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培琦
【摘 要】記憶是人類的寶貴精神家園,西方的意識流風格十分重視把記憶及其相應的心理活動作為重要的寫作手段來運用,從普魯斯特到史鐵生的創(chuàng)作體驗表明,作為一種手段的記憶與印象在意識流風格寫作中的重要作用。
【關鍵詞】意識流;記憶;印象;瑪德萊甜餅
史鐵生在《記憶迷宮》中寫道:“我是我的印象的一部分,而我的全部印象才是我”。小說或其他文學作品,可以認為是記憶的產物,作家憑借生活的記憶創(chuàng)造了作品,記憶和記憶產生的冥想成為了一種寫作的方式。
作為歐洲意識流風格的先驅人物,法國作家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中把回憶當做全部素材描寫刻畫達到極致,記憶成為他寫作的全部來源和精神寄托。毫不奇怪,史鐵生在《記憶迷宮》重點提到了普魯斯特:“一個眾所周知的例證是:普魯斯特在吃瑪德萊小點心時,一瞬間看遍了自己的一生。如普魯斯特一樣的感受,幾乎我們每個人都有過。”普魯斯特的寫作方式和精神內省,影響了后世一大批作家和讀者,但基于同樣孱弱多病的生命感受,無疑對于史鐵生產生了更加深刻的影響。
從普魯斯特到史鐵生,在他們的作品中為我們構建了由記憶和印象交織而成的精神家園。
一、西方哲學關于記憶(回憶)的認知
記憶與人的意識、思維、理性等精神活動的密切聯(lián)系,它常常成為西方哲學反思和思辨的對象。柏拉圖在談論記憶和回憶問題時,一開始就賦予它一種思辨的意義,他的“回憶說”將探尋知識和美德的認識活動從外在轉向了內在,從感覺和經驗轉向了理性和靈魂。而亞利里士多德則認為記憶和想象屬于靈魂的一部分,它屬于“第一感覺能力,即我們由以感知時間的能力”。
20世紀上半葉以柏格森為代表的生命哲學對“記憶”進行了獨特而深入的研究。柏格森公開舉起非理性的旗幟。柏格森說:“被儲存在當前里的這種對過去全部努力的意識,確實也是一種記憶,……它總是受行動的支配,位于當前意識中,”他的記憶理論和綿延理論的基本內容可以看出,純記憶就是綿延不斷的生命之流的形式和保證。只要生命在繼續(xù)就會有過去,而過去就意味著記憶、儲存和積淀。記憶并非儲存在大腦里,而是儲存在綿延中,即儲存在生命本身和生活范圍中。
二、意識流寫作與回憶
受到詹姆斯、柏格森、弗洛伊德等人哲學思潮和普魯斯特等的創(chuàng)作實驗的影響,西方產生了“意識流”的文學流派。柏格森非理性主義強調直覺是認識世界本體的唯一根據。他認為,世界的本體是“生命沖動”,即“意識的綿延”,只有它才是宇宙運轉的唯一動力,客觀萬物無非是其外在表現形式而已,在他看來,潛意識應該成為文學的表現對象,作家必須深入到人的內心世界、甚至潛意識領域中去,把握理性不能提供的東西,打破傳統(tǒng)的時間觀念,按照“心理時間”結構作品。
小說中的意識流,反映在敘事過程對于人物持續(xù)流動的意識過程的模仿。將人物的觀察、回憶、聯(lián)想的全部場景與人物的感覺、思想、情緒、愿望等,交織疊合在一起加以展示,以“原樣”準確地描摹人物的意識流動過程。普魯斯特在作品中通過回憶來表現強烈的意識活動,展現的尤為典型。
三、普魯斯特的瑪德萊甜餅
普魯斯特的一生頗具悲劇色彩,從三十五歲起到五十一歲去世,由于患有嚴重的哮喘病,終日生活在一間密不透風的房屋中。他整日生活在回憶中,回憶他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時期的經歷,最后將這些經歷寫成了《追憶逝水年華》。人們通過記憶不斷對抗流逝的時間,普魯斯特的貢獻在于他展示給人們某種回憶過去的方式。
普魯斯特在他的小說中展現了一種通過生活的某個具體事務引起突然回憶的能力,而這種回憶瞬間將遙遠過去的事件突然拉近到讀者面前,展現出來。他寫道:“不要忘記,我生命中有個反復出現的動機……即重溫舊事,這也是獻身藝術的上好材料……一杯茶、散步場上的樹木、鐘樓等等”,而馬德萊娜甜餅便是出色的例子——他一旦辨認出這種甜餅的味道,整個貢布雷的回憶,便從花茶中浮現出來,在這一瞬間,時間被找回來了?!吧皇且贿B串孤立的片刻,靠著回憶和幻想,許多意義浮現了,然后消失,消失之后又浮現?!痹诨貞浀拇髲B里,細節(jié)往往是最重要的,在我們的生活經歷中也常常有這樣的體驗:在某一時刻,在熟悉的時刻、場景和熟悉的物件面前,我們會瞬間回到從前所經歷的這個場景里,時光倒流,往昔現場的點點滴滴細節(jié)大量涌現眼前,常使我們感到似曾相識,驚詫不已。
普魯斯特還在小說展現了由回憶產生的遐想。如:“在作這類漫步的時候,我能整整一天陷入非非,想到能成為蓋爾芒特夫人的朋友該有多快活,釣釣鱒魚,乘一葉扁舟蕩漾在維福納河上……”;又如,“就這樣,我往往遐思達旦,想到在貢布雷度過的時光,想到當年凄涼的不眠之夜,想到昔日的種種情景——是后來的一杯茶的味道(貢布雷稱之為‘香味),勾起了多少往事的生動形象”。在小說中,“我”的許多活動和事件都由這些記憶和印象展開,他寫道:“當一個人不能擁有的時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記?!?/p>
四、史鐵生記憶中的生命體驗
對于記憶,史鐵生的認識也是深刻的,在《記憶與印象》中他直接寫道:“關于往日,我能寫的,只是我的記憶和印象。我無意追蹤史實。我不知道追蹤到哪兒才能終于追蹤到史實;追蹤所及,無不是記憶和印象?!?/p>
在史鐵生的記憶里,充滿了對母親的回憶。為了給作者找個工作,“母親陪我一起去勞動局申請……母親一直不停,直到她去世之前還在一趟一趟地往那兒跑,去之前什么都不說,疲憊地回來時再向她憤怒的兒子賠不是?!弊髡咭恢庇兄粋€凄苦的夢——“這個夢一再地走進我的黑夜,驅之不去,我便在醒來時、在白日的夢里為它作一個續(xù):母親,她的靈魂并未消散,她在幽冥之中注視我并保佑了我多年,直等到我的眺望已在幽冥中與她匯合,她才放了心……”
在他的文字中更多得是關于死亡的冥想,驚愕之余讓人為之感嘆。從史鐵生坐上輪椅那一刻起,死亡這個字眼就伴隨他的左右了,當然,在作家活著的時候,由于不能親身體驗,死亡只能停留在想象中。他寫道:“現在我常有這樣的感覺:死神就坐在門外的過道里,坐在幽暗處,凡人看不到的地方,一夜一夜耐心地等我。不知什么時候它就會站起來,對我說:嘿,走吧。我想那必是不由分說。我想我大概仍會覺得有些倉促,但不會猶豫,不會拖延。”文字中透露出作者面對死亡的坦然和樂觀——“甚至盼望站到死中,去看生。”
五、小結
建立在生活大廈的記憶和印象,給了我們太多的感受,而這些感受對于意識流作家更為強烈,將回憶和印象作為創(chuàng)作的無盡源泉和重要方式,這種方式值得我們不斷深入研究和分析。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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