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玲

摘要：京劇《群英會》傳演了近200年，常演不衰，是連臺本戲《三國志》中的精華折目，中國戲曲中的經(jīng)典之作。它有兩大特征：一是在戲曲結構上“武戲文唱”，是中國戲曲經(jīng)典的代表；二是在戲曲創(chuàng)作手法上應用不斷的對比刻畫塑造人物形象。這兩大特征值得我們學習和傳承。

關鍵詞：京劇 《群英會》 戲曲經(jīng)典 武戲文唱 對比塑造

中圖分類號：J8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7）15-0126-03

2015年7月17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了《關于支持戲曲傳承發(fā)展的若干政策》，從中央到地方加大戲曲的普及和宣傳迫在眉睫，對于每一名戲劇工作者來說任重而道遠，以戲曲經(jīng)典為范例，認真扎實地學習成為常態(tài)。當代著名京劇藝術家，中國劇協(xié)副主席孟廣祿說：“今天的人一定要跪在地上學古人，然后站起來做自己。”這句話足以代表中青年戲劇人對于學習傳承戲曲經(jīng)典的心聲。著名戲劇評論家傅謹說：“擁有悠久歷史和深厚民族文化積淀的戲曲，在中國當代歷史中仍然具有足夠重大的價值與意義。”我們要有足夠的自信敬畏經(jīng)典，學習經(jīng)典，傳承經(jīng)典。

有一部戲傳演了近200年，至今卻仍立于不敗，常演常新，是經(jīng)得起時間考驗，唱得響、傳得遠、留得住的劇目，無疑是中國戲曲中的經(jīng)典，那就是京劇《群英會》。這出戲屬于傳統(tǒng)的“三國戲”中的一出。劇作者盧勝奎（1822—1889），《群英會》為全部連臺本戲《三國志》中的精華折目。今天我們看到的《群英會》演出包括《群英會》《借東風》《華容道》，包括周瑜大帳設宴群英會、設反間計蔣干盜書、諸葛亮用奇謀草船借箭、黃蓋受刑苦肉計、龐統(tǒng)見曹操巧授連環(huán)計、曹操月夜橫槊賦詩、孔明七星壇借東風、三江口火燒連環(huán)戰(zhàn)船、曹操兵敗逃走華容道、關羽義釋曹操等故事。近幾年，中國國家京劇院、上海京劇院、天津京劇院等均有此劇目上演。一般控制在3個小時左右演出時間，對橫槊賦詩、華容道張飛、趙云追殺曹操的過場戲等情節(jié)有所刪減，如全部演出需4個小時左右。這出戲的故事大背景是“赤壁之戰(zhàn)”，這么一場規(guī)模宏大的戰(zhàn)役，《群英會》究竟是怎樣描寫的呢？

筆者中學時曾受教于一位對《群英會》癡迷的語文老師，他說《群英會》是一臺三個男人的戲。這三個男人就是諸葛亮、周瑜、曹操。這是三個聰明的男人。諸葛亮近乎于神，未卜先知，條條計謀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周瑜聰明出奇，能看到三步之內(nèi)的棋。曹操應是事后的曹操，事情一過，馬上就反應過來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語文老師教導我們說：諸葛亮的聰明是常人學不到的；曹操的聰明常人必備，吃一塹，長一智；周瑜的聰明，好學生必備?！度河坟灤┑娜宋锉姸?，情景紛繁，故事曲折，一計生出一計，一環(huán)緊扣一環(huán)，然而真正的較量，卻是這三個男人智慧的交鋒、謀略的較量。

一、“武戲文唱”最具中國戲曲代表的顯著特征

《群英會》雖然是以描繪赤壁大戰(zhàn)為題材的大戲，但并不是直接描寫勇猛的廝殺、激烈的武打等戰(zhàn)爭場面以呈視聽，而是一出“斗心工”的戲。這正是中國傳統(tǒng)戲曲最擅長表現(xiàn)戰(zhàn)爭，最富有特色的精髓所在。這就是行話常說的“武戲文唱”，亦即用簡單的寫意化手法來展現(xiàn)戰(zhàn)爭及武打場面。

戲一開場，周瑜因嫉妒諸葛亮比其強的聰明智慧，命諸葛亮去曹營劫糧，欲以借刀計殺之。周瑜的內(nèi)心：“我觀此人，計劃機謀，出我之上，若不早除，必為江東之患?！倍T葛亮的內(nèi)心：“膽壯何妨探虎穴，智高哪怕入龍?zhí)?？”“明知周郎借刀計，佯裝假作不知情?！睉蛞婚_場就有戲，即為以后各場埋下懸念，步步驚心、環(huán)環(huán)相扣。然而自以為高明的借刀計，周瑜以失敗告終。第一個回合就被諸葛亮識破，“諸葛亮出大營他是哈哈大笑，他笑那周都督用計不高?！敝荑さ弥?，急令魯肅追回劫糧令，且大罵道：“孔明哪，村夫！我不殺你，誓不為人也。實指望借刀計將他瞞過，又誰知這機關被他解破?！?/p>

緊接著為戰(zhàn)曹操，周瑜再施反間計借刀殺人，成功地殺掉了掌管曹營水軍的荊襄降將蔡瑁、張允，這是《群英會》最濃墨重彩的一段戲。蔣干過江為曹操作說客，見老同學，周瑜格外高興，于是設宴群英會招待他。群英會上周瑜裝醉，一會撫琴高唱：“丈夫處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將醉，吾將醉兮發(fā)狂吟?！币粫鑴Γ骸巴肮视褧河?，江東豪杰逞威風。俺今督師破阿瞞，哪怕他百萬雄兵！據(jù)長江與敵爭鋒，顯男兒立奇功?！币环ɑ?，弄得書呆子蔣干眼花繚亂，自作聰明地認為周瑜為之酒醉了，卻不知正一步一步走進他設的圈套。蔣干盜了書后，為加強效果，周瑜還安排黃蓋密報，且更過分的是裝睡說夢話“三日之內(nèi)，定取曹操首級?！笔Y干急得好不容易熬到了五更，到江邊尋小舟忙逃脫過江報與曹操。曹操聞之，急令推蔡瑁、張允斬首。待軍士來報“斬首已畢”時，曹操忽然醒悟“哎呀，吾今錯矣！中了那小周郎借刀之計，殺蔡瑁和張允悔之不及！” 這個回合，周瑜完勝。至此，蔣干還沒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曹操是打落牙往肚里吞，也不能給蔣干說明白。蔣干卻埋怨曹操：“這一場大功勞他不加升賞，為什么當眾將羞辱一場？”好高明的一計，周瑜認為瞞過了天下人，卻沒瞞過諸葛亮。諸葛亮還當面向周瑜道喜：“那曹操果中都督借刀之計，殺了蔡瑁、張允。水軍一破，豈不是一喜呀？”周瑜、諸葛亮、曹操三人的智斗我們先見識了一番，好戲還在后面。

接下來，周瑜對諸葛亮再施一計：三日之內(nèi)要造十萬支狼牙箭，并讓諸葛亮立下軍令狀，完不成任務要殺頭。一天、兩天過去了，魯肅見諸葛亮交不出狼牙箭心急如焚，于是給其出主意要么逃、要么死。諸葛亮卻向魯肅借快船二十只、束草千擔、青布帳幔、鑼鼓全份、每船水手二十五名、一桌酒席……一夜之間，諸葛亮在舟中飲酒取樂，向曹操草船借箭，“一場大霧漫江上，十萬狼牙入帳中?！边@一回合，諸葛亮出奇制勝，周瑜敗曹操亦敗。周瑜嘆道：“哎呀！孔明哪孔明，你真乃神人也！”魯肅是由衷地贊嘆：“嗯，算得個活神仙！”

周瑜設宴慶賀諸葛亮借十萬支狼牙箭大功，席間計收蔡中、蔡和，又與黃蓋演繹苦肉計，一一都被諸葛亮識破，諸葛亮告訴魯肅：“見公瑾切莫說諸葛先知?！眅ndprint

曹操連中兩計，也懷疑黃蓋是苦肉計，卻又不甘心，令蔣干二次過江探聽消息；這邊周瑜和龐統(tǒng)正等著蔣干中圈套。蔣干向曹操引薦龐統(tǒng)，龐統(tǒng)向曹操獻上連環(huán)計。其間被曹營里另一個聰明人徐庶看破，龐統(tǒng)只得為徐庶出主意，讓徐庶向曹操請兵三千，星夜奔往散關守隘口，以解曹軍后顧之憂，實則脫離此是非之地。站在穩(wěn)如平地的連環(huán)大船上，明月當空，烏鵲南飛，曹操遠看平身的抱負將成，詩興大發(fā)，橫槊賦詩：“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慷慨縱歌、豪氣震天。這是《群英會》最為抒情的一刻，也正是有了這樣一筆對人生況味的抒發(fā)，這出戲才顯現(xiàn)它非凡的藝術價值的光輝。

龐統(tǒng)施計成功，周瑜卻病了。諸葛亮說周瑜害的是心病，并特地為其治病，只用16個字就治好了周瑜的病。那就是“欲破曹兵，須用火攻；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借東風，諸葛亮的聰明才智發(fā)揮到極致，周瑜對其嫉妒也到了極致。周瑜說：“如此說來，那孔明乃是異人了?！薄耙牢铱磥?，他的死期到矣。”并令丁奉、徐盛待孔明借得東風，即斬其首級。借東風是《群英會》的高潮戲，諸葛亮一段二黃原板唱得極為過癮。把赤壁大戰(zhàn)前因后果，全在這段唱詞中劇透。最后諸葛亮看東風已起，大功告成，并令守臺童子穿上他的法衣裝扮成他，他卻踏罡步斗趁機抽身返回夏口。丁奉、徐盛趕來撲了個空，眼巴巴看著趙云接走了諸葛亮。這一回合周瑜又輸了。

火燒戰(zhàn)船接連4場戲都是過場戲，短而節(jié)奏快。一是曹操在連環(huán)船上接到黃蓋來降書信。二是黃蓋帶領火船二十只詐降曹操。三是曹操見黃蓋來降疑心有詐，急令阻止，話音未落，大船起火。四是曹操棄舟登岸?；馃龖?zhàn)船周瑜大勝，曹操落敗。至此，赤壁大戰(zhàn)完結，然而余音未了。

曹軍大敗，只剩18騎人馬逃跑，剩下來的戲卻是諸葛亮直接對曹操用計了。計計讓曹操印象深刻，計計讓曹操魂飛膽破。在烏林安排趙云截殺，在葫蘆口安排張飛截殺，在華容道安排關羽截殺。面對關羽，曹操只好裝可憐：“曹孟德在馬上苦苦哀告，君侯嚇！你何不留美名萬古留標?！蓖嫘挠?，關羽哪是曹操的對手？關羽道：“往日殺人不展眼，鐵打心腸軟如棉。背地只把軍師怨，左思右想難上難。關某豈做無義漢，寧斬我頭掛高桿。小校擺開長蛇陣，釋放曹操回中原?！逼鋵崳P羽義釋曹操也在諸葛亮的算計之中。

中國傳統(tǒng)戲曲情節(jié)構成，是由人物生發(fā)出來的，是人物一連串動作和行動的有機組合。戲曲是一種自由時空的線狀結構形態(tài)，戲曲的空間（點），就在人物的流動（線）中，不斷變化著，時間和地點隨人物的流動不斷轉換。我們以《群英會》來佐證，的確如此。

二、在不斷的對比中刻畫塑造人物形象

《群英會》是一部生、凈、丑行合作演出的男人戲，人物眾多，人物身份、人物個性各有不同。雖然在程式化的傳統(tǒng)戲曲結構中，人物有臉譜化的現(xiàn)象，然而，《群英會》一劇對人物的刻畫塑造非同一般，那就是在情節(jié)的展開中、人物的行動中，通過人物間心理活動的不斷對比，塑造出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

諸葛亮、周瑜、魯肅的對比，在草船借箭中尤為突出。周瑜讓諸葛亮定監(jiān)造十萬支狼牙箭完工的限期，魯肅的反應：“哎呀，造十萬枝箭，少不得也要半年哪！”周瑜（忙攔魯肅）：“半月可成？”諸葛亮：“半月，多了?！濒斆C：“??？半月會多了？哎不多?。　?周瑜（攔魯肅）：“十日可完備否？” 諸葛亮：“曹軍即日將至，若候十日，必誤大事?！?魯肅：“怎么？十日還多么？嗐，哼，真倒奇了！” 周瑜（攔魯肅）：“七日再無少限？” 魯肅：“七日太少了?！?諸葛亮：“還多?！濒斆C：“?。?？七日還多？再無少限了?？帜阍觳积R吧！” 周瑜（攔魯肅）：“如此，請先生自限日期?！?魯肅：“著哇！先生自限日期吧?！?諸葛亮：“唔，三天足矣?！?魯肅：“??？三天你焉能造齊十萬枝狼牙箭哪？” 周瑜：“是啊，三日無箭呢？” 諸葛亮：“愿甘軍令。” 魯肅：“噯，先生，軍中無有戲言哪！” 周瑜：“是啊，軍中無有戲言哪！” 諸葛亮：“我愿立軍狀?！濒斆C：“哎呀，先生，這軍狀你是千萬立不得！” 周瑜：“噯！立下軍狀為憑?！?（魯肅攔。）周瑜：“先生請寫?！?諸葛亮：“軍狀啊……（寫軍狀）” 魯肅：“完了，完了！”本來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周瑜殺機四起，步步緊逼，步步下套，為達到目的，多次阻攔魯肅；諸葛亮不急不忙，見招拆招；魯肅夾在二人間，左右為難……戲精彩如此，周瑜心胸狹窄、嫉賢妒能；魯肅忠厚誠懇、心地純一；諸葛亮智慧超群、談笑自若的形象豐滿生動。

周瑜、蔣干的對比，在蔣干第一次過江顯現(xiàn)得特別生動。蔣干過江，周瑜一見面，直接就問：“子翼良苦，遠涉江湖而來，敢是與曹氏作說客么？”嚇得蔣連忙回答：“哎，不不不。吾久別足下，特來敘舊，奈何疑我與曹氏作說客耳？”群英會酒宴上，周瑜把佩劍交給太史慈：“公可佩吾劍，以為監(jiān)酒令官，今日宴前，但敘朋友交情；如有提起孫曹軍旅之事者，即席斬之！”席間周瑜卻向蔣干夸耀軍容、充足的糧草，裝醉撫琴、舞劍，攜蔣干入帳抵足而眠……這一切都是給蔣干制造盜書信的機會。蔣干在營帳中盜書信處細節(jié)的描寫更是引人入勝。直到五更蔣干盜書逃走，還特地安排與魯肅相撞。（魯肅上，蔣干、魯肅同碰頭。）魯肅：“啊，先生?！保ㄊY干慌）蔣干：“大夫，請了請了。”（急逃下）周瑜的英爽風流，蔣干的局促不安都非常生動。

曹操與眾人更是一個大對比。傳統(tǒng)戲曲中把曹操塑造為白臉，代表奸邪，其實，曹操的性格是很復雜的。橫槊賦詩一節(jié)中就有雄才偉略的一面。最后敗走華容道更有常人想象不到的一面。曹操的三笑也是不可多得的一個戲曲情節(jié)：曹操逃到烏林，看見這里地形險要。他突然大笑起來。他對眾說“笑的是諸葛亮，他不會用兵。此處若有一起人馬，我們大家性命難保！” 他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從側面殺出趙云。曹操逃到了葫蘆口，他又仰面大笑起來。眾人問他為什么笑。他笑著說：“諸葛亮用兵不如我??！要是我，一定在葫蘆口設下埋伏！”曹操話音剛落，張飛帶著人馬殺過來。曹操逃到華容道，山路泥濘坎坷，士兵們又累又餓叫苦連天。曹操卻在馬上三次哈哈大笑：“笑只笑周郎見識淺，孔明袖內(nèi)少機關。此處若有人和馬，大家性命難以還。” 曹操笑聲未落，只見關羽帶領士兵，在華容道山谷口擋住了他的去路。曹操大驚失色……身處險境，曹操還能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在一般人來看有點二百五，其實表現(xiàn)了他心胸較開闊，性格中還有點可愛，這個人物就比較值得令人玩味。在新編戲曲中經(jīng)過裘盛戎、袁世海、尚長榮等大師的演繹，曹操的藝術形象更加完整和豐滿。

中國傳統(tǒng)戲曲在戲劇結構、人物塑造有著獨特的創(chuàng)作方式，經(jīng)過上百年的沉淀，已經(jīng)成為中國人傳統(tǒng)的審美思維，這就是經(jīng)典戲曲傳演不衰的密碼。

參考文獻：

[1]杜長勝.中國京劇昆曲劇目導讀[M].北京：學苑出版社，2010.

[2]張庚，郭漢城.中國戲曲通論[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

[3]中國戲劇出版社編輯部.戲劇美學思維[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7.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