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敦運
學生出現(xiàn)心理問題是很正常的,若將幫助學生解決這些問題就叫做“心理咨詢”和“心理診斷”,甚至在校園里大張旗鼓地掛起“心理咨詢室”這樣的牌子,似乎不太適宜。因為這樣,心理教育極有可能會催生乃至顯化師生間的心理歧視。我們能不能借助信息技術的支撐,來模糊處理這種流行于學校里的教育“病”呢?
第四中學沒有“心理咨詢室”,在辦公樓第一層最顯眼的地方有間“故事屋”,屋里有兩臺計算機,兩位心理學教師在這里辦公。與其他學校不同的是,這個故事屋里總是人來人往,不像其他學校的心理咨詢那樣諱莫如深。更有趣的是,進來的學生往往直接走向其中的一位教師,索要不同主題的故事。教師也會把這些學生的要求一一記錄下來,并按約定的時間,把這些被索要的故事發(fā)到“用戶”的微信上,并要求“用戶”用視頻通話或者聲音做出反饋,如果連續(xù)三次得不到反饋,“用戶”再索要故事,就必須當面重新申請,并說明上次沒有按要求反饋的理由。
今天,八(7)班的張薇已經收到劉老師發(fā)來的第四個故事了,這個故事的題目叫《站起來,首先要靠自己》,故事的結尾,有劉老師附上的幾句學習心得:“我也曾像故事的主人公一樣,覺得自己不行,不是學外語的料子,總希望有個能人來幫幫我,后來,我試著像李彬那樣堅持一天學一點,說自己行行行,嘿,一個暑假后,我的外語還真的上來了。你不妨試試?”附加語的后面,是一幅調皮的卡通畫。
不難看出,張薇是因為英語學習遇到心理障礙才求助于“故事屋”的。在獲得劉老師的同意后,我調看了“故事屋”發(fā)送給她的前三個故事——3月17日發(fā)出的《李俊也遇到過》,3月19日發(fā)出的《彈簧》和4月10日發(fā)出的《張海迪著書》,以及張薇回饋給老師的音頻。很明顯,這四個故事形成了一個“漂流鏈”,隨著故事“編號”的增加,折射出張薇學習心態(tài)的逐步好轉,也反映了在這長達41天的時間里,劉老師對張薇學習外語心態(tài)的持續(xù)跟蹤。
在計算機中“張薇”的臺賬上,我看到了她那已經變成文字的音頻內容,老師及時做出的分析、對策和故事后面的“附言”,還有劉老師對這一過程處置的自我評價。更有趣的是,這里還存儲了張薇媽媽的幾次配合行動以及她的體會,而最后這一項,張薇是不知道的。
得到劉老師的允許后,我也粗略地翻看了一下另外幾個臺賬。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在這些臺賬中,發(fā)送的不僅有平面的故事,還有動畫、視頻,甚至還有微電影;不僅有劉老師自己積攢的資源,還有來自學校同儕、社區(qū)和家長們提供的東西。劉老師的計算機與網絡互通,她的“故事屋”不僅面對學校里一千多名學生,而且還關聯(lián)著校外的一些網民,連當?shù)嘏沙鏊膬擅炫c劉老師都是全天候24小時互通的。
劉老師說,她的計算機里,已經存儲了自己學校里的170多個像“張薇”這樣的臺賬,其中大部分都得到了圓滿解決,但也有十幾個沒有收尾的“爛賬”。面對著這些爛賬,她顯得很是遺憾,其中一個最讓她痛心的是在學校心理咨詢室剛建不久時,一位女同學前來咨詢,結果被同學們指為“精神有病”,后來竟然把問題越搞越復雜,最后那位同學讀不下去了,只得被迫轉學。也就是從這件事情之后,劉老師建議校長,把“心理咨詢室”改成了“故事屋”。
“心理咨詢室”改成“故事屋”不只是一個名稱變更的問題,它反映了這一過程中體現(xiàn)出來的教育思想以及相關的教學藝術。
眾所周知,心理教育是要講藝術的。記得一位教育意識頗強的名叫張莉的家長曾經給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她的兒子是個“乖乖男”,可是當兵不到半年,一天,突然在微信里要她給寄幾條煙去。張莉是不同意兒子學抽煙的,但怎么來做孩子的工作呢?如果直截了當?shù)鼗亟^,說不定馬上就會把事情搞僵。張莉仔細地研究了這條短信后,再三思考,決定采用以下這樣一個辦法。
過了幾天,兒子沒有收到煙,就直接打電話過來問。張莉回答說,以前你每次給我發(fā)微信都有稱呼,不是“皇額娘”就是“媽姐”,多讓老媽開心啊。這次不僅沒有往日的稱呼,而且提出了一個這么不合理的要求,我懷疑這是騙子的信息,怎么可能是我那么懂事、不準備學抽煙的兒子給我發(fā)的微信呢?
手機那頭的兒子突然語塞了,停了一會才接著說,要煙還真不是冒充,只是自己一時糊涂,現(xiàn)在自己知道錯了。張莉見氣氛融洽下來,便一邊跟兒子聊天,一邊誘導他明白“抽煙不好”的道理,最后兒子不僅承認了錯誤,而且下決心好好做人,好好當兵,嚴格要求自己,結尾還讓“媽姐”這一稱謂重新上崗,最后用一個“擁抱”與媽媽“886”(拜拜啦)。
你看,這里母子間的交往,都講究了策略,何況師生?
無論是心理咨詢還是心理教育,目的都在于改變人。
要想改變一個人而不傷彼此的情感,甚至讓對方感激和更喜歡你,最有效的做法就是贊美,用故事來間接地暗示對方,提醒其注意自己犯的錯誤,從而達到修正自己,提高自己的目的。我們用心理學引導學生,無一不是出于愛的目的,只有讓他們得到被愛的體驗時,才能使其從心里真正接受引導,接受批評,進而改進不足。
記得《教育研究》2009年第9期的開篇曾談到過“靠生教育”。郭思樂教授在這里將其解釋為它是一種全面依靠學生、依靠生命精彩的教育。我想,像這樣的“靠生教育”是應該有許多下位概念的,譬如靠生教學、靠生心理引導……我知道,這又是自己在想當然了。不過,我還是“苔花學牡丹”,把靠生心理引導的內涵做一個定位:它是依靠生動、生活、生成、生命四個基本特性支撐起來的教育活動。
教育家說,靠生教育是相對于仿生教育而言的。
什么是仿生教育?就是模仿生命成長的歷程來監(jiān)控、管理生命的成長,這樣的非人性教育就是仿生教育。大家熟悉的應試教育就是典型的仿生教育。
生命向來就是完整的、不可拆解的,這一理念是靠生教育的重要基石。而應試教育之所以違背生命原則,就在于它抽掉了這一根基。僅僅強調對學生的心理矯正看來還是不夠的,因為這種強調旨在追求短期效果,它脫離了作為“人”的提升的素質教育本質。如果這樣,心理教育的高效課堂就必然墮落為分數(shù)、指標課堂。因此,僅僅強調心理咨詢“覆蓋面”和“有效率”,實質上是在否定“人的發(fā)展為綱”這一教育改革的核心宗旨。
對于教師及教育管理者來說,這樣的心理教育,恰好凸顯了自我,即“我的意志”“我的理解”“我的績效(它和學生的可記錄的績效相連)”,而不是學生生命質量的提升,也不是教師生命質量的提升,更不是教育實踐的自然結果。
我這樣說,并不是排斥心理咨詢,更不想離開心理矯正,全盤否定心理教育終端。心理教育終端既然存在就有它存在的理由。我是想說,我們的心理教育終端在漫長的實踐過程中,完全有充分的時空來發(fā)揮學生的主動性,完全可以用“靠生”的理論,柔和的、間接的引導來為學生自身發(fā)展提供一切良好的契機。
所以,在普通中小學,把“心理咨詢室”改成“故事屋”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