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促
摘 要:張愛玲的中篇小說《茉莉香片》刻畫了一個畏葸病態(tài)的悲劇男主人公形象。主人公不幸的遭遇,與他的親情缺失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本文試圖從主人公的經歷、性格以及當時的社會背景三方面,分析悲劇發(fā)生的原因。
關鍵詞:悲劇;親情;反思
《茉莉香片》是收錄于小說集《傳奇》中的中篇小說,張愛玲用蒼涼細致的筆調講述了一個苦澀的故事:聶傳慶在暴戾父親與刻薄繼母的壓迫下生活,從小都沒得到過父母愛。同校同學言丹朱想要幫助聶傳慶,卻讓他偶然發(fā)現,言丹朱的父親言子夜,曾與生母有過一段戀情。對父親的厭惡,使聶傳慶渴望擁有像言子夜一樣的父親,而對原生家庭的排斥,讓他沉溺于極端的幻想中。在日漸變態(tài)的心理的影響下,聶傳慶無可奈何的走向悲?。涸僖矡o法擺脫以父親為代表的腐化生活。相對于張愛玲的其他代表作,《茉莉香片》較少被提起,但這部作品的男性視角與細膩豐富的內心獨白是獨特的,作品中所傳達的價值取向也值得反思。本文將采用文本細讀的方式,從不幸的遭遇、畸變的性格、封建父權制的社會三方面,綜合闡述聶傳慶悲劇的成因,并進行更深刻的反思。
一、不幸的遭遇
聶傳慶的生母馮碧落,曾與言子夜有過一段不被家人認可的感情。后來在馮家的壓迫下,馮碧落嫁給封建家族的遺少聶介臣,生下傳慶后不久便郁郁而終。聶傳慶就出生在這樣一個逐漸沒落、永遠充斥著鴉片煙的守舊家庭。這個家庭不僅萎靡而且冷漠,聶介臣沒有從馮碧落那里得到過愛,便把冷酷的種子以行為、語言雙重暴力的方式,撒播到長相酷似母親的傳慶心里。
聶傳慶清醒地意識到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他遲早會被作踐的沒有人樣,于是萌生了逃離家庭的想法。但隨著成長,他發(fā)現了自己與聶介臣的一致:“他有好些地方酷肖他父親,不但是面部輪廓與五官四肢,連行步的姿態(tài)與種種小動作都像?!盵1]就算逃到另一個環(huán)境去,他能躲得了聶介臣,也躲不了自己,因為父親帶來的陰影早已植入他的身心。聶傳慶身上流動著的聶家的血液,昭示著他作為屏風上的第二只鳥,“打死也不能飛下屏風去”[2]這一注定的事實。
當聶傳慶放棄與命運作對抗時,言丹朱的親近使二十年前的往事浮現。秀拔樂觀的言子夜與油膩頹喪的聶介臣形成鮮明對比。為了逃避絕望的現實,他沉溺于構建的理想世界中:倘若馮碧落當初堅持嫁給言子夜,那么他現在就會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和理想型的父親,優(yōu)秀的言丹朱也不會存在。持續(xù)了半年的精神恍惚使傳慶的課業(yè)一落千丈,在課上被言子夜怒斥后,支撐著他的精神世界的妄想徹底崩塌。最終,傳慶失去了反抗的活力,完全陷入命運羅網的包圍。
二、 畸變的性格
不同的性格導致了不同的人生,性格的形成繞不開人的童年經歷。在這方面,言丹朱和聶傳慶是最明顯的對比。言丹朱是有愛情的家庭里的孩子,富有自信心并且樂觀、勇敢。而聶傳慶“這畏葸的陰沉的白癡似的孩子。他爸爸并不是有意把他訓練成這樣的一個人?!盵3]
在缺失親情的環(huán)境中,聶傳慶成長為與言丹朱完全相反的人:精神孱弱、陰郁孤僻、對外界充滿焦慮與敵意;父親惡毒的行為,使沉默、逃避成為他自我保護的手段;而在自卑自憐的影響下,他對自身所缺少的優(yōu)越與幸福極度渴望。正是因為抑郁的折磨與渴望的煎熬,聶傳慶在病態(tài)的幻想中越陷越深。
女性化是聶傳慶性格畸變的另一方面:聶介臣說他“一點丈夫氣也沒有”[4],言子夜痛斥他在課堂上像女人一樣哭。其實他同樣意識到自身的女性傾向,害怕被別人當成女性對待。聶傳慶被言子夜痛罵后,言丹朱的安慰使他拋卻了恨意,他想從丹朱那里得到從未得到過的愛,尤其是言家人的愛,于是他向言丹朱熱烈求愛,卻被告知殘忍的真相:
“丹朱道:“我從來沒有考慮過?!眰鲬c道:‘因為你把我當一個女孩子。丹朱……疲乏地咳了一聲道:‘你既然不愛聽這個話,何苦逼我說呢?傳慶背過身去,咬著牙道:‘你拿我當一個女孩子。你——你——你簡直不拿我當人!”。[5]
這激發(fā)了聶傳慶最深的恐懼,聶介臣暴力的影子在他身上初現端倪,他對丹朱大打出手后落荒而逃,走向沉淪。
三、封建父權制的社會
如果說聶傳慶的不幸身世是他悲劇的開端,畸形的性格又催化了悲劇的發(fā)展,那么他所處社會的封建父權文化則是悲劇發(fā)生的必然原因。
男性占主導地位的父權制社會,剝奪女性的權利與自由,把她們物化為繁衍和獲利的工具。若是女性想要反抗,勢必遭受巨大的阻力。馮家嘲諷言子夜的家庭沒錢沒勢:“他們少爺若是讀書發(fā)達,再傳個兩三代,再到我們這兒來提親,那還有個商量的余地?!盵6]。言子夜不甘受到這樣的侮辱,打算出國留學,而馮碧落考慮到家庭的名聲與言子夜的前程,只好留下來,又不得已被嫁到聶家,讓新的悲劇上演。
不僅女性無法掙脫父權權威的制約,在封建制度下生存的男性也無法擺脫性別定型的限制,林幸謙提到,將男性人物加以女性化的嘲諷,是張愛玲慣用的一種以牙還牙的手法,因為“女人”一詞被父權中心文化所貶低,帶有極端的羞辱性質與負面意義。[7]在這種情況下,與性別定型相違背的男性顯得尤為可憐,聶傳慶就是如此,他為對自己的女性化特征感到不齒,卻又無法擺脫天然的女性氣質,這種矛盾導致他不斷掙扎,越發(fā)病態(tài)。而那個時代,舊的東西在崩潰,新的在滋長[8]。傳統(tǒng)與現代交織混合,愚昧封閉的世界與文明新世界之間矛盾激化,產生了許多犧牲者。盡管聶傳慶意識到自己家庭的荒唐封閉,做出種種反抗,仍然無力擺脫封建陰影的同化,所以在結局中,即使他不能適應父權的體制,還是毒打了身為女性的言丹朱以彰顯男性的權力,自此聶傳慶徹底走向以聶介臣為代表的腐化生活。
結語
綜上所述,不幸的遭遇、畸變的性格以及社會的因素導致了聶傳慶的悲劇,他不僅被禁錮在日漸崩塌的守舊家庭,也被囚禁在野蠻父權制的迂腐牢籠里,成長的環(huán)境注定疏離并且缺少溫情,而親情的缺席則是他悲劇發(fā)生的根本原因。
相比較張愛玲的眾多文章,《茉莉香片》實在不太起眼,然而卻有著久久的回響。距那個日漸崩塌的世界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薇龍,七巧,川嫦……這樣可憐可悲的女性在我們身邊已難尋蹤影。但無論社會環(huán)境如何、家庭優(yōu)渥與否,仍有著無數個聶傳慶,無數個畏葸陰沉的靈魂在苦苦掙扎抑或麻木茍活著。世上健康的性格總是相似,而孱弱的性格卻各有不同,但都非常致命。張愛玲在《造人》里說:“小孩不像我們想象的那么糊涂。父母大都不懂得子女,而子女往往看穿了父母的為人?!彼麄儫o可奈何的承襲了上一輩的痛苦,即使能夠醒悟,但依然無法擺脫原生家庭的夢魘與磨人的憂郁。最可怕的不是麻木,而是別無他法的眼睜睜的麻木下去。
彷徨、流離、孤獨、扭曲……似乎已經成了缺失親情的家庭下孩子的常態(tài)。張愛玲的文章不僅僅只是為了讓讀者感到世界的冷漠,她展示這樣的病態(tài),一方面是吐露自己的情感,另一方面怎么能說沒有想讓世人醒悟并作出改變的初衷呢。如果說她是對那時候的眾生怪相感到絕望,那么難道現在相較五十年前也沒有一點改變嗎?可能就像她曾說的,時代如此沉重,不容那么容易就大徹大悟[9]。
[參考文獻]
[1][2][3][4][5][6]張愛玲.《傾城之戀》[M].北京: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9,91-114.
[7]林幸謙.《反父權體制的祭典——張愛玲小說論》[J].北京:文學評論,1998(04).
[8][9]張愛玲.《流言》[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2.178-186.
(作者單位: 中國計量大學現代科技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