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明宇
一般來說,人們在理解《尚書》“詩言志”的過程中,常傾向于接受《毛詩大序》當中的看法,將“志”與“情”進行一定程度的混同。但此兩者的混同仍然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質(zhì)疑,這也要求人們能夠更好地反思其中的本意。在這段文字出現(xiàn)的時代,儒家思想已經(jīng)較為成熟,因此人們應(yīng)更加充分地考慮儒家思想體系。在《尚書》中,“典樂教胄子”其實是希望對“中庸”的境界進行表達。
一、“詩言志”的古老傳統(tǒng)
通常,人們認為在《尚書》之前,中國詩論就已經(jīng)將“詩言志”作為開山綱領(lǐng),例如:
帝曰:“夔,命汝典樂,教宵子,直而溫,寬而果,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辟缭唬骸坝冢∮钃羰缡?,百獸率舞?!?/p>
雖然“詩言志”被看作是開山綱領(lǐng),朱自清也清楚這里并不會表現(xiàn)出太早的思想,因此在看到“《尚書·堯典》最早也是戰(zhàn)國時才有的書”時,就推測也許“詩以言志”是“詩言志”的出處??赡苁且驗椤霸娧灾尽憋@得太過簡練,因此朱自清又說,“詩言志”與“詩以言志”也許是互相獨立存在的。現(xiàn)如今,人們對于該文字的時代背景更加清楚,而得到普遍認可的說法則是劉起釪的觀點,他認為,儒家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通過對材料的搜集編撰的《堯典》《禹貢》《皋陶謨》為《尚書》中的《書》篇。儒家利用《堯典》對古史帝王系統(tǒng)進行建立,而利用《皋陶謨》對其政治理想、道德進行描述,而《禹貢》則是對大一統(tǒng)的描述。
在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下,儒家已經(jīng)有了比較成熟的思想,因此,“詩言志”在當時已經(jīng)具備了一定的系統(tǒng)性。但由于“詩言志”過于簡練,人們很容易對其思想背景產(chǎn)生忽視,于是接受《毛詩大序》的看法:
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在《尚書較釋譯論》中,劉起釪也認為上述確實為“詩言志”的確解,此后他對漢唐以來的重要注解進行了羅列,認為“大抵皆沿《關(guān)雎》序以為釋。清儒承之,無多異說”。
二、詩歌樂舞與古代的“神圣中心”
《呂氏春秋·古音》當中有記載:
昔黃帝令伶?zhèn)愖鳛槁?。伶?zhèn)愖源笙闹?,乃之阮隃之陰,取竹于嶰溪之谷,以生空竅厚鈞者,斷兩節(jié)間,其長三寸九分而吹之,以為黃鐘之宮,吹曰“舍少”。次制十二筒,以之阮隃之下,聽鳳皇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以比黃鐘之宮,適合。黃鐘之宮,皆可以生之,故曰黃鐘之宮,律呂之本。
這段記載具有一定的神化以為,其中“昆侖”取自于《山海經(jīng)》等古籍,而這也是所謂的“神話中心”,其中的“扶?!眲t代表著“世界樹”,神圣中心在這里代表為開天辟地的場所,而歷法的創(chuàng)制則為開天辟地的標志,且歷法創(chuàng)制與樂舞有著十分密切的聯(lián)系,因此,在昆侖山下,“聽鳳皇之鳴,以別十二律。其雄鳴為六,雌鳴亦六”,其實代表的則是一年劃分成為十二月。而《國語·周語下》則寫道:
伶州鳩曰:“律,所以立均出度也。古之神瞽,考中聲而量之以制,度律均鐘,百官軌儀,紀之以三,平之以六,成于十二,天之道也。
這里將樂律與天道進行了結(jié)合,認為樂律是一種對古代的傳承,而詩歌樂舞則與人類早期的各種儀式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在《堯典》中,堯、舜、禹等人的故事也表明古人對天象進行觀測的活動?!懊谩本哂屑漓胩斓亍⒔逃龑W子等多種功能,其中,最為重要的意義在于觀象授時,作為一種人類獨特的創(chuàng)造活動,它對于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生活也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而歷法則依靠長期觀測日月星辰來進行創(chuàng)立,很多學者認為,“建木”其實代表的是“立表測影”當中測日的“表木”。
從“樂”的構(gòu)型以及本義中,人們也能夠看到詩歌樂舞與神圣中心之間十分密切的聯(lián)系,《說文》當中寫道:
樂,五聲八音總名。象鼓鞞,木,簴也。
許慎認為,樂被看作是一種置鼓的象形文字,而直到發(fā)現(xiàn)殷墟甲骨文字后,才出現(xiàn)了新的說法,使得該說法受到了否定。羅振玉認為:
此字從絲附木上,琴瑟之象也。或增“白”象調(diào)弦之器,猶今彈琵琶、阮咸者之有撥矣……許君謂“象鼓鞞,木,簴”者,誤也。
而馮潔軒則認為,在一般的樂舞中,音樂并沒有舞蹈的分量重,而作為樂器的一個組成部分,為什么通過某一件樂器就能夠作為樂舞的統(tǒng)稱并將其用于對文字的創(chuàng)造呢?
馮潔軒認為,不管是許慎還是羅振玉,對于“樂”的釋義都存在一定的誤差,“樂”是象形字,其原本代表的是先民圍繞樹木舞蹈,在原始宗教舞蹈活動中發(fā)出的歡呼聲。
而在我國西南地區(qū),很多少數(shù)民族都有圍繞大木歌舞的習俗,這也成為馮潔軒觀點的重要佐證,這不僅能夠證明歌舞同源是一種既定事實,也為《堯典》中“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的初義提供了證據(jù)。
(首都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