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廣月

不記仇的母親

文文廣月

母親的胸懷寬廣，從不與人記仇。

那年，父親遭遇打擊，被下放農(nóng)村，我們?nèi)乙捕几チ?。鄰居是位?dāng)?shù)爻雒拈L舌婦女，她聽說我父親是戴上 “歷史反革命”帽子的人，平時用那種看待壞人的眼光看著我們一家人，還對我母親沒好言語，動不動就大聲呵斥。母親若回幾句，她就用手指頭指著我母親臉上大罵，那氣勢洶洶的樣子，看著就像個母夜叉。

父親見狀，忙拉著我母親進(jìn)屋，對我母親說，走開，別理她。

母親坐在床沿上，委屈得號啕大哭。

父親沒作聲，沉默著，苦著個臉。那時我年紀(jì)雖小，但懂事，對這婦人，恨之入骨，心想，我長大了，一定對她不客氣。

我每次碰上那婦人，都把頭扭到一邊，不理她。

后來，落實政策，父親的問題得到平反，恢復(fù)了工作，我們搬回了縣城。

有一次，我和母親走在大街上，迎面碰上那鄰居婦女，她看著我們不好意思地趕忙躲開。她知道當(dāng)初自己做得過分，太勢利眼地看我們?；氐郊遥赣H向我父親說了這事。

父親說，以后若碰上那鄰居婦女，還是要跟人家打招呼，和氣說話，好歹是鄰居。她沒文化，不能與她一般見識。

母親說，我本想向前和她招呼，只是她躲得太快。

父親說，她躲開了，說明她心里后悔當(dāng)初自己不對，我們就要原諒她。

母親點頭說，是，我也這樣想的。

大約是1982年吧，一次我患重感冒，由母親陪著去醫(yī)院，就在住院部過道里突然看到那鄰居婦女。她一見我們，局促不安。這時母親主動走向前問她，是什么病住院。

她流著眼淚說，是子宮癌。

母親聽后，怔了一下，露出難過的神情，然后從自己口袋里掏出100元塞到她手里說，我們不知道你生病住院，要不然會買點兒禮品看你，這點兒錢算不了什么，你拿著，買點兒想吃的東西。

鄰居婦人不肯接，母親說，收下吧，我們好歹曾是鄰居，這是緣分。

鄰居婦人收下了，對我母親流露出感激之情，然后對我母親說，以前是我不好，我不應(yīng)該那樣待你們，后來我想著就后悔。你真好，不與我記仇，讓我心里很愧。

母親說，人一生只有幾十年，誰沒犯錯的時候？記著仇，報著仇，冤冤相報何時了？何不好好相處，你說是吧？

鄰居婦人使勁兒地點著頭。

我心里不快：當(dāng)初她那樣待我們，她患這病也是老天報應(yīng)她啊！母親怎么還這么慈悲？

走在回家路上，母親見我一臉不高興，就問我：“是我送錢給她，沒記她仇，不高興？”

我點著頭。

母親說，做人不能這樣，她沒文化，眼光短淺，看不到后面，她現(xiàn)在后悔，知道自己錯了，我們?yōu)槭裁催€記她仇呢？再說，她患這病，屬于重癥，也怪可憐。農(nóng)村那樣苦，她家里兒女多，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現(xiàn)在又患這病，我們還記她仇干什么？

母親的胸懷是那樣寬廣，她的晚年活得健康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