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文強
基金項目:本文系寧夏回族自治區(qū)教育廳“產(chǎn)學研聯(lián)合培養(yǎng)基地建設項目”,項目編號:YDT201606。
摘 要:空間敘事作為一種獨立的敘事理論被提出,近年成為研究的熱點。本文嘗試通過文本細讀的方式,從線索的空間并置、敘事的空間形態(tài)、超我與本我的空間、身體作為一種空間形態(tài)四方面論述庫切《恥》中的空間敘事形態(tài)。從而引導讀者對《恥》進行更深入的解讀。
關鍵詞:庫切;《恥》;空間敘事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8)-03--02
傳統(tǒng)小說敘事以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結果為五要素,強調敘事的時間性與邏輯性,而忽視小說創(chuàng)作的空間維度。正如龍迪勇所說,“無論是‘經(jīng)典敘事學還是‘后經(jīng)典敘事學,偏重的都是時間維度,而有意無意地忽視了空間維度上的研究?!盵1]實際上,在文學敘事中,空間建構與時間建構同樣重要,二者缺一不可,共同構成敘事的立體場域。庫切的后殖民主義作品《恥》,在種族隔離的大背景之下,對當時南非所面臨的社會困境與文明文化沖突進行反思。由主人公盧里教授引導一系列事件的發(fā)生發(fā)展,圍繞“道德之恥”、“個人之恥”、“歷史之恥”,打開多個敘事空間,在不同的“行動域”中建構意義可能性。本文從空間敘事的角度,對其進行文本探微,期待獲得不一樣的閱讀感受。
一、線索的空間并置
“并置”(Juxtaposition)這一概念由約瑟夫·弗蘭克在1945年首次提出,這一概念是他對現(xiàn)代小說敘事技巧的歸納總結。它是指在文本中并列地置放各種意象和暗示、象征和聯(lián)系,使他們在文本中取得連續(xù)的參照與前后照應,從而結成一個整體。正如龍迪勇所說,“一般地,現(xiàn)代主義作家總是通過‘并置(Juxtaposition)這種手段來打破敘事的時間順序,從而使文學作品取得空間藝術的效果?!盵2]超越時間軸,建構立體意義空間,成為文學創(chuàng)作者新的嘗試與追求。
《恥》中有兩條線索,主線圍繞主人公盧里展開,講述了他的情感抑或性經(jīng)歷,穿插以不同的女性。輔線則是以虛擬的歌劇《拜倫在意大利》為依托,多次提到拜倫,以此關照主人公盧里。兩條線索并行不悖,一主一輔,共同組成一個完整的敘事單位。盧里勾引女學生并與之上床,之后東窗事發(fā),被學生梅拉尼舉報,自己的丑陋行徑暴露而逃離校園,回到鄉(xiāng)下與女兒重聚。拜倫去意大利也是為了逃避瑣事。異鄉(xiāng)人的“離去-歸來-再離去”模式再度上演。在時代與文明的沖突中,人變得飄忽不定,游離于文明與野蠻之間,成為一種模糊的存在。
再者,《恥》中存在歷史上的南非與當下的南非兩大時空碰撞。歷史上的南非由白人殖民者統(tǒng)治,黑人群體被欺壓傷害,無論在文學中還是在實際生活中,都處于一種被言說、被支配的邊緣化處境,成為白人世界中的“他者”。而后殖民時期,也即當今的南非,白人早已失去了其統(tǒng)治地位,黑人不斷覺醒并反抗白人優(yōu)越的地位與生活環(huán)境,種族矛盾愈發(fā)尖銳,大大小小的沖突已經(jīng)不可避免?!氨R里的經(jīng)歷變化就是他在社會地位上邊緣化,社會態(tài)度上他者化的過程?!盵3]另一個明顯的反轉,便是曾經(jīng)作為露茜仆人的佩特魯斯最終娶了自己的主人,而且給她的是偏房身份。這一角色反轉不禁讓讀者驚訝,曾經(jīng)的白人主人嫁給黑人仆人,這在之前的世界是不可想象也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但現(xiàn)在,這是在南非,是后殖民時期激烈碰撞的南非社會。失去統(tǒng)治地位,并時刻處于危險中的露茜嫁給佩特魯斯以尋求庇護,佩特魯斯實現(xiàn)了由邊緣到中心的反他者化。
二、意識的空間——超我與本我
弗洛伊德將人格劃分為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由力比多所支配,追求一種快樂原則以及本能欲望的滿足,是潛意識的人格化和個人存在的原動力。自我由本我發(fā)展而來,是人的精神的較高功能,是一種意識或自我意識,弗洛伊德認為如果沒有自我,人將因為本我的盲目追求而遭到毀滅。超我是一種超出自我而又不脫離自我的狀態(tài),包括良知和自我理想兩部分。弗洛伊德認為超我是社會標準、準則的人格化。對于正常的人來說,本我、自我、超我三個要素總是處于一種協(xié)調平衡的狀態(tài)。
《恥》中的主人公盧里,實際上處于一種非健康的心理狀態(tài),他體內的本我占據(jù)了絕大部分。他擁有拜倫那樣的浪漫主義情調,追求快樂與滿足是他的人生宗旨。這個五十二歲離過兩次婚的男人,每周四下午都會擁有屬于自己的一塊“l(fā)uxe et volupté的綠洲”[4]。本能的滿足,快樂的獲得,使他無暇顧及自己的身份和社會地位是否與他的行為相符。此外,弗洛伊德講“我們最重要的心理活動是在潛意識里展開的?!盵5]盧里的潛意識中有對黑人的偏見,尤其在女兒決定嫁給她的黑人仆人佩特魯斯時,盧里完全無法接受這一事實。潛意識之中他把黑人視為下等人種。雖然自身處境很落魄,但他還是有著一種不可言說的自我優(yōu)越感。在小說臨近結尾時,盧里去看望自己的女兒,長時間地站在天野外,望著帶孕勞動沒有覺察到他的到來的女兒,就好似永別般。露茜發(fā)現(xiàn)盧里后,待他如訪客。盧里的內心活動是“好,訪客,這是新的立足點,新的起點?!倍谒臐撘庾R之中,他,白人,之于南非這個國家,也只是一個訪客,一個外來者了。
盧里對于快樂的追求,在梅拉尼事件之后似乎收斂了許多。在女兒露茜遭受侵犯之后,他甚至想到了自己所犯的錯誤。人格中的超我開始顯現(xiàn),并發(fā)揮作用。對于梅拉尼,他產(chǎn)生了愧疚感,并最終親自登門給梅拉妮家人致歉。從前的盧里也喜歡動物,但這并不妨礙他吃動物肉。來到動物診所之后,盧里開始珍惜動物的生命,佩特魯斯那兩只待宰的羔羊,他心生憐憫之情。對于診所死去的動物,他要親手處理它們的尸體,并常常淚流滿面。盧里對生命的敬畏感是發(fā)自內心的,在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之后,生命的厚重慢慢取代了曾經(jīng)的輕薄。
超我與本我在這里可以被看盧里的兩個意識空間。其經(jīng)歷了前期的本我占主導,到后來慢慢呈現(xiàn)出超我的傾向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超我的空間開始蔓延,主人公盧里逐漸醒悟,并努力實現(xiàn)對自己的救贖。endprint
三、身體作為一種空間形態(tài)
列斐伏爾曾經(jīng)指出:“整個空間都是從身體開始的,不管它如何將身體變形以至于徹底忘記了身體,也不管它如何與身體徹底決裂以至于要消滅身體,只有立足于最接近我們的秩序,即身體秩序,才能對遙遠的秩序的起源問題作出解釋?!庇纱丝梢?,身體并不僅僅是物的存在,還是一種空間性的存在。“我們的身體就是社會的肉身。”[6]在庫切筆下,將女性與身體、空間聯(lián)系起來。尤其是黑人女性,她們作為一種被言說的“他者”,失去了話語權,只能通過自己的身體的在場進行敘事。在這里,“身體不僅是社會文化的建構物,也是社會文化意義的存儲器和象征場所。”[7] “他者”的身體,被賦予了消解殖民主義,不斷追求主體性的意義。
《恥》中黑人女性的身體,大多都是作為一種沉默的在場。無論是索拉婭、道恩還是梅拉尼,她們都沒有過多的進行身體的言說,都是作為盧里泄欲的對象存在。但是,只要她們在場,就是在反叛后殖民語境中的種族隔離制度。無形之中,幾位黑人女性完成了自己的身體敘事。小說對索拉婭身體的描寫并不多,她仍然是作為盧里的附庸物而存在。索拉婭黑人與女性的雙重他者身份,使她只能選擇順從。但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正是索拉婭用沉默的身體進行無聲的控訴,對于盧里她無奈的順從,更凸顯了白人毫無道理的權力意志與黑人必起來反抗的結局。對于梅拉尼的身體作者描寫到:“女孩的胴體線條清晰明快,自有一番完美之處。盡快在整個過程中她完全聽任他擺布,他還是覺得這體驗十分有快感,使他在高潮之后立刻昏昏然失去了知覺?!盵8]與索拉婭一樣,梅拉尼仍然是十分順從聽任擺布,但她已經(jīng)不同于前者,“臉上微露一絲不快的神情”,雖然沒有反抗,但也并不配合,甚至還有厭惡之情。反觀白人女性露茜,本來是一個崇尚自由,具有強烈的主體意識的女性,并且還是女同性戀者,她的白人身份使得她可以不同于黑人女性。正如波伏娃所說:“女人之所以感到劣等,實際上是因為女性的要求確實貶低了她。她本能地選擇了做一個健全的人,一個面向世界和未來的主體和自由人。”就是這樣一個具有主體意識的女性,卻最終成為三個黑人蹂躪的對象,她的身體被黑人粗暴地占有,成為黑人實行報復的犧牲品。三個人對她身體的輪奸,也隱喻了黑白之間的因果輪回。
《恥》中對女性身體的描寫,大都是以被占有的對象來表征,不同的是有的被黑人占有,有的被白人占有。通過這樣的描寫,在暗示黑白之間的對立的同時,仍然沒有擺脫女性作為附屬品的傳統(tǒng)印象。無論是索拉婭、梅拉尼還是露茜,她們都是女性,是被男人支配下的言說符碼。盡管如此,幾位女性身體作為一種敘事空間,對于小說情結的發(fā)生發(fā)展起到了獨特的作用,為作者的表意言說制造了重要的載體。
注釋:
[1]龍迪勇:《空間敘事學:敘事學研究的新領域》,載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6期,第54頁。
[2]龍迪勇:《空間敘事學》,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年版,第8頁。
[3]蔡云,脫劍鳴:《析J.M.庫切小說<恥>中超越種族的生存困惑》,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36卷第1期,第106頁。
[4][南非]庫切著,張沖、郭整風譯:《恥》,南京·譯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1頁。
[5][美]卡爾文·斯·霍爾等:《佛洛依德心理學與西方文學》, 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8年版,第32頁。
[6][英]約翰·奧尼爾著,張旭春譯:《身體形態(tài):現(xiàn)代社會的五種身體》,長春·春風文藝出版社 1999 年版,第 10 頁。
[7]何林軍:《身體的敘事邏輯》,載理論與創(chuàng)作2007年第1期,第15頁。
[8]同上,第21頁。
參考文獻:
[1]龍迪勇.空間敘事學:敘事學研究的新領域[J].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6):54.
[2] 蔡云,脫劍鳴.析J.M.庫切小說<恥>中超越種族的生存困惑[J].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36)1:106.
[3]何林軍.身體的敘事邏輯[M].理論與創(chuàng)作,2007(1):15.
[4][南非]庫切著,張沖、郭整風譯.《恥》[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2:202.
[5][美]卡爾文·斯·霍爾等.《佛洛依德心理學與西方文學》[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8:32.
[6][英]約翰·奧尼爾著,張旭春譯.《身體形態(tài):現(xiàn)代社會的五種身體》[M].長春:春風文藝出版社,1999 : 10.
[7]龍迪勇.《空間敘事學》[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5: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