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娜

“王大爺”是我同事，教數學的。我認識他七八年了。

2010年夏天，我們一同參加教師招聘考試進入錫林浩特六中，然后就一直工作在一個叫做“團結奮斗”的初中部的集體里。2016年，我和他鄰班，我?guī)甙?，他帶六班，是同事，但不是搭檔。2017年我和他依然是鄰班，他帶三班，我?guī)陌?。開學時，我稱我班的學生為“我的小四們”?！巴醮鬆敗闭f，那我該怎么稱我們班的學生呢？“我的小三們”？咋聽著有點別扭呢？我說的確有點不對勁兒。這次我教他班語文，他帶我班數學。因此，既同事又搭檔了，并且在同一個辦公室。所以，對于“王大爺”這個人，覺得我多少是有點發(fā)言權的。

“大爺”這個詞，貌似有一些約定俗成的形象：比如，年紀在六十歲上下，頭發(fā)前長后短，頂部光禿；比如神情黯淡，步伐緩慢，快走五分鐘，喘氣半小時；假如在小區(qū)里見到，手里總是提著醫(yī)生剛剛給開的降壓藥，或者就是排隊從超市里搶的打折雞蛋……

如果你這么想，那就有點委屈我們“王大爺”了。他實際上是個實實在在的80后。

“王大爺”，一米七八的個子，筆直的身段，也可謂是玉樹臨風；深藍色的毛呢半大衣，立領，體現(xiàn)著一個成熟男人的品味；小麥色的皮膚彰顯著這個年齡應有的健康與活力，真誠而裝滿故事的雙眼總是帶著淺淺的溫和，輪廓分明的臉龐恰到好處地添了點歲月的滄桑。行走在校園里，他總是一只手提著筆記本電腦，另一只手放在大衣的倒數第二顆紐扣上，踩著金黃色的落葉，步伐篤定，那絕對是一道風景。只要“王大爺”不開口說普通話，那他也絕對算得上都市型男一枚。

如此貌似潘安的王老師為什么被稱呼為“王大爺”呢？

據說，王老師講數學題的時候，總是拿“王大爺”這個名詞開涮，比如“王大爺今天早晨去超市買了5.2斤白菜，一斤白菜2.5元，正趕上今天13號，超市搞活動，所有商品8.5折，請問王大爺今天去超市花了多少錢？”諸如此類的有關王大爺的問題問多了，學生看見他就想到“王大爺”。此外，王老師自己在課堂上講多了王大爺，也有點進入角色不能自拔的意思，課下鼓勵學生的時候，竟然順嘴就說成“孩子，回去好好給大爺學啊”！

于是課上課下，校內校外，認識他的人，都叫他“王大爺”，國民大爺就是這樣誕生的。

如今，學生們稱他大爺，大多出于親切和愛戴。因為大爺這個人身上著實有許多亮點。這些亮點明亮了他自己的人生，也照亮了學生的前程。所以，連我這個比他大兩歲的白姐姐也總是會充滿敬意地喊他“王大爺”。

“王大爺”最大的特點是課上得精彩。如果某一天你踏進我們教學樓大廳，聽到三樓有一個班高潮迭起，笑聲不斷，其中還夾雜著對諸如“王大爺買菜”的問題討論，那一定是王大爺在上數學課。如果哪位老師某天因記錯課表而進了本來應該上“王大爺”數學課的班級，學生就會帶著滿眼惶恐、一臉失落怯生生地問到：老師，這節(jié)不是數學么？然后這位老師恍然大悟走出班級，只聽背后一片讓人凄神寒骨的歡呼。學生對“王大爺”真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吶。自認為也曾在學生中間叱咤風云的語文老師我，自從和王大爺搭了班，就不時冒出一種失寵的落寞。

求學路上，遇見這么一款精彩有趣的老師，連記憶都是帶著甜味兒的。所以，學生日記里描繪最多的人物形象就是“王大爺”?！巴醮鬆敗痹趯W生筆下的最大特點就是幽默。據說，一節(jié)數學課上，段子層出不窮，笑話信手拈來。王大爺教得開心，學生們學得起勁。至于成績，那自然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預料之中的好。熊孩子們就是有這么個熊特點，喜歡哪科老師，就用心學哪科。

其實，“王大爺”的幽默不只是體現(xiàn)在課堂上。生活中他也是毫無保留地用他的幽默風趣著周圍人的生活。

一天下班，我倆一起走到停車場，看見一款最新的甲殼蟲。因為甲殼蟲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坐騎，所以膚淺地感慨：“唉，多好，起點不一樣，生活的品質就不一樣?！薄皼]事兒，起點不一樣，但是終點都一樣?！薄巴醮鬆敗焙苡械讱庥忠槐菊浀卣f。這么一個小插曲讓我看到王大爺表達形式的幽默，但是更讓我佩服他健康樂觀的心態(tài)——這是一份淡然，也是即將走向不惑之年的人們應該有的平和。和大爺一起工作，潛移默化地就提升了自己的境界。真不賴，難怪學生都愛戴他。

“大爺”平和，但不代表他不上進。你看了他辦公桌上那些從黃岡到北師大，從廣東到甘肅的各種類型、各個版本的試題，你就知道這是一個愛學習的人。還有他自己整理的一沓一沓厚厚的典型習題，是重點也是考點，所以他給學生留的作業(yè)，學生都完成得心甘情愿，甚至意猶未盡。

“大爺”還是一個愛讀書的人，沒去過他家，但是據說藏書頗豐。上學期的某一天，一起聊到讀書，我說很長時間不喜歡讀外國文學作品，因為翻譯過來的文字總感覺表達別扭?！按鬆敗闭f我下午給你帶一本莎士比亞，那本翻譯精彩。所以，一個假期，我沉浸在《莎士比亞全集》里忘乎所以。此外，我們也能從“王大爺”數學課上縱橫古今、囊括中外的引經據典中感受到他肚子里書本的厚重。聽過“王大爺”的一次演講，從西點軍校到三打白骨精，從張愛玲到俄羅斯總統(tǒng)，精彩紛呈、一氣呵成。是啊，教書人豈能不讀書。

我佩服“王大爺”教書人的本真，真正的匠人精神。

大爺還有一個“兵器”——戒尺。那是一根棕色的，寬約三厘米，長約六十厘米的竹尺，一面和普通的尺子一樣有以毫米為單位的刻度，另一面楷體字刻著韓愈的《師說》。這是上屆學生為“王大爺”量身定做的教學用具。學生送給老師一根戒尺，是希望老師對他們嚴格要求，幫助他們努力完善自我，也是對老師教導的肯定。偶爾也會看見“大爺”使用他那根戒尺，在學生們不認真、不專注的時候，當他們將一種錯誤犯了三次的時候，他便會讓孩子們伸出手來，但是，他總是咬牙切齒重重舉起，然后在糾結與疼愛中落下，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打在你身上，痛在我心里”。連孩子們都能看出他內心的不舍。之后他會講道理，找方法，一點一滴指導，一步一步啟發(fā)，直到學生能獨立將錯誤解決。

善良是這個世界最動人的情懷。

在“王大爺”眼里，他的弟子沒有頑石，更沒有朽木，都是璞玉，需要精雕細琢，直至晶瑩剔透，價值連城。所以他嚴慈相濟，獎懲分明，他就是那個手持戒尺眼里有光的老師。所以孩子們從來不叛逆，對于大爺的教導，他們心悅誠服。

“王大爺”，本名王學良。有學識，有良知，冥冥中，他用行動詮釋著他的名字。知行合一的人生故事，聽起來就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