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善民+衛(wèi)京偉
【摘 要】宋朝在歷經五代戰(zhàn)亂之后,社會趨于穩(wěn)定,經濟得到充分發(fā)展。隨著城市規(guī)模的擴大和商業(yè)繁榮,促進了體育休閑活動的廣泛開展,民眾的體育休閑訴求得到較好的滿足。但現代中國體育接受西方體育理念的進程中,中國傳統(tǒng)體育文化卻逐漸淡出大眾體育的視野,以至出現“盂八”之類的體育術語錯訛。正視民眾體育休閑的身體需求,在身體教育事業(yè)中少些功利性的追求,才能促進中國體育事業(yè)的全面健康發(fā)展。
【關鍵詞】馬球;宋朝;體育;休閑
1 “盂八”一詞的戡誤
近讀宋人筆記,見吳處厚所撰《青箱雜記》十卷,多記五代及北宋朝野掌故,并對北宋名臣及文人詩文逸事有所記載,雖然記述評騭偶有失實,但其所記典章舊制,雜議社會風俗用度,頗多可取佐證史實之處,使千年前的社會萬象靈活再現,一幅宋人生活畫卷可以藉此而鮮活起來。但讀至卷三“韓魏公應舉時,夢打球一棒盂八。時魏公年僅弱冠,一上登科,則一捧盂八之應也”[1]處,百思不解“盂八”一詞所指,如同電影圖片到此卡住,精彩再難為繼,只得多方搜羅史料,力求還原這一歷史畫面。
據宋史卷二百一十一記載: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閏五月戊辰,韓琦自門下侍郎兼兵部尚書、同平章事、昭文館大學士、監(jiān)修國史、魏國公加尚書右仆射”[2],可知韓魏公當指韓琦無疑。韓琦生于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仁宗天圣五年(1027)19歲中進士,“時魏公年僅弱冠,一上登科”,當指韓琦少年一試高中,則“一棒盂八”當有一發(fā)中的之意。宋朝休閑運動盛行,用棒擊球的運動雖有驢鞠和步打球,但以打球為最盛,“打球”在中國的傳統(tǒng)體育休閑活動中是“打馬球”之意,與現代體育中的“馬球”運動相類,由此可推測“盂八”當為打球術語。打球活動多被宋朝文人關注,頗多詩詞筆記述及打球場景。沿著這樣的思考方向,很快便在宋朝重要筆記文本《東京夢華錄》中找到關于打球運動場景的生動記錄,“駕登寶津樓諸軍呈百戲”條中有“左朋擊毬子過門入孟為勝”一句,伊永文箋注同引吳處厚《青箱雜記》中記載則為“韓魏公應舉時,夢打球一棒孟入。時魏公年僅弱冠,一上登科,則一捧孟入之應也”,并引朱勝非《秀水閑居錄》中句:“京師里巷作打球戲,以一擊入窠者為勝,謂之‘孟入”[3]。由此可知,上海古籍出版社所輯之《宋元筆記小說大觀青箱雜記》中的“盂八”乃手民錯誤,但“孟入”一詞之生僻疏用,“打球”這項曾在中國廣泛開展的體育運動已經不見蹤跡,史學界對中國傳統(tǒng)體育也缺乏足夠的關注,而體育學界又沒有相應的研究深度,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現這類失誤也就不足為奇了。
2 宋朝馬球運動的開展情況
“盂八”之疑已解,行文至此卻不免生出諸多感慨,幾千年前的奧林匹克賽會還能復活,中國傳統(tǒng)體育休閑活動曾經開展得如此活躍,現代體育大家族里卻難覓其蹤影,不禁讓人唏噓。“打球”這項傳統(tǒng)體育休閑活動在中國興盛如此之久,幾乎伴隨了整個中華文明史,宋朝“打球”運動更是空前普及,皇室貴胄內苑宮侍自是個中高手,“內苑宮人學打球,青絲飛控紫驊騮”(王珪((1019-1085)),“昨日傳宣喚打毬,星丸月杖奉宸游。上陽宮女偏驕捷,爭得樓前第一籌”(宋白(936-1012)),軍隊中延續(xù)唐朝以打球練兵舊習,更是筑球不墜,“憶參元帥古襄州,幾度沙場馬打毬。鞍轡鬧裝都一樣,野夫不著皂貂裘”(陳郁(1184-1275)),陸游在遠大抱負難以實現的宦途中除了熱愛蹴鞠,也是打球場的??停按驓轮鲆磺Р?,閱馬列廄三萬匹”(陸游(1125-1210)),連出家的和尚也有諸多描述打球場景的詩句,“二月春光景氣浮,少年公子御街游。銀床踞坐傾杯樂,三個孩童打馬毬”(釋法忠(1084-1149)),足可證明這項運動的普及程度。元蒙入侵后體育休閑活動盛況不再,但這些中國傳統(tǒng)體育活動方式仍不至于湮滅,明清兩朝仍然有打球運動的開展,直到民國時期商震任河南省主席時還曾培訓了一支馬球隊,在開封的華北體育場進行表演比賽[4]。只是到了解放后,在強勁的西風東進的勢頭下,中國這一傳統(tǒng)體育圖式才完全淡出中國人的視野。
宋朝商業(yè)經濟的繁榮和都市行業(yè)分工的細化,曾經出現了運動休閑的歷史高峰,打球蹴鞠成為風尚,下層百姓也能在眾多的節(jié)日里參與整個都城的假日歡娛休閑,坊市制度的開放促進了勾欄瓦舍的繁興,為都民提供了豐富的休閑資源。這與西方工業(yè)化以來形成的現代體育不同,仍然以農業(yè)為支撐的宋代社會,并不一定要以身體的參與來進行休閑娛樂,觀賞或者激烈程度不高的秋千踏青的輕體力活動作為勞動補償更適合下層勞作人民的休閑。從唐朝開科舉以來,雖然唐宋明清均有武舉科以選拔低層人才,宋朝澶州鄉(xiāng)民為抵抗遼金邊侵而自發(fā)組成“弓箭社”,與民間尚武以自保鄉(xiāng)鄰的一樣,從來沒有進入廟堂的政治視野,在更大程度上仍是鄉(xiāng)野村民自娛自樂的休閑活動。雖然這樣的功用從來沒有被強調,卻因是出自人類娛樂自身的需要,從來沒有滅絕過,只不過每種文化背景下的表現形式存在著差異而矣。
3 對中國傳統(tǒng)體育項目式微的思考
宋朝這種不是出于政治功用目的的身體運動類的休閑活動廣泛開展起來,是擺脫了物質限制之后的身體意識的喚醒,休閑活動只是單純的用肉身的運動來娛悅它的承載的靈魂。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也許宋代的運動性休閑真正超越了政治、宗教和教育的牢籠,不再作為工具的身體才有達到與靈魂合一的可能。對這個層面上的運動休閑的認識還沒有得到足夠程度的重視,歷史評論里所留下的只是對耽玩誤國的批判,卻不能對生命個體的身體休閑需求給予正面的評價。中國歷史上對“聲色犬馬”的放縱恐怕也就在宋朝這兩三百年里曇花一現,等到南宋朱子理學定于一尊,以及元蒙異族的入侵打破了中國近代化的進程,身體運動性的自我發(fā)展與認知逐漸被排斥到主流文化的邊緣,整個社會民眾的身體運動休閑訴求從此再沒有得到積極回應。
19世紀以來倍受西方凌辱的中國不免要對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產生懷疑,在全盤接受西方體育思想的同時,選擇性地將自己的體育傳統(tǒng)丟棄。雖然現代西方體育競賽體制的靈魂里有古希臘競技精神的影子,競技總與政治有著或隱或現的聯系,體育與政治的這種密切關系在現代體育中仍然在延續(xù)。但是西方體育是以對身體認知基礎上的發(fā)展,正在逐漸脫去身體的工具性功用,更多的運動參與者是在運動中體驗運動所帶來的身體和心理的放松與娛悅。至于那些職業(yè)的運動員們,雖然其個體在運動競技中有著超越凡人的身體能力,將競技運動之美進行了史上最高層次展現,給人們提供了與音樂以及其他藝術形式相區(qū)別的視覺盛宴,卻無法代替常人在身體運動中娛悅感受。
中國體育在主動追求融入西方體育體制的過程中最大問題是將體育的競技目的無限放大,在國際賽場上不斷摘金奪銀的現代,國民運動休閑的需求遠未得到應有的關注。廣場舞成為民眾街頭休閑方式的暴發(fā)式興起,不必非要去界定廣場舞是體育運動還是舞蹈,它的出現只是直觀地反映了大眾對身體性運動的認知和強烈需求,說明我們還沒有提供出更為充足的運動休閑基礎設施。不只如此,片面追求競技結果也造成了學校體育的“誤入岐途”,以競技的標準衡量身體教育的成績成為學校體育的通病,只重視比賽成績造成整個學校體育的尷尬地位。學生體質下降的整體趨勢難以遏制,只有試圖通過將體育納入考試來“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地來解決這一難題,正是以應試教育的方式來解決應試教育造成的問題,不能不說學校體育的改革仍然在死胡同里轉悠,想要走出去恐怕不是路遠近的問題,而是要找到那堵需要打掉的墻,那堵壓抑大眾身體娛樂需求的墻。
4 結語
也許中國體育這棵大樹已經被攔腰截斷,嫁接上的西方體育枝干已經遮天蔽日,我們自身的體育文化基因卻仍然在史籍中存活著,挖掘其價值也具有讓中國乃至世界體育文化生態(tài)多樣化的的意義,我們傳統(tǒng)的運動方式仍然有其存活的豐厚土壤,龍舟賽已經在中國大地上全面復活,雖然也在采用現代體育競賽的體制,并有追求競技結果的傾向,卻在自發(fā)地滿足著人們對運動性娛樂的需求。
“夜深自倚蒲團困,誰問渠儂馬打球”,眼看著中國男足在爭奪世界杯決賽圈參與權的游戲中不斷失利,不僅讓人無限地懷念宋朝人打球的熱火場面,我們從什么時候開始已經不能在娛樂自己身體的游戲中快樂玩耍了!
【參考文獻】
[1]吳處厚.青箱雜記宋元筆記小說大觀(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653.
[2](元)脫脫宋史[M].北京:中華書局,1985.
[3]孟元老撰;伊永文箋注.東京夢華錄[M].北京:中華書局,2006:720.
[4]蕭乾.中州鉤沉[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4:7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