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姣??
摘要:本論文利用尤金·奈達的動態(tài)對等理論,分析得出夏目漱石《心》的林少華譯本的可取之處主要為用詞豐富、句式靈活,不足之處為存在部分誤譯、漏譯現象,既有符合動態(tài)對等原則之處,也有部分不符之處,可謂瑕瑜互見。但總體來說還是瑕不掩瑜。作為翻譯學習者,應該積極學習林譯的優(yōu)點,盡量避免其不足之處,在翻譯過程中始終以動態(tài)對等理論為標準嚴格要求自己,給予譯作讀者以原作讀者同樣的閱讀體驗與感受。
關鍵詞:夏目漱石;心;動態(tài)對等理論;林少華;翻譯
一、 尤金·奈達的動態(tài)對等理論
尤金·奈達是迄今美國翻譯理論最著名的代表和西方語言學翻譯理論的奠基人之一。他認為,所謂翻譯是指,從語義到文體在譯語中用最切近而又最自然的對等語再現源語的信息。翻譯要達到的不是語言的對等,而是語言功能的對等,是讀者心理反應的對等。如果譯文讀者對譯文的反應和原文讀者對原文的心理反應相似,那么該譯文則可被看作是動態(tài)對等翻譯。
二、 夏目漱石的《心》
作品講述了“我”認識了一位“先生”,在與他有過一些交往后,逐漸熟絡并成為“忘年交”。后來,“我”接到“先生”的一封長信(其時先生已不在人世),信中“先生”對“我”講述了他在大學時代同朋友K一同愛上了房東漂亮的獨生女兒,后來“先生”獲取芳心,K卻因此而自殺。結婚后,“先生”時常遭受良心和道義的譴責,最后也自殺身亡的故事。
小說在結構上由上篇“先生和我”、中篇“雙親和我”及下篇“先生和遺書”三部分組成,這三部分在形式上各自獨立,在內容上又相互聯(lián)系。其中,下篇“先生和遺書”是小說的核心。
三、 《心》的中譯本
本論文主要以下篇第38-42節(jié)的林少華譯本為分析研究對象,以其他另外兩個中譯本作為輔助參考文本,利用尤金·奈達的動態(tài)對等理論,考察林少華譯本的可取與不足之處,對其譯本進行綜合評價。
以下為本論文選取的中譯本。
①《心》林少華譯中國宇航出版社2013.6(下文簡稱“林譯”)
②《心》于榮勝譯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11(下文簡稱“于譯”)
③《心》李月婷譯《從此以后/心》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15.1(下文簡稱“李譯”)
(日語原文為林譯本前半部分日語原文。)
四、 林譯與其他兩譯本相比的可取之處
(一) 詞匯翻譯上的可取之處
1. 從詞義的角度分析
如上所述,日語與漢語在詞匯上實際也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從詞義的角度進行分析。
原文1:私はKの私より橫著なのをよく知っていました。(P297)
林譯:我清楚K比我刁鉆。(P523)
于譯:我清楚地知道K比我敢干。(P206)
李譯:我充分地了解K比我蠻橫。(P368)
據《新世紀日漢雙解大辭典》(下文中的日語釋義均參考本辭典)解釋,“橫著”的意思為:①偷懶,懶惰而不做應該做的事情;②不要臉,不講理,?;耦仧o恥而狡猾貌。在這里應理解為第二種意思。林譯的“刁鉆”據《現代漢語大詞典》(下文中除四字成語以外的漢語詞語釋義均參考本詞典)解釋為“①奸詐;②古怪”之意,在這里顯然是第一種,體現出了K的狡猾,雖然并沒體現其不講理的一方面,但是從語義上來講符合其部分語義。李譯中的“蠻橫”則為“①粗暴而不講理;②猛烈”之意,在這里顯然是第一種意思,體現出了K的不講理,雖然并沒有體現出其狡猾的一方面,但是從語義上來講符合其部分語義。而于譯中的“敢干”,筆者認為可以理解為“什么都能做得出來,天不怕地不怕”,可以只是“膽子大”的意思,至于是否包含有“蠻橫不講理”的語義則會因讀者而異。因此,我們可以認為林譯在這里處理的是符合基本語義的,符合對等理論,是要好于于譯的。
原文2:彼らの挙動にこれという差違が生じないならば……(P295)
林譯:既然兩人的表現在K表白之前和表白之后沒有現出差異,那么無疑是說K的表白只限于我這一個對象……(P522)
于譯:她們都沒有什么特別的舉動,那就意味著K的告白僅僅是針對我……(P205)
李譯:如果他的舉動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就證明他的告白只有我一個人知道……(P367)
根據上下文可以分析得知,原文中的“彼ら”指的是“小姐”和“夫人”。所以林譯和于譯的“兩人”、“她們”都不存在語義上的任何問題。而李譯中的“他”會讓讀者誤解為K,所以是一個詞匯翻譯錯誤,在意義上不能使譯文讀者與原文讀者有相同的反應,不符合奈達的動態(tài)對等原則。因此我們可以說林譯在這里是優(yōu)于李譯的。
2. 從“語感”的角度分析
我們這里的“語感”,指的是從語言中得到的感覺,語言給予的印象,(意義、感情、意見等的)微妙差別。在翻譯日本文學作品時,為了能使中國讀者所獲得的感受、印象與情感和日本讀者對等,譯者就必須在把握詞匯意義的前提下,考慮“語感”因素,推敲錘煉自己的用詞。接下來我們就來從“語感”角度分析一下林譯的詞匯翻譯。
原文3:ある日私は突然往來でKに肉薄しました。(P297)
林譯:一天,我突然在路上同K短兵相接。(P523)
于譯:一天,在路上我突然逼問起K來。(P206)
李譯:有一天在街上,我突然詰問K。(P368)
原文中的“肉薄”是“肉搏,逼近,用身體展開攻擊,猛逼對手”的意思。夏目漱石運用這一詞匯展現了一幅“先生”與K出乎意料突然相遇而危機感襲來的畫面,烘托了一種緊張的氣氛。所以“肉薄”在這里有“對K懷有敵意”的“語感”。于譯和李譯都沒有體現出這一點,直接翻譯成了“逼問”、“詰問”,不能給予中國讀者以同樣的“語感”;而林譯的“短兵相接”是“面對面交鋒”的意思,很好地體現了“懷有敵意”的“語感”,符合奈達的動態(tài)對等理論。
原文4:私は彼に向って急に厳粛で改まった態(tài)度を示し出しました。(P302)
林譯:于是我當即乘虛而入,迅速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態(tài)度。(P525)
于譯:我立刻在他面前做出一副嚴肅鄭重的樣子。(P209)
李譯:于是我馬上變得一臉嚴肅。(P371)
原文中的“厳粛”是“嚴肅、莊嚴、莊重而心情緊張的樣子”的意思,“改まる”是“故作鄭重,故意采取謹慎的態(tài)度”的意思。原文本句體現出了“先生”對K抱有敵意、希望將其“打敗”的自私心理,透露出“先生”在寫這封信時對自己自私心理的一種厭惡。于譯和李譯只是翻譯成了“嚴肅鄭重”、“嚴肅”,表面語義似乎沒有錯,但是不能給予中國讀者以日本讀者所體會到的“先生”對自己的嘲諷心理。而林譯的“一本正經”有“多用于形容態(tài)度莊重嚴肅,有時帶有諷刺意味”的含義,這與原文的“厳粛で改まった”是對等的。因此此處優(yōu)于于譯和李譯。
(二) 句子翻譯上的可取之處
1. 從句義的角度分析
原文5:私たちは時間の同じ日には連れ立って宅を出ます。(P296)
林譯:課時相同時兩人一起出門。(P523)
于譯:上課時間相同的日子,我們就結伴離開家。(P205)
李譯:我們在同一天去了學校。(P368)
原文用的是“出ます”,所以只是陳述一個規(guī)律性事實,并沒有具體到一件發(fā)生過的事情上。根據上下文,原文的意思是學校開學了,“先生”和K課時相同的時候就會一起離開家去上學,巧的話還會一起回家。所以林譯和于譯翻譯的句義沒有問題,而李譯則句義與原文產生了偏差,使中國讀者產生的反應與日本讀者不同,因此此處林譯好于李譯。
原文6:前後の様子を総合して考えると、Kはそのために私をわざわざ散歩に引っ張り出したらしいのです。(P299)
林譯:綜合前后情況分析,K大約是為這個特意把我拉出散步的。(P524)
于譯:綜合前后情況考慮,今天K特意拉我散步好像就是為了這件事情。(P207)
李譯:他好像是前前后后考慮過之后才特意把我拉出來散步的。(P369)
根據原文可以看出,“綜合前后情況分析”的不是K,而是“先生”,“先生”經過分析,認為K大概是為了這件事情拉我出來散步的。所以林譯、于譯在句義上沒有出現翻譯問題,而李譯很明顯把“綜合前后情況分析”的主語安到了K身上,這與原文產生了明顯的偏差,與原句并不對等。因此,此處林譯要好于李譯。
2. 從句式的角度分析
原文7:私はこの一言で、彼が折角積み上げた過去を蹴散らしたつもりではありません。(P303)
林譯:我不想以此一言將他辛苦構筑的過去徹底摧毀。(P526)
于譯:我并不打算用這么一句話將他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過去踢得散了架。(P210)
李譯:我沒有存心想要用這句話去摧毀他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過去。(P372)
如果直譯的話,按照漢語的主謂賓的語序,大致可以譯作:我并不打算用這一句話踢散(摧毀)他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過去。但是原文想要突出的是“不打算踢散(摧毀)”,正常的主謂賓語序并不能突出這一要素,所以林譯和于譯采用了“把字句”句式,這樣就可以把謂語放在最后,起到突顯的作用,從而成功地與原文形成了對等關系。因此,林譯此處要優(yōu)于李譯。
原文8:ただKは私を窘めるには余りに正直でした。あまりに単純でした。あまりに人格が善良だったのです。(P305)
林譯:問題是K不會責怪我,因為他太正直了,太單純了,太善良了。(P527)
于譯:不過,K過于直率,過于單純,人品過于善良,所以他不會責備我。(P211)
李譯:他實在是太單純了,實在是太善良了。(P373)
原句受到了英語句式“too...to”的影響,意思是“太……以至于不……”,直譯的話應該是“不過K太直率了,太單純了,太善良了,以至于他不會責怪我”。但是可以看出,夏目漱石在這里連用三個“あまりに”,構成一個類似排比的句式,以突出K的正直、單純和善良。那么為了達到動態(tài)對等的目的,翻譯為漢語時最好也能采用排比的句式,但如果直譯為“太……以至于不……”就把排比句放在了前面,給人頭重腳輕的感覺。林譯的處理既不會給人以“違和感”,又很好地傳達了原文帶給讀者的排比之美。相較而言,于譯和李譯則沒有很好地傳達出來,不符合動態(tài)對等理論。
五、 林譯與其他兩譯本相比的不足之處
林譯雖然有以上可取之處,但是細細對照也會發(fā)現,其中存在著部分誤譯和漏譯現象,誤譯和漏譯無疑會導致讀者誤解原文或解讀不到部分信息,從而不能使中國讀者產生與日本讀者相同的感受,顯然是違背動態(tài)對等理論的。
(一) 林譯中的誤譯
原文9:私が食事の時気分が悪いと言ったのを気にして、奧さんは十時頃蕎麥湯を持って來てくれました。(P293)
林譯:夫人惦記著我吃飯時說心情不好,十時許端一碗蕎面湯過來。(P521)
于譯:吃飯時我說不太舒服,這弄得夫人有點擔心,十點左右給我端來了蕎麥湯。(P203)
李譯:夫人擔心在飯桌上說身體不舒服的我,十點鐘的時候,給我端來一碗蕎麥湯。(P365)
“気分が悪い”可以解釋為“不舒服,隨身體的生理狀態(tài)而產生的不快的心態(tài)”,這樣來看“心情不好”貌似也是說得通的。但是在漢語里,“心情不好”我們卻很少會產生“身體不舒服”的聯(lián)想,所以林譯的“心情不好”和后面的“喝蕎麥湯”會讓中國讀者覺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以然,這樣也就違背了動態(tài)對等理論。
原文10:けれども一方ではまた妙に彼を信じていました。(P297)
林譯:但另一方面,我又分外相信他。(P523)
于譯:不過,不知為什么我又很信任他。(P206)
李譯:但另一方面,我也很奇怪為什么能這么信任他。(P368)
“妙に”是“異常、不同尋常、奇怪”的意思。而林譯中的“分外”則是“格外、特別”的意思??梢钥闯稣Z義上是存在差別的。所以此處于譯和李譯比林譯更符合動態(tài)對等原則。
(二) 林譯中的漏譯
原文11:私が家へ入ると間もなく俥の音が聞こえました?!嚖悉浃崎T前で留まりました。(P292)
林譯:進屋不久,傳來人力車聲?!≒520)
于譯:我進屋不久,就傳來了人力車的聲音。……過了一會兒,車停在了門前。(P202)
李譯:回到家不一會兒,我就聽見車的聲音?!囎釉陂T口停住了。(P365)
從上下文來看,這一段想要表達的大致意思為:我剛回到家里不一會兒,夫人和小姐就回來了,那輛人力車正是夫人和小姐搭的,聲音由遠及近,到門前停住了,夫人和小姐回來了。所以最后一句的“車はやがて門前で留まりました”是至關重要的,只有點明這一句才能明確給予讀者以“夫人和小姐回來了”的信息。然而林譯中不知為什么卻省略了這句話,致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會摸不著頭腦,這也是與原文不對等的。
原文12:そうして退こうと思えば退けるのかと彼に聞きました。すると彼の言葉がそこで不意に行き詰まりました。彼はただ苦しいといっただけでした。(P300)
林譯:我馬上逼近一步,問他想退就能退得了么。他只說很苦惱。(P524)
于譯:我馬上又繼續(xù)向他逼問,他現在如果想后退,就能夠后退嗎。結果,他的話在這里突然停住了,只是說他很痛苦。(P208)
李譯:我馬上問他,想著放手就真能放得下嗎?然后他突然變得吞吞吐吐,只說他十分痛苦。(P370)
很明顯,林譯中省略了原文中的第二句話,而這句話包含著“K頓住了”這一信息,失去這一信息后讀者想象中的畫面將和原文讀者想象的畫面有所不同,并且也體現不出“先生”的話所帶給K的沖擊。因此,林譯在此處是沒有做到與原文對等的。
原文13:しかるに彼はそこになると、何にも答えません。黙って下を向いて歩い出します。(P297)
林譯:然而在這點上他只字不答。(P523)
于譯:可是,一問到這點,他就一句話也不回答,只是默默地低著頭走起來。(P206)
李譯:然后他不吱聲了,低著頭向前走。(P368)
這一例句與上一例句類似,也是林譯遺漏了部分信息。這一信息貌似不是非常重要,但是它可以給人更生動的二人走路的畫面感,將K的沉默寡言埋頭走路的形象刻畫得栩栩如生。而這是林譯中沒有體現出來的,從而沒能給予譯文讀者以原文讀者相同的感受,沒有做到動態(tài)對等。
六、 總結
從上文我們可以看出,林譯有著其他譯本所沒有的優(yōu)點,尤其是其用詞的豐富和句式的靈活,很好地實現了譯文與原文的動態(tài)對等,這是很值得贊揚與學習的。但是林譯也有其致命的缺陷,就是有大量的誤譯和漏譯,在本論文分析的短短五節(jié)當中就誤譯、漏譯了五處,這個比例應該是比較高的,那么在整部小說中誤譯、漏譯的數量就難以想象了。不過總體來看林譯相較于其他兩個版本,還是有一定優(yōu)勢的。正如柯子刊所說,林譯本可謂瑕不掩瑜,雖然有一定的缺點,但是在很多方面還是很好地做到了與原著對等,給讀者以美的體驗。
我們在今后的翻譯學習及實踐過程中,要盡量避免誤譯、漏譯,學習林譯中的可取之處,錘煉豐富自己的用詞,靈活運用各種句式,遵循奈達的動態(tài)對等理論,盡量帶給讀者以原文讀者相同的感受,使外國文學作品可以真正走進中國,使中國的讀者可以真正享受到世界文學的滋養(y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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