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針對文學批評的指責大都與其回避判斷或輕下評判有關,但文學批評的目的卻不僅僅止于判斷,或者說文學批評的目的不僅僅是好處說好、壞處說壞。文學批評的目的還在于建立一種文學秩序(用T.S.艾略特的話說就是傳統(tǒng))和作品的序列。在這個秩序和序列中,文學史家、作家和讀者各取所需,文學史家憑此建構(gòu)起自己的言說對象,讀者循此充實自己的閱讀書單,作家從中得以發(fā)掘出自己作品的前世今生。概言之,批評是文學活動的中介和樞紐,舍此,我們便不可能真正理解文學。
很久以來,我們總是感嘆批評的衰弱或批評地位的下降,批評家似乎也從此成為附在作家身上的“虱子”,靠著吮吸作家的血液營養(yǎng)自己?;蛘呔褪歉袊@批評的學院化、專業(yè)化、知識化乃至邊緣化,云云。這些都不無道理。眾所周知,文學批評曾經(jīng)被賦予了太過崇高的使命或功能,一度凌駕于文學創(chuàng)作之前或之上。文學批評地位的下降,只是表明文學真正回歸自身,及其應有的位置。從歷史的角度看,自有文學創(chuàng)作以來,文學批評的重要任務就在于建立起關于文學的種種命題或話題的場域,即是說,批評的目的在于提出問題,或者說引起話題,乃至于建構(gòu)起一個話語的空間。在這個空間中,批評家可以圍繞文學展開討論,也可以借文學而言他??梢宰非笠环N“尋美的批評”,也可以從事社會歷史批評。某種程度上,20世紀80年代早期的文學批評,就是借文學而展開的思想啟蒙或思想解放的話語實踐,其既不純粹,也不“文學”。
也就是說,批評可以判斷,但批評并不止于判斷。對于批評家而言,他必須通過對文學作品的閱讀和批評活動,提出某個問題、命題或話題,以引起討論或爭鳴,文學批評必須具備闡釋性和生產(chǎn)性。批評如果只是自說自話,或者僅僅只是學院派式的知識再生產(chǎn),這樣的批評,其實是無效的。就文學批評的理想狀態(tài)而言,建立起一種有效批評始終而且一直都是對批評家的最高要求。
對作家而言,則要求我們的作者,通過文學批評實踐所建立的秩序和空間,參與到文學場的建構(gòu)中去,以使自己建立起某種歷史時空意識和現(xiàn)實意識。他們寫作的時候,可以遠離生活作向壁虛構(gòu),或者離群索居,一旦作品創(chuàng)作出來,則要求他們進入到一種文學秩序中去,文學批評的任務就在于努力使作家或作品進入到話語實踐的場域中,讓其增值、被言說、被闡發(fā)甚至誤讀。某種程度上,一個不能因此而被言說或不具備言說性的文學創(chuàng)作,同樣也是無效的文學創(chuàng)作,因為很多時候,經(jīng)典的意義就在于其具有不斷被言說的內(nèi)在特性。
可見,文學批評的要義在于建立起言說的空間,在這個空間中,作家與作家,作品與作品,作家與作品,批評家與批評家,批評家與作品,批評家與作家,構(gòu)成一種競爭對抗的關系,對話協(xié)商的關系,乃至互為“影響的焦慮”關系。只有通過這種文學場域的內(nèi)部運動或內(nèi)在邏輯,才能真正形成一種有關文學本體上的、價值上的或者倫理上的有效的判斷??梢姡瑢ψ髌返脑u判與其說是由批評家作出來的,毋寧說是由作家、作品和批評家乃至讀者所構(gòu)成的文學場所提供的。如果說批評必須建立一種判斷的話,其判斷只能由這一文學批評所建構(gòu)起來的文學場所給出,而不是其他。
徐勇,1977年生,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北京大學中文系博士,復旦大學中文系博士后,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客座研究員。曾獲《當代作家評論》2016年度優(yōu)秀論文獎等獎項多項。近幾年在《文學評論》《文藝研究》《文藝理論研究》《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南方文壇》《當代作家評論》等刊物發(fā)表論文二百余篇,出版有《選本編纂與八十年代文學生產(chǎn)》等專著三部,主要從事文學批評和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