了新內(nèi)容——撥魚子。
我沒有吃到撥魚子之前,曾聽瑪納斯籍的一位戰(zhàn)友說起過,并被他描述的做法、味道、顏色和吃法吸引,盼望能早日吃到撥魚子。我出生于多吃面食的甘肅天水,到新疆吃了拌面后,覺得好是好,但是太硬,于是便盼望著能吃到接近臊子面的新疆面食。當時那位戰(zhàn)友把撥魚子說得那么好,我便暗自希望撥魚子能滿足我的愿望。
那位戰(zhàn)友后來又說撥魚子是回族人的面食,另一位戰(zhàn)友馬上糾正他的錯誤,強調(diào)撥魚子雖然多在回族人的餐桌上出現(xiàn),但在烏魯木齊、昌吉、塔城、博樂和伊犁等地深受各族人民喜愛。
我第一次吃撥魚子是在部隊,先前曾想象過多種與撥魚子相遇的情景,但突然就吃到了,而且是在施工的工地上。更讓我始料不及的是,我第一次吃到的撥魚子,居然是我和戰(zhàn)友們親自操作出來的。當時我們部隊在戈壁上施工,每天中午都吃米飯或饅頭,一天中午班長說吃個撥魚子。我沒有聽清,以為班長說中午吃魚,便想象會是什么魚呢?
到了中午才知道,我們要吃的是撥魚子。
炊事班的人已經(jīng)和好了面,按每個班的人員數(shù)量,給每人碗里分了一個柔軟的面團。他們?yōu)榱俗尨蠹冶M快學會操作,簡單介紹了一番做撥魚子的方法。做撥魚子的面里要放鹽水和花椒粉,攪拌成稀軟的面團,稍揉捏幾遍,等鍋里的水燒開后,用筷子把面團撥成魚的形狀,丟進鍋里煮就行了。
那天,炊事班班長對大家說,面已經(jīng)揉好了,你們自己動手撥吧。他說完便開始示范,先拿起一只碗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把面團按到碗口,右手拿一根筷子,像持刀一樣向面團刮下去,一截長條狀的面條便飛入沸騰的鍋里。他示范完畢,便去弄炊事班自己的那一鍋了。
我們的班長是新疆人,熟悉做撥魚子的要領(lǐng),他為了讓我們班的十一個人吃得好一些,又給我們示范了一次。他一邊示范一邊說,撥魚子最重要的就是握筷子的力度,這一點把握不好就會撥不動面,即使撥出了面,也不好看。他還強調(diào)吃撥魚子就吃個好看,不好看的撥魚子吃起來就少了滋味。
大家圍在鍋邊學班長的樣子用筷子開始撥,因為不熟練,筷子刮出后難免落空,但練習過幾次后,一條條像模像樣的“魚”便飛向鍋里。人常說,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飯。那頓撥魚子因為做的人多,在短時間內(nèi)便做完了,等煮好后每人盛一碗吃。班長邊吃邊總結(jié)說,有的太粗,有的太短,有的則一頭大一頭小。也就是經(jīng)過那次做撥魚子后,我知道要做出地道的拔魚子,首先要掌握好筷子的平衡力,才能使中間部分凸起,像魚的肚子,同時還要讓兩頭尖細,像魚頭和魚尾巴。所謂撥魚子,是必須有魚的形狀,過了這一關(guān),才能說好不好吃。
后來又發(fā)生了一件與撥魚子有關(guān)的趣事,我們汽車連去喀什拉東西,中午在莎車縣城選了一家餐館,坐定后點了拌面。一位戰(zhàn)友無意間說起撥魚子,大家便議論撥魚子的做法和好處,等拌面端上來卻發(fā)現(xiàn)變成了撥魚子,問老板何故,他說,你們說了好幾次撥魚子嘛,不是讓我把拌面改成撥魚子嗎?我們面面相覷,然后哄然一笑抓起筷子便吃。這樣的事權(quán)當是擇飯不如撞飯。再說撥魚子已經(jīng)勾起大家的食欲,不吃豈不是讓人難受。
吃完撥魚子,我們讓老板開發(fā)票,他說沒有發(fā)票,我們便只好讓他開收據(jù)。他去后堂忙活了好一陣子,才雙手捧著一張收據(jù)出來,但他卻把“撥魚子一頓”寫成了“撥魚子一噸”,我們看著那個“噸”字,不由得一愣!
現(xiàn)在的大盤雞,較之二十年前遜色不少。
大盤雞是平民美食,最早出現(xiàn)于北疆一帶的路邊小飯館。具體情景是,幾名跑長途的司機想換一下天天吃拌面的口味,便讓老板炒一只雞,多放青椒和土豆,味道重一些即可。老板把川菜和湘菜風格融在一起做了一只雞,因雞肉太多遂順手用大盤盛上端出,那幾位司機吃得十分痛快,之后每經(jīng)那兒必去吃雞,“大盤雞”一名便傳了出去。
之后,大盤雞店在新疆廣受歡迎,人們進入飯館點菜時喊出“大盤雞”三字,聲音之豪邁在別處不易見到。一份大盤雞,吃到最后加一份皮帶面(拉面),雞肉汁浸入面中也好吃,所以一份大盤雞可供兩三人或三四人吃飽。
我第一次吃大盤雞是在一九九三年,其時大盤雞剛剛從北疆傳入南疆。當時,我跟南疆軍區(qū)后勤部的王處長去阿克蘇軍分區(qū)出差,王處長善飲,在機關(guān)號稱“王一瓶”。我和他到了目的地,接待人員在中午給我們點了大盤雞。
常見的大盤雞有兩種做法,其一,爆炒。將雞肉洗凈切成塊,用冷水洗至沒有血沫,然后開火燒熱鍋內(nèi)的油,加入白糖,把火調(diào)小,煸炒至白糖微微發(fā)紅,放入雞塊翻炒。且不可小看煸炒白糖這個小環(huán)節(jié),它對雞肉上色會起到關(guān)鍵作用。雞塊微微變色后,加入蔥姜蒜和花椒,翻炒出香味,放進切成滾刀狀的土豆翻炒一會兒,加入啤酒、香葉和八角,小火燉二十分鐘。很少有人做菜時用啤酒,而新疆人卻大膽用之,一次要用一瓶。用了啤酒,便不用加水了,味道會濃厚得多。等雞肉微熟,湯汁濃稠,土豆綿軟時,加入青椒翻炒片刻即可上桌。也有人喜歡在出鍋前放入蒜末,可增加清香的味道。
其二,干煸。其做法與爆炒差不多,不同的是不用白糖和啤酒,而是先將雞肉放入熱油中干煸少許時間,待其變得微黃便撈出,然后入鍋再炒。此做法的特點是肉質(zhì)緊縮,口感酥脆,吃起來有瓷實之感。家庭中如此做大盤雞費油,所以多用爆炒做法,而餐館則多采用此做法,原因是一則油可重復使用,二則做出的大盤雞品相好,味道獨特,易吸引食客。
無論是何種做法的大盤雞,飯店老板或食客都有一個數(shù)十年不變的觀點,即一份大盤雞必須要用一整只雞,否則開店者便不仁義,食客便不高興。有的店在購買雞時,也會挑選大小一致的雞,那樣才能讓食客滿意。也有店家會將雞肉私留一些,反之多加土豆等,看上去仍是滿滿一盤,但明眼人馬上便可看出端倪。如今盛大盤雞使用的盤子與二十年前的盤子別無二致,仍保持著大氣的風格,但問題卻出在盤子上。二十年前點一份大盤雞,店家遵守的原則是用一只整雞,做兩大盤端上桌,細心的食客會數(shù)盤中雞的部位,如雞爪、雞腿、雞翅均為兩個,說明店家是實誠人,如果少了則證明遇到了黑心商家。
我刻骨銘心體驗到大盤雞之變,始于有一年陪北京客人去吐魯番的遭遇。我們在吃午餐時點了大盤雞,待端上后發(fā)現(xiàn)是兩盤,北京客人以為上錯了菜,等解釋一整雞可盛兩盤后,他們便對老板大加贊賞,我亦覺得臉上有光。不料第二天去另一飯館吃大盤雞,端上來卻是一盤,也許老板聽出那幾位客人操北京口音,便在雞肉數(shù)量上做了手腳。
吃大盤雞多年,印象最深的是沙灣的一家店,因放了自制泡菜,雞肉和土豆都略帶酸味,吃起來感覺少了油膩味,多了爽口之感。
前不久在烏魯木齊的某大廈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家“沙灣大盤雞”店,其中就有泡菜做的大盤雞。我和妻子去吃,進入電梯后發(fā)現(xiàn)連電梯按鈕都是智能的,便感嘆大盤雞已經(jīng)進入這座城市最高檔的寫字樓??墒沁M店剛點了泡菜大盤雞,一轉(zhuǎn)眼服務(wù)生已端上來了,一嘗便知道是高壓鍋燉的,且是很多只雞放在一起燉熟的,只是待客人點餐后便盛了一盤端上來。這樣一失落,便不由得為大盤雞褪色變味而感慨,亦為這家老板擔心。
晚飯后散步路過一水果攤,見一排水果中有一個青綠色哈密瓜,便與老板聊了幾句。老板是實誠人,告訴我這個季節(jié)沒啥水果,雖然葡萄、西瓜、香梨、草莓等應(yīng)有盡有,但均為用保鮮劑保留至此,不好吃且不衛(wèi)生。我佩服老板的真誠,于是與他多聊了幾句才離去。
關(guān)于哈密瓜的歷史和文化,應(yīng)由對新疆民俗了如指掌的飽學之士敘述,讓我說便會把興趣點轉(zhuǎn)到野史方面去,比如很多人都說“哈密瓜”一名是由康熙所賜,因為他老人家吃到了從西域?qū)訉影\到北京的哈密瓜。當時,哈密是朝廷在西北的重地,康熙聽到此瓜是從哈密方向進貢入京的,他便隨口賜了“哈密瓜”一名。
“哈密瓜”一名也曾被紀曉嵐提過,他在《閱微草堂筆記》中寫道:“西域之果,葡萄莫勝于吐魯番,瓜莫勝于哈密?!?/p>
到了近代,哈密乃新疆東大門,出哈密便進入甘肅柳園,所以人們提及此瓜時總是說從哈密過來的,久而久之便將新疆的甜瓜統(tǒng)稱為“哈密瓜”。
其實除哈密外,吐魯番、阿克蘇、喀什、和田等地均產(chǎn)此類瓜,但因哈密在名字上占了優(yōu)勢,所以給人的印象是所有哈密瓜都產(chǎn)于哈密,或最好的哈密瓜出自哈密。伽師縣的此類瓜有甚于所有哈密瓜,曾雄心勃勃喊出“伽師瓜”一名,但因“哈密瓜”的叫法已根深蒂固,“伽師瓜”一名至今也僅為新疆知情者偶爾叫幾聲,引不起重視。
哈密瓜在春季播種,瓜苗不起眼,長出一月余后也僅有幾片葉子,但是長秧后就不一樣了,短短幾天就會躥出一大截。我曾專門去看過哈密瓜地,滿地稠密的葉片和秧子,卻不見瓜。待扯起秧子一看,原來瓜藏在下面,圓嘟嘟的,顯出嫩綠的色澤。后又在瓜快熟時去看過,一個個已經(jīng)冒了出來,碩大渾圓,透著綠黃交織的熟透色。
哈密瓜在白露前后即熟,其時葉子已萎,秧子似乎也縮得細了,只有瓜明晃晃地擺在地里,顯出一股霸氣。放眼整個瓜地,一片金黃之色。
哈密瓜采摘后,要放置十日左右才上市。這是第二熟期,缺之則果肉不脆,味道不甜。在新疆但凡聽說某地的哈密瓜熟了,往往在十日左右后才能吃到,去早了白跑路。
買哈密瓜亦有學問,買者會先看瓜紋,瓜紋清晰、瓷厚和深實,則是首要合格條件;其次看色澤,瓜殼要金黃,但還要含幾許淡綠,那樣才是熟透了;最后,將瓜捧起聞,如散出熟悉的瓜香,便可判斷其已經(jīng)成熟。
哈密瓜有百余種,形狀有橢圓、卵圓、扁錘、長棒形等,小者一公斤,大者十五到二十公斤,果肉有白、綠、黃、橘紅等。哈密瓜分門別類另有名字,常見的有西州密、東湖瓜、黑眉毛、紅心脆、雪里紅、黃蛋子等。在新疆待上三五年者,一般會吃遍所有哈密瓜。
這里的本地人在沙漠吃完哈密瓜后,會遵循固有的吃瓜習慣,將瓜皮反扣在地上,意即留給鳥兒或受困的人救命。
哈密瓜稱為瓜王,不僅作為水果食之,還可做成食物,如沙拉哈密瓜、涼拌哈密瓜、酸奶哈密瓜、哈密瓜盅、哈密瓜炒蝦仁、哈密瓜百合湯、哈密瓜瘦肉湯等等。
對了,哈密瓜雖好吃,但吃多了上火,會吃的人見了哈密瓜,吃到適量后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吐魯番的人見了因為上火嘴上起泡的人會說,哎,不會吃哈密瓜的人,昨天讓嘴享福,今天讓嘴受罪。
新疆人享用的穆賽萊斯,至今也說不清它到底是葡萄酒,還是飲料。在阿瓦提、巴楚和麥蓋提等地,人們將穆賽萊斯當作日常飲品,早上下地前喝一兩杯,傍晚回來再喝一兩杯,日子便變得從容而舒坦。穆賽萊斯不像白酒,總是那么激蕩;也不像葡萄酒,總是那么注重形式;更不像飲料,因為缺少自律而容易讓人暴飲。有一個多年喝穆賽萊斯的人說過一句話:喝穆賽萊斯就像活著一樣,說起來重要,但你不能把它天天掛在嘴上。
穆賽萊斯的產(chǎn)地在南疆的阿瓦提縣,是刀郎人居住的地方。說起刀郎,很多人都會想起歌手刀郎,二十多年前這個叫羅林的四川人流落到新疆,喜歡上了新疆民歌,遂將“刀郎”用作藝名。他有一首《2002年的第一場雪》,其中有一句“??吭诎藰堑亩菲嚒?,讓外地人疑惑汽車怎能停到八樓去?只有烏魯木齊人知道“八樓”指的是昆侖賓館,因其在烏魯木齊建得最早,且有八層,所以烏魯木齊人將它所在地稱為“八樓”。在二〇〇二年時確實有“八樓”一站。
最早的穆賽萊斯,出自一位熱戀的姑娘之手。當時,那姑娘與一位刀郎小伙子相愛,但因為刀郎人經(jīng)常處于遷徙之中,小伙子也不得不離開心愛的姑娘。臨別時小伙子對姑娘說,你等著我,葡萄成熟的時候我一定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姑娘苦苦等待,卻不見那小伙子的身影。她怕他回來吃不上葡萄,便把葡萄摘下放進鍋里,后又怕葡萄壞掉,便點火將葡萄煮熟。幾經(jīng)折騰反而弄出了酸味,而這酸味令過往行人聞到后神清氣爽,人們一嘗,有一股暖流浸遍全身,口腔中長久浸潤甜酸交織的味道。一場沒有結(jié)局的愛情,卻醞釀出好喝的東西,人們于是紛紛效仿,家家都變成了穆賽萊斯作坊。
據(jù)說那個地方是現(xiàn)在的阿瓦提縣的阿依巴格。我二十多年前去過阿依巴格,車子穿行幾段難行的土路后,終于看到了釀造穆賽萊斯的人。他們雖然沒有表示出不高興,卻一直不熱情。后來,我是在另一戶人家,終于看到了做穆賽萊斯的全過程。首先,人們選出清鮮透亮、飽滿豐腴的葡萄,洗凈后裝入布袋中,然后穿上套有塑料袋的膠鞋踩踏出汁液,把葡萄渣倒進鍋中,加水熬煮兩小時左右,裝入布袋擠壓出汁液,與第一次踩出的汁液合而為一,倒入鍋中再煮,濾去白色泡沫和雜物,直至鍋中煮出黑色泡沫,再文火煮三小時停了火。我們看不了全過程,詢問后得知煮出的東西在鍋中存放一天一夜后,倒入土陶自然發(fā)酵,并放入鴿子肉、大蕓、鹿鞭、鹿血、藏紅花等,然后封口。我們沒有等到穆賽萊斯釀出的那一批,但打聽到一周后便可以開壇喝了。
在新疆不同的地方,釀穆賽萊斯里會加入不同的輔料——鹿茸、小豆蔻、枸杞、紅花、肉蓯蓉、藏紅花、玫瑰花、丁香、桑葚、杏子等,有的地方還放雪雞和烤熟的羊羔肉。穆塞萊斯在缸里發(fā)酵時,會發(fā)出像開水煮沸的聲音,甚至還會發(fā)出“砰砰砰”的類似于爆炸一樣的聲音。高明的釀酒師一聽響聲,就能判斷出穆賽萊斯已釀到哪種程度。
喝穆賽萊斯一般只吃兩種東西:羊頭肉和烤羊肉。阿依巴格的羊也叫刀郎羊,吃遍塔里木河沖積地帶的堿草,沒有羊膻味。穆賽萊斯和羊肉祛病強身,因此,阿依巴格的男人健碩陽剛,女人嫵媚風姿。
那天,我們準備離去時,才知道司機在另一戶人家喝了不少穆賽萊斯,我們擔心安全,沒想到他一邊招呼我們上車一邊說,現(xiàn)在我們穆賽萊斯喝好了,現(xiàn)在我們回去,現(xiàn)在我們走。他一口一個“現(xiàn)在”,我們問他能不能開車,如果不能開就不走了。好在一路無事,安全抵達。
羊肚子燜肉,又名闊木別,是哈薩克族獨有的一種美食。
我第一次吃羊肚子燜肉是在木壘的沙漠中,有一戶人家養(yǎng)長眉駝。長眉駝數(shù)量在地球上僅二百余峰,比大熊貓還稀少。長眉駝的眼簾有三層,比一般駱駝多了一層,可很好地防風沙。它們的眉毛自眼簾垂落而下如同月亮,所以得名長眉駝。
我見到長眉駝后,發(fā)現(xiàn)它們走路、停頓、眺望和沉思的樣子都頗為溫柔。我還碰到它們發(fā)情,一峰峰口吐白沫,在圈中急切地奔跑。一只長眉駝發(fā)情后,很快便影響另一峰,然后它們便都發(fā)情了,臉上糊滿白沫,像一塊塊蛋糕。
后來的一天,葉賽爾帶我去沙漠深處牧駝,臨出門時他說,我們只帶“三把”東西,到時候在沙漠中吃個闊木別。我細問后才知道,他說的是一把刀子、一把鹽,還有一把是孜然等調(diào)料。而闊木別是什么,他卻笑而不答。我猜闊木別是吃的,他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現(xiàn)在給你說,你看不見,瞎想還白費腦子。
進了沙漠,他宰殺了一只小羊,精選羊肉浸泡在鹽水里,然后開始在沙土中挖坑。他這時才開始給我介紹闊木別,說闊木別就是羊肚子燜肉,除了這個名字外,還有人把它叫哈薩克肚包肉、羊肚包羊肉、火燒燜肉和燜羊肚肉等。他說闊木別是以前哈薩克族人游牧時,利用小羊就地做出的一種肉食。我問他闊木別翻譯過來是什么意思。他說闊木別在哈薩克語中叫“加吾比熱克”,他漢語不好,無法告訴我翻譯成漢語的意思。
我有些遺憾,但又覺得我該學哈薩克語了,否則吃再多的新疆美食,也吃不出名堂。葉賽爾見我不習慣叫闊木別,便改口稱其為羊肚子燜肉。他很快挖好了坑,將撿來的柴火放進去,燒起一堆火。葉賽爾說南北疆做羊肚子燜肉有區(qū)別,北疆多用土坑,南疆多用沙坑,羊肚子燜肉因土質(zhì)不同,或所用木柴不同,燜制出的味道也不同。
我多少看出了一些門道,做羊肚子燜肉需要沙坑和火,用的是古老的方法。既然做法傳統(tǒng),想必吃法亦獨特,味道也一定不錯。
沙坑中的火堆需要時間才能燃盡,葉賽爾在等待過程中,將羊肚子清洗干凈,并翻過來,然后把浸泡好的羊肉塞進去,再把那包調(diào)料打開,里面是花椒、胡椒、大蒜、洋蔥、孜然等,他在手心將其揉拌均勻,撒在羊肉上,用羊腸子扎緊羊肚子的口子。
我看明白了,羊肚子燜肉就是在羊肚子里包上羊肉、在火坑中燜制而成?,F(xiàn)在葉賽爾完成的是加工程序,名曰包肉。
坑里的木柴已燃盡,形成了炭灰。葉賽爾把塞滿了羊肉,圓鼓鼓的羊肚子放進坑里,用炭灰埋嚴實,然后又加柴點燃小火,目的是讓羊肚子受熱。
挖坑和包肉程序已畢,只剩下燜肉過程。葉賽爾卷了一根莫合煙慢慢抽,我坐在一邊看云朵,目光追隨飛翔的鳥。一小時后,葉賽爾挖開土坑,用木棍將炭灰慢慢撥開,黑球狀的羊肚子便露出來了。羊肚子被燜熟后變成了黑色,葉賽爾將羊肚子上的灰吹凈,用小刀輕輕一劃,羊肚子便裂開,露出濃香四溢的羊肉。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如此燜熟的羊肉很嫩白,第一塊吃進嘴里,我便發(fā)現(xiàn)頗為酥軟,其肥處浸出一股燙熱的油味,不但不膩,反而有一種獨特的香味。
葉賽爾擔心我不會吃,便提醒我要混雜著吃,一塊瘦的配一塊肥的,那樣才有味道。我依他所教試吃,果然更有滋味。
吃畢,葉賽爾躺在一塊石頭上睡覺,我看見他的羊已四散,擔心下午無法收攏,但看他睡得那樣踏實,想必并不用擔心。等他醒來一問,他笑一下不說什么。到了下午,他站在高處喊叫幾聲,羊群便很聽話地向他走來。吃了羊肚子燜肉,又看到這樣的放牧方式,我很高興。
回到烏魯木齊后,聽說羊肚子燜肉現(xiàn)已進入都市,在烏魯木齊的一些飯店也可以吃到。其燜制方法不再是埋在沙土中,而是先用羊肚子包好肉,然后再用錫紙包裹一層,放進烤箱里燜制。另有一種做法,先用錫紙包裹羊肚子包肉,再在外面糊上泥巴,套上鋼圈擱在馕坑里燜制。也有在羊肚子中包上羊頭、羊排、羊胯骨和前腿等部位的羊肉,是極好的珍品。
我也見過有人在家中做羊肚子燜肉,他將羊肚子包肉放在蒸鍋里清蒸,因為拌了各式新鮮調(diào)料,口感更加獨特。最重要的是,這種做法方便、快捷、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