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
人這一生,就是從排隊開始的。
不管哪個城市,總有幾家路邊店,永遠(yuǎn)是在排隊的。
排隊的多是小店,正經(jīng)八百的小。面積小,門臉小,賣的也是小吃。有的甚至連小店也不是,只是一個小攤,有半間小門臉,或一輛小推車。別看小,食材、鍋灶都是全的,老板兼廚師,也兼服務(wù)員和收銀員。收銀臺甚至只是一個紙盒子,里面有整有零,讓客人自己往里放,自己找零,老板不沾手,眼皮子都不抬,其實既省了自己的事,又顯得對顧客信任。這兩年紙盒子基本都退役了,改成二維碼,顧客拿出手機,掃好了,確定,那邊就傳出一個聲音:支付到賬XX元……一句嬌滴滴的女聲。
晨起就排隊的小店,賣的自然是早點;晌午排隊的,賣的肯定是快餐;黃昏時分排隊的,多半是賣熟食。排隊的人睡眼矇眬,又望眼欲穿,臉上都寫著如饑似渴,又不愿將就,只得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著,不小心,就踩掉了前人的鞋后跟。
在濟南,我是經(jīng)常去排隊的。比如去電視臺錄節(jié)目,就去附近的煎餅店排隊。做煎餅的一對夫妻,每人守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鐵鏊子,雙手在上面翻飛不止,澆面,攤餅,打蛋,裹油條或馓子,一氣呵成,動作嫻熟無比。整個過程中,口中還念念有詞,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為排隊的人加油鼓勁:一二三,翻過來,好啦!
在那里排隊,常遇到熟人。有次我排了將近半小時隊,買了四個煎餅果子,一出門,看見隊伍已從屋里排到了路邊,從人行道排到了快車道,隊末站著一位老朋友,剛從千佛山跑完步過來,正滿面惆悵地站著,和半個小時前的我一樣。我笑著塞給她一個,說別客氣。雖然只是一個煎餅,卻讓我憑生出一種行俠仗義的豪邁。
排隊也是一件能產(chǎn)生成就感的事。在拿到食物的那一刻,精神上能夠得以升華。另外,排隊本身,也從時間上保證了食物的美味。比如牛肉燒餅,只有排隊,才能等到剛從火爐中烤出的燒餅,用刀豁出一張嘴來,打哈欠一樣冒著熱氣,再把肥瘦混在一起剁成醬的牛肉用刀順進去,若接著咬上一口,酥得燙嘴,香得黏嘴。
其實有些“網(wǎng)紅店”,味道卻并沒有那么驚艷,排的人太多了,有時會讓人懷疑是賣家故意放慢了速度,好保持一個好看的隊形。若在足球賽場上,這樣拖延時間是可以吃黃牌的,但為了吃到明星食物,人們也只能忍著。
排隊,說明許多人對美食有發(fā)自口腹的追求,但并非排隊買到的食物就有多么好。有些店開業(yè)時,是會雇人排隊的。尤其是一些連鎖店,主要為了忽悠人加盟。原本并無名聲,剛一開業(yè),隊伍就排老長,這只能是一時。
大多數(shù)能讓人排隊的小吃,也只能說明質(zhì)量還算穩(wěn)定,口味保持中上。因為其中有一個關(guān)鍵原因——便宜實惠。這是必不可少的條件,否則絕不可能。像簋街那些又貴又排隊的龍蝦店,也只能開在北京。二三線的小城市,龍蝦店要一個個排著隊等客人來吃。有名氣的龍蝦店,即便天天客滿,排隊也不過兩三桌。不是沒有耐心,而是在吃上,人們并不需要太多發(fā)朋友圈用的虛榮心。
所以,排隊的小吃店若要提價,須謹(jǐn)慎著來,不像房產(chǎn),每平米漲個三兩千,好賣的依然好賣。小吃漲個一兩塊,排隊的人就會驟減。
小吃提價是有技巧的。比如豬肉貴了,肉夾饃的肉可以先適當(dāng)減少,堅持幾天,突然增量,同時漲價。過些天豬肉便宜了,自然不需再降價,漲上去的價就算是挺下來了。
各個排隊的地方,各個長長的隊伍里,總時不時冒出一兩個不甘于排隊的人。他們會想辦法取個巧,找個空,插到前面去。我每次遇到,都會義正辭嚴(yán)地阻止,有的人會狡辯,有的人會裝可憐,一副要趕飛機的樣子。還有人會惱羞成怒,說自己就是排到這里來的。
人這一生,就是從排隊開始的。在婦產(chǎn)科排著隊檢查、拍片子、分娩,排著隊啼哭,排著隊打針,排著隊上學(xué),排著隊吃飯,排著隊上廁所,不知不覺,頭發(fā)也排著隊白了,就像一位詩人寫的:
皺紋像波浪追趕著,喃喃著有一天,所有的歡樂與悲傷排著隊去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