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萍 鄭儀東 吳曉旭 陳德新

摘 要：在全球經(jīng)濟一體化和主流文化的沖擊下，如何應對民族文化的發(fā)展與變遷，值得深思和探討。莫日根故事是赫哲族和達斡爾族民間文學中的經(jīng)典，蘊涵了深厚的傳統(tǒng)文化，具有重要歷史意義和文學價值，同時又是繼承、發(fā)展傳統(tǒng)文化的工具。本文依據(jù)赫哲族和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文本和相關研究資料進行研究，力求通過比較研究的視角，梳理兩個民族莫日根故事呈現(xiàn)出的相似之處，以及產(chǎn)生的原因，挖掘其蘊涵的傳統(tǒng)文化和民族精神，探析其獨具的思想內(nèi)涵和藝術特質。

關鍵詞：達斡爾族；赫哲族；莫日根故事；比較

中圖分類號：I207.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 — 2234（2018）02 — 0005 — 03

赫哲族有語言，無文字，赫哲語屬阿爾泰語系滿通古斯語族滿語支，民間文學豐富，包括神話、伊瑪堪、民歌“嫁令闊”、傳說故事“特侖固”、“說胡力”等。達斡爾族亦無本民族文字，達斡爾語屬阿爾泰語系蒙古語族，民間文學可分為散文體、韻文體兩大類，散文體作品包括神話，故事（莫日根故事），傳說。韻文體作品包括山歌體民歌、烏欽、舞詞、諺語、謎語、薩滿祭詞等。

一、莫日根故事定位

“莫日根”是阿爾泰語系滿通古斯語族和蒙古語族共有詞匯，原來是對漁獵能手的美稱，逐漸有英雄的含義?！澳崭痹谶_斡爾語中為“神箭手”、“獵人”的意思，赫哲語中為“英雄”、“勇士”的意思。莫日根故事也就是獵人、英雄的故事，是一種具有民族特色的敘事性民間文學。

赫哲族民間說唱文學伊瑪堪在演唱上有“大唱”和“小唱”之別?！按蟪笔侵敢哉f為主的表演，擅長和側重表現(xiàn)英雄傳奇性內(nèi)容，如各種“莫日根英雄”故事和赫哲族創(chuàng)世傳說，伊瑪堪有50多部，流傳較廣的伊瑪堪莫日根故事長篇有《滿斗莫日根》《安徒莫日根》《阿格迪莫日根》《香叟莫日根》《西爾達魯莫日根》《馬爾托莫日根》《木杜里莫日根》等，短篇和片段作品有《滿格木莫日根》《木竹林莫日根》《哈刀莫日根》《烏力莫日根》等。

達斡爾族學者賽音塔娜將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分為三類。一是英雄史詩類的莫日根故事，多為韻文或韻散相間的故事。如《綽凱莫日根》。二是英雄故事類，與第一類很相似，但已經(jīng)散文化。此類有的由講述者唱出來，后由搜集、翻譯者譯成散文，有的本來就由講述者以散文形式講述的?！稁斐崮崭贰逗槎紶柕夏崭贰栋焊駹柲崭贰兜潞槟崭返葘儆谶@一類。三是衰變期的莫日根故事，與前兩類莫日根故事相比，題材內(nèi)容已從廣闊的社會生活轉向家庭生活。如《德莫日根和齊尼花哈托》《朱貴莫日根》《哈熱勒岱莫日根》等。目前共搜集、整理、出版54個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

二、相似之處

莫日根故事是達斡爾族和赫哲族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反映了民族的歷史文化和思想感情，具有濃郁的民族特色。比較這兩個民族的民間文學莫日根故事，有許多相似之處。

（一）相似的外在形式

雖然韻文部分在整個故事中所占的比例不同，但是兩個民族的莫日根故事都具有講唱結合、散韻相間的形體結構。

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以講為主，以唱為輔，后世也有全是散文的。敘述語言既簡潔又富于變化，散韻相間，故事中引用民歌、諺語、俗語、雅得根依若（是達斡爾族薩滿教神職人員雅德根在跳神時所唱的曲調(diào)）等，例如《洪都勒迪莫日根》中救姐姐時念的咒語，《阿爾塔莫日根》中哄小孩入睡的搖籃曲，《庫楚尼莫日根》中兩個莫日根用詩歌語言對唱來斗智斗勇，《額騰格爾莫日根》尋找母親時所唱的曲子等。赫哲族莫日根故事主要以伊瑪堪的形式存在，有講有唱，以唱為主，講述部分往往只是起到過渡或交待情節(jié)的作用，例如《滿斗莫日根》中包括七十八個大小唱段，約占全部作品篇幅的三分之二以上。以唱為主使伊瑪堪作品必須講究音韻美，語言合轍押韻，重節(jié)奏。

（二）相似的情節(jié)結構

這兩個民族的莫日根故事，具有相似性情節(jié)結構：身世孤苦—家人受難—英雄出征—獲得幫助—死而復生—打敗敵人—凱旋回鄉(xiāng)。

赫哲族莫日根故事主要情節(jié)有：英雄奇生及神靈點化，英雄出征及薩滿闊力相助，英雄婚姻及比武，復仇稱王及酬神儀式。英雄大都兒時父母被其他部落擄走做奴隸或殺害，莫日根天資秉賦或者受到神靈點化出征報仇，戰(zhàn)爭中必有闊力相助，征服對手或殺死敵人后，占領城邦凱旋回鄉(xiāng)。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中莫日根多是沒有幸福的童年，身世孤苦，父母被虜，在寶馬、仙女、薩滿、山神的幫助下出征，經(jīng)歷磨難死而復生，最終打敗敵人，并獲得美滿幸福的人生結局。

（三）相似的英雄形象

故事中英雄莫日根既是神奇的、理想的，又是現(xiàn)實的、真實的，都有非凡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在與敵人斗爭中，表現(xiàn)出了“力、勇、神性”，樹立起高大的英雄形象。

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洪都勒迪莫日根》中莫日根面對巨蟒毫無懼色，“猛虎般撲過去，鉆進巨蟒的肚子里，把蟒心摘掉，用箭劃破巨蟒的肚腹便跳了出來”。《阿波卡提莫日根》中莫日根采用松樹打狗頭、火燒海島等方式想方設法制服天狗和萬只黑鳥與拉斯鷹，當敵人到來的時侯，莫日根驅使他們?yōu)樽约簯?zhàn)斗，最終成功地消滅敵人?！逗槎寄崭分心崭卸竞笤谙膳南嗑认滤蓝鴱蜕⒂孟膳ㄆ拮樱┙o的黑氈帽和紅雁翎通過了岳父的考驗。

赫哲族莫日根故事的篇名就含有對莫日根尊敬崇拜之情。如西爾達魯莫日根寓意是英雄的誕生有“開天辟地”的古老氣勢；阿格弟夏日丘莫日根寓意是英雄有像“霹靂”、“閃電”的氣概；木都里莫日根寓意是英雄像“龍”一般威武。故事中莫日根面對一次次艱險的挑戰(zhàn)，面對猛獸敵人，表現(xiàn)出強大、勇敢、堅韌的態(tài)度，贏得霍通百姓的臣服和愛戴。赫哲族莫日根故事中的英雄都具備薩滿這一特殊的身份，與敵人交戰(zhàn)的時候，只要喊出保護神的名字，便可得到神力，幫助他打贏對手。

（四）相似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

兩個民族的莫日根故事以豐富的想象、新奇的比喻和夸張、異化變形手法的運用，塑造了充滿浪漫主義精神的英雄形象，使莫日根故事情節(jié)更加生動和神奇。

首先看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

浪漫主義色彩。《庫楚尼莫日根》中的英雄踩老翁釣魚竿過江，火紅駿馬預先告知英雄如何度過難關；《阿波卡提莫日根》主人公的母親掉進泉水之中，因飲山泉受孕，生下了阿波卡提莫日根?！逗槎祭盏夏崭分心崭序叨径?，白馬請來仙女，她把寶巾朝莫日根尸體揚了三下，莫日根就死而復生了。

比喻和夸張?！兜潞槟崭分袑懙?，“躺在地上的德洪莫日根身軀如一座山，勇士翻的筋斗有星星那么多?！薄逗槎祭盏夏崭分袑懙剑昂槎祭盏夏崭c對手兩人不斷對射，倒下去又起來，整整三天三夜誰也射不死誰。”

異化變形手法。故事中莫日根、敵人、助手都可以變換身形，鳥獸也可以有人的外貌和情感?！豆崂蔗纺崭分小肮崂蔗纺崭兂山鹕拇篑R蜂后，飛過好多好多的草灘和山山嶺嶺，終于找到了巨魔的住處?！苯憬憧梢宰兂尚“淄脼榈艿苓x妻子。莫日根的敵人莽蓋，實際是極惡人性異化為魔獸的典型。故事中馬、鳥、犬能與人交流，紫貂變成美人等，使故事表現(xiàn)得出神入化。

然后看赫哲族莫日根故事：

浪漫主義色彩。赫哲族莫日根故事中充滿了幻想，具有濃郁的神話色彩?！栋⒏竦苣崭分心崭蝗凰廊ィ诮锏露甲兂砷熈母呖諞_下來，埋葬墳墓的沙石四處飛濺，棺木被劈成兩半。黑斤德都對莫日根連吹了三口氣，將鹿茸、人參、還陽草、雨露甘霖制成的仙丹，放在莫日根嘴中，并親自到陰曹地府找莫日根的魂靈。經(jīng)過薩音畢拉（去冥府途中的陰陽河），見到波扭額真（閻王爺），找到莫日根魂靈，莫日根死而復生。

比喻和夸張。常見的比喻有：初生牛犢不怕虎、紙殼老虎硬逞能、混江龍出世吞云吐霧、東北虎下山揚塵生風、像飛龍戲珠、像餓虎吞羊、十個手指如同十把鋒利的尖刀等。故事最常見最明顯的是夸張?！栋⒏竦苣崭分袑懙剑耗泅m魚的身上，像披了鐵甲一樣，刀砍砍不進，槍扎扎不透。它的嘴大如盆，它腮邊的兩根分水刺，似兩把戰(zhàn)刀。脊背上的將軍刺，如鋸齒般鋒利。它的尾巴像條巨大的鋼鞭?！断阚拍崭分袑懙剑哼@只闊力長得特別大，嘴像金銅一樣閃光，眼睛有茶碗那么大。說英雄走路“他把凍的硬邦邦的土坷垃都踩碎了，震得地咚咚作響；踩在凍地上一踩一個大深坑。”貶低對方時就說：他騎在兔子那么大的馬上，長著拳頭那么大的個子。

異化變形手法。一是莫日根的變形?！赌径爬锬崭分心崭赜阢~鏡中，直到他的姐姐在17歲時遭到凌辱，聽到姐姐呼救聲，他才第一次從銅鏡中出來?！栋餐侥崭分邪餐綖閼土P壞心眼德都變成土蜂蜇她，使她致病。二是女性英雄的變形。故事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闊力是一種勇敢善戰(zhàn)的人首鷹身形象，由莫日根的妻子或姐妹變幻而成，為莫日根通風報信，過陰還魂。莫日根遭遇危難時，女性在地上打一個滾或從莫日根的腳邊地里掀土而起，變身“闊力”直接參加戰(zhàn)斗。

（五）相同的薩滿教信仰

這兩個民族都信奉原始的多神崇拜的薩滿教，如果沒有薩滿教信仰觀念的滲透和渲染，赫哲族和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幾乎就不可能具有如此強烈的藝術生命力和感染力。

赫哲族莫日根故事把薩滿教信仰形象化、具體化和生活化。《香叟莫日根》中的在英雄危難時相救的古大瑪薩滿和莫翁媽媽薩滿，《木杜里莫日根》中使英雄起死回生的曾本尼薩滿等。赫哲族莫日根復仇之后還有宏大的酬神儀式，例如《滿斗莫日根》中凱旋后滿斗用長達五十三行的唱詞來歌頌神靈。故事中變幻的闊力實際上是女薩滿的化身。

達斡爾族人認為萬物有靈，蒼天、大地、一部分動植物、人及祖先都有神靈，這些神靈必須得到尊重和供奉。達斡爾莫日根故事中常常出現(xiàn)山神“白那查”，在莫日根陷入困境絕望時指點迷津、提供必要的幫助?！稁斐崮崭分心崭玫桨缀永先税啄遣榈耐袎簦胖纼蓚€姐姐被壞人搶走，在白那查的指點和火紅馬的幫助下闖過了三個難關，最后救回姐姐?！栋⒉ㄌ崮崭分心崭冕笞蛹赖旌蟮巧蠔|山敖包，磕頭請求白那査給他做弓箭，白那査真的出現(xiàn)在敖包前，送給莫日根一副特大神奇的弓箭。達斡爾人認為大樹也有神靈，即為樹神?！睹佳诺赂湍崭分v述了樹神舍己為人的故事。達斡爾族薩滿祭祀儀式有樹立樺樹的傳統(tǒng)，這也是崇拜樹神的體現(xiàn)。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中，惡魔首領滿蓋的靈魂經(jīng)常寄存在蛋里或其它地方，英雄只有殺死看守魂物的神靈，才能真正殺死滿蓋。

三、兩民族莫日根故事相似的原因

（一）民族語言屬同一語系。赫哲族屬于阿爾泰語系滿通古斯族。達斡爾族屬于阿爾泰語系蒙古語族。他們都只有語言而無文字。語言和民間文學都是社會客觀現(xiàn)實的反映，人類童年時代的社會客觀現(xiàn)實又大致相近，于是作為這種客觀現(xiàn)實反映的民間文學，也就出現(xiàn)了相似的現(xiàn)象。

（二）相鄰的居住地域環(huán)境。赫哲族居住于黑龍江、松花江、烏蘇里江流域，達斡爾族居住于黑龍江、嫩江流域，和大興安嶺這片廣闊的土地。兩個民族居住地域環(huán)境相鄰相近，就難免有兩個民族間物質生活層面的和精神文化層面的交流及往來，長此以往逐漸形成了兩個民族莫日根故事的共同點。

（三）相似的漁獵生活。這兩個民族歷史上都長期過著漁獵生活，為了爭奪漁獵生存的場地，氏族部落間經(jīng)常發(fā)生戰(zhàn)爭和大規(guī)模遷徙。莫日根英雄就是征戰(zhàn)的勝利者和勇士，成了被崇拜的對象，在這種英雄崇拜風尚思想滲透下，兩個民族歌頌英雄業(yè)績的莫日根故事在形成和發(fā)展中就具備了相同的因素。

（四）宗教信仰大致相同。這兩個民族都崇拜大自然，認為萬物有靈。他們都信仰薩滿教，與薩滿教有關的祭祀、驅魔、祈福、跳神等民俗活動，對這兩個民族的民間文學都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

〔參 考 文 獻〕

〔1〕托婭，李文娟.達斡爾民族精神的自我審美觀照——試論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J〕.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06）：114-118.

〔2〕郭媛媛.達斡爾族莫日根故事中的傳統(tǒng)文化研究〔J〕.中央民族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0，（03）.

〔3〕楊宏峰.中國赫哲族〔M〕.寧夏：寧夏人民出版社，黃河出版?zhèn)髅郊瘓F，2012，（05）：60.

〔4〕黑龍江民間文學2（赫哲族民間文學專集）.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黑龍江分會，1981.

〔5〕王士媛，編.黑龍江民間文學20.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黑龍江分會，1987.

〔6〕王平.“伊瑪堪”中的變形及其文化內(nèi)涵〔J〕.黑龍江史志，2014，（11）：78-80.

〔7〕張娟.論“伊瑪堪”中的英雄形象〔D〕.陜西師范大學，2014.

〔8〕才小男.“伊瑪堪”的敘事研究〔D〕.哈爾濱師范大學，2013.

〔責任編輯：譚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