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波

王力是我國著名的語言學家，曾任中國文字改革委員會委員、副主任和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顧問。同時他又長期從語言學的視角關注中小學語文教育，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語文教育理論。代表性著作有《中國現(xiàn)代語法》《中國語法理論》《中國語法綱要》《漢字改革》《王力論語文教育》等。王力十分重視語言文字的應用，在語文教學、文字改革、漢語規(guī)范化和推廣普通話等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和普及工作。他在專著《漢字改革》（1940）中系統(tǒng)分析了現(xiàn)行漢字的優(yōu)缺點和改革的必要性、可能性，并提出了改革的方案。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參加漢字簡化、漢語拼音方案的制定、推廣普通話和漢語規(guī)范化研究等工作。1962年由王力主編，中華書局出版的《古代漢語》教材直到今天仍為國內(nèi)大多數(shù)高等學校中文系所采用。

《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提出了培養(yǎng)“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理念，并將“語言建構與運用”確立為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基礎?！罢Z言建構與運用”能力的培養(yǎng)需要科學的語言教育理論的指導和引領。研究語言學家的語文教育思想恰恰就是為語文教師提供語言教育理論和教學策略，為培養(yǎng)學生的語言建構與運用能力提供理論支持和策略引導。王力在語文課程的目的與任務、中學語法教學、寫作教學、文言文教學和語文現(xiàn)代化等五個方面都發(fā)表了極為獨到的見解，其中許多重要觀點與“語文核心素養(yǎng)”中“語言建構與運用”和“思維發(fā)展與提升”的新理念不謀而合。

一、中學語文課程的目的與任務：“培養(yǎng)我們的學生閱讀跟寫作的能力”

王力認為在中學的課程里，最基本的一門課，就是語文課。語文課應該是語言文字課?！拔覀儜撆囵B(yǎng)我們的學生閱讀跟寫作的能力，這個就是語文課的目的，也就是我們的任務?！?/p>

王力特別強調(diào)要注意兩個錯誤偏向：一個偏向是把語文課講成政治課；另一個偏向是把語文課教成文學課?！耙灰谡Z文課上進行一些思想教育呢？我看還是要，要在適當?shù)臅r候進行，比方我們在某一課講到關于人生觀的問題，就可以進行思想教育了，講講我們建立什么樣的革命人生觀。但是也不宜多講，因為講這課的目的不在這方面。所以我認為凡是語文課教成政治課，或差不多等于政治課的，就是背離我們的教學目的。”“我們培養(yǎng)的中學生將來是不是都成為文學家呢？這個不可能。所以我們不能希望用語文課來培養(yǎng)文學的人才。因此凡是把語文課講成文學課的，我覺得也不妥當，不應該。”

眾所周知，閱讀和寫作能力是中學生語言運用能力的主要方面，而《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提出的作為“語文核心素養(yǎng)”重要基礎之一的“語言建構與運用”能力的培養(yǎng)，特別是語言運用能力的培養(yǎng)，歸根結底要以閱讀和寫作兩個主要的方面作為抓手，進行培養(yǎng)和訓練。

二、中學語法教學：“語法總是非教不可的”，語法教學要指導語言實踐

王力非常重視中學語法教學。1957年7月王力在青島中學教師漢語文學講座上指出：“中小學的語文教學，無論采取什么方式，無論使用什么樣的教材，語法總是非教不可的?！?/p>

關于語法教學的目的和要求。王力認為：“語法教學的目的是結合著一般的語文教學，使學生能正確地使用祖國的語言，為語言的純潔和健康而斗爭?！薄罢Z法教學的要求是使學生能初步掌握祖國語言的結構規(guī)律。”

關于語法教學的方法：

第一，應抽出固定的時間講語法。

王力認為：“教語法不是一件很簡單的工作?！薄霸谡Z文課的時間，抽出固定的時間來講語法比較好?！?/p>

第二，結合課文舉例子，慎用市面上流行的語法參考書。

王力說：“大家都知道結合語文課本的課文來舉例是好的，因為學生容易懂，并且容易發(fā)生興趣?！薄俺墙?jīng)過研究認為有把握，不可隨便采用流行的語法書上的現(xiàn)成例子。”因為“市面上流行的語法書很多，其中有的還好，有的就很有問題，千萬不可隨便用為參考書”。

第三，“讓學生能夠掌握語言的規(guī)律，運用他們”，“不能光讓學生知道些術語和定義”。

王力強調(diào)語法教學要緊密結合語言實踐。他認為，《暫擬漢語語法教學系統(tǒng)》雖然是一個比較好的系統(tǒng)，但在進行語法教學的時候，教師如果只努力闡明這個系統(tǒng)，而不和語言實踐密切聯(lián)系起來，那就有失敗的危險。

王力認為：“語法教學中，布置練習是十分重要的。咱們教語法不能光讓學生知道語言里各種現(xiàn)象的解釋，就算完事。更重要的是讓學生能夠掌握語言的規(guī)律，運用他們。這就非靠多做練習不可?！?/p>

在學校語言教育中強調(diào)語言實踐，是中外語言教育家的廣泛共識，須知“我們要培養(yǎng)的是使用語言的人，而不是語言學家，是能‘用這種語言的人，而不是‘談論這種語言的人”。

第四，中學語法教學對語文教師的要求。

王力先生認為：（語文教師）“在語法教學中應該做到的事情有兩件：第一是充分掌握教材中的語法體系，要求自己先懂得透徹了，然后能對學生們講得明白；第二是通過語法的講授把學生們帶到語言實踐中去，不應該引導學生們把注意力都放在術語和分類上頭?！薄罢Z法教學不是把體系傳給學生就算完成任務的。我們要使語法教學起積極作用，也就是使它能指導語言實踐，使學生們都有了語言的修養(yǎng)，不說不通的話，不寫不通的文章?！?。

王力提倡和鼓勵漢語語法研究中自由爭論的風氣，同時，他又告誡中學語文教師：學校語法不同于科學語法，在學校語法中，語法體系必須統(tǒng)一，“在教學中要按照課本的體系進行，科學上的爭論不應該帶到課堂上去”，因為“對于中學生來說，他們還沒有語法理論的基礎，還沒有對復雜的理論問題進行獨立思考的能力，我們即使有獨到的見解，也不應該對他們發(fā)揮”。

關于語文教師如何正確看待學校語法和科學語法二者關系的問題。王力認為，學校語法著重在實踐，科學語法著重在理論的提高，學校語法要以科學語法為源泉，科學語法要以學校語法為出發(fā)點。作為學校語法的研究成果——《暫擬漢語語法教學系統(tǒng)》是編寫漢語課本語法教學知識體系的依據(jù)，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但是也要不斷地發(fā)展和完善。

在2000年前后，語言知識教學特別是語法教學受到嚴重削弱，2001版《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實驗稿）》提出的要求是：“不宜刻意追求語文知識的系統(tǒng)和完整，不必進行系統(tǒng)集中的語法修辭知識教學”，且在“課程的基本理念”首次提出要“培養(yǎng)語感”。緊接著2003年《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實驗）》和《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繼續(xù)堅持了“培養(yǎng)語感”的基本理念，后者罕見地多達八次提到了“語感”二字。這種重語感、輕視語言知識教學（特別是語法教學）的傾向，客觀上使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受到嚴重影響，自然也受到了質(zhì)疑。倪文錦教授尖銳地指出，語文新課程改革最大的缺失“恐怕要數(shù)時下語文教學的去知識化、技能化傾向了”。

一個可喜的變化是，2018年1月16日教育部頒布了歷時四年修改最終制定的《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提出培養(yǎng)學生“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新提法，并且把“語言建構與運用”作為“語文核心素養(yǎng)”首要方面，“將積累的語言材料和學習的語文知識結構化，將言語活動經(jīng)驗逐漸轉(zhuǎn)化為具體的學習方法和策略，并能在語言實踐中自覺地運用”。我們認為高中語文新課標強調(diào)語言知識教學和加強語言實踐的提法是值得肯定的。

三、寫作教學：“語文課要把寫作放在重要地位”，要重視習作評改和邏輯問題

王力說：“語文課要把寫作放在重要地位。把學生的習作拿來做公開的評改。這樣做，會有好的效果。”“教語文不要著重在教文學，而是要著重教語言，特別是教他們把文章寫通了。文章什么叫‘通呢？也是邏輯問題。所以我們在教語法修辭上指出了很多中學生寫文章的毛病，表面上看，好像是語法問題，實際上也是邏輯問題。所以單從語法上教不解決問題，要教寫作，就應該從邏輯思維來教?！薄澳軌虬堰壿嫿毯昧?，寫作也就教好了?！?/p>

回顧語文教育歷史，20世紀80年代，中學語文教材中曾經(jīng)編有邏輯知識短文，在語文教學中也有一種提法——“八字憲法”，特指“字、詞、句、篇、語、修、邏、文”，其中的“邏”指“邏輯思維的知識和教學”，但是在1987年的語文教學大綱的修訂中，出于降低難度的考慮，刪去了教材中的邏輯知識短文，所以在一線語文教學中，邏輯思維的知識和教學也隨之被淡化，甚至被徹底取消。

“思維發(fā)展與提升”是《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提出的“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在課程目標中也明確提出要“發(fā)展邏輯思維”，“能有理有據(jù)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和闡述自己的發(fā)現(xiàn)；運用基本的語言規(guī)律和邏輯規(guī)律，判斷語言運用的正誤，準確、生動、有邏輯地表達自己的認識”。新課標這些看似新穎的提法與王力早年關于寫作教學中邏輯思維教學的觀點高度契合，甚至可以說是不謀而合。

王力旗幟鮮明地堅決反對中學生寫文言文和半文不白的文章，他多次強調(diào)：“我們老一輩的人，包括葉老、呂先生都反對寫文言文，反對寫半文不白的文章。有人因為我主編《古代漢語》，就認為我主張寫文言文。其實，我很反對?！彼M一步解釋說：“科舉時代，讀書人費了十年或二十年的苦功，專門揣摩古文的‘策法，尚且有‘不通的?，F(xiàn)代青年們腦子不是專裝古文的了：英文、數(shù)學之類盤踞了腦子的大部分，只剩下一個小角落給國文，語體文還弄不好，何況文言？”

四、文言文教學：“先教白話文，后教文言文”，學習文言文“必須多讀古文”

王力是古代漢語研究大家，關于文言文的教授方法，王力說：“中學里如果還教文言文，應該把文言文和白話文區(qū)別開來，先教白話文，后教文言文，就不會亂。又教白話，又教文言，學生不知道哪是文言，哪是白話，亂了。難怪他們寫半文不白的文章。”

關于文言文的學習方法，王力說：“必須多讀古文，最好是能熟讀幾十篇佳作，涵泳其中。這樣做法，即使不會分析古文的詞匯、語法等，下筆自然皆中繩墨。”

學習文言文是繼承和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客觀需要。但是長期以來中學生中間流傳一句話，說中學生有三怕：一怕文言文，二怕寫作文，三怕周樹人。為什么中學生怕文言文？因為文言文難懂，很多篇目還要求背誦，所以造成中學生對文言文學習的畏難情緒。王力對語文教師提出“先教白話文，后教文言文”的建議，客觀上遵循了先易后難的教學原則，符合中學生的心理特點和認知發(fā)展水平。

五、語文現(xiàn)代化：在中小學大力推廣普通話和規(guī)范的簡化字

關于中小學大力推廣普通話，王力說：“首先要在學校里，特別是在中小學里推行。聽說現(xiàn)在并不是全國中小學教師都用普通話教課，那不好。教師不會說普通話，就學嘛！說得不好，總比不說好。單是語文教師說普通話還不行，要各科教師都說普通話。要把學校營造成一個普通話的語言環(huán)境?！?/p>

關于簡化字教學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王力說：“漢字簡化是文字改革的第一步。漢字簡化，使本來難寫難認的字變?yōu)橐讓懸渍J。舉例來說，從前小學生入學，語文第一課就教‘開學了三個字，當時，‘開學寫作‘開學，小孩學起來是非常困難的。現(xiàn)在，‘開字從十二筆簡化為四筆，‘學字從十六筆簡化為八筆，不但易寫，而且易認了?！贬槍ι鐣先我庾栽旌喕值牟灰?guī)范現(xiàn)象，王力特別指出：“簡字是從群眾中來的。簡化漢字是自然的趨勢。但是我們也不能任意自造簡字，以免造成混亂。”

說好普通話，寫好規(guī)范的簡化字是學校培養(yǎng)高素質(zhì)人才的基本內(nèi)容，是培養(yǎng)學生語文核心素養(yǎng)的基本要求。在這方面，我們?nèi)〉玫某煽兪怯心抗捕玫?，但是我們也必須看到，直到今天一些農(nóng)村學校仍然有部分教師不能很好地使用普通話教學，漢字書寫教育尚有不同程度的欠缺，語文教育現(xiàn)代化工作仍然任重而道遠。作為語文教師理應帶好頭，領好路，做出表率。

綜上所述，培養(yǎng)學生閱讀和寫作能力是語文課程的目的與任務，要把寫作放在重要地位，尤其要重視習作評改和邏輯問題。在中學語言教學中，語法是非教不可的，語法教學要指導語言實踐。文言文教學要先教白話文，后教文言文，學習文言文必須多讀古文。在中小學大力推廣普通話和規(guī)范的簡化字，從而為四個現(xiàn)代化服務。王力的語文教育思想在強調(diào)重視閱讀和寫作的同時，尤其強調(diào)了語言教學，特別是語法教學的重要地位，以及語言教學與邏輯思維培育的高度相關性。這就是王力的語文教育思想帶給我們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