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他左手握著書卷,右手背在身后,帶著些古音的抑揚頓挫,聲音有些懶洋洋的。想起早些年在城里教書,幾個學生問他為何這首詩不押韻,他費了好半天解釋詩詞的聲律,還用方言朗讀了一遍,學生們仍是茫然地望著他。而今,身后稚嫩的童聲咿咿呀呀地響起來。他忽然感到久違的暢快,像是漫山遍野的浩蕩清香都被遞送到唇齒之間。
他最初決定回到這山溝里的時候,不少人勸他:“顧老師啊,好不容易進了城,何必回到那個鄉(xiāng)村小學?哪個年輕力壯的青年人愿意留在山溝里?”
他只是笑,眼睛卻望著遠方連綿的山脈。是那里啊,他想要守護的地方,賦予了他詩人般的情懷。
每天清晨,當晨光悄悄地把窗戶舔亮,村莊便蘇醒了。他騎著破舊的單車行駛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過往的人都向他打招呼。
“顧老師早哎!”
盡管每日的問候都相似,他仍是不厭其煩地回應著。
“你擱屋里頭去吧,我晚上就回去?!笔谴謮训囊簧ぷ印I韽婓w壯的男人拎了一張鐮,向后頭喊。帶著小花帽子的女人倚著門框,“哎”的一聲拖了老長。還有小娃娃軟糯的讀書聲,時斷時續(xù),從里院傳來。
親切又熟悉的方言混在濕濕的晨霧中,頗有些“深巷明朝賣杏花”的美感,把他的整顆心都包裹起來了。只是那揮之不去的憂愁,還絲絲縷縷地繚繞在心頭。
思緒又回到課堂。正是幾近五月的時節(jié),熏風惱人,孩子們的小眼睛早已落在了窗外的果園里。他笑著領他們出去,陽光在小臉蛋上潺諼,映得眸子亮晶晶的。
花都開好了,薄薄的輕瓣兒在風中,暈染開淡淡的粉色。他不禁詩興大發(fā):“萬樹江邊杏,新開—夜風。滿園深淺色,照在綠波中?!笨v使作者王涯在此,恐怕也不免陶醉其中。孩子們也不甘落后,“處處聞啼鳥’’之類的句子—個個兒的蹦出來,還有用俚語自編的詩夾雜在笑鬧聲中。這不就是最美的音律嗎?他寧愿一直守望,陪他們編織這個夢。這也是詩啊,純真的,了無雜塵的詩。
那邊種的是葡萄,挖窖挖出來的土,堆在四面,園里水汽泱泱,沁人心脾。葡萄苗貪婪地吮吸著水分,使勁兒長高。他坐在不遠處,看著那群孩子跑得臉頰紅撲撲的,眼里溢滿溫柔???,多像那些小葡萄苗,拼命汲取著養(yǎng)料,渾身都是活力與希望。
有風乍起,掀起書頁一角,“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焙⒆觽兊男β曀七h又近,他感覺自己衣服的每一個角落都被裹挾著鄉(xiāng)音的風吹徹,飽滿中卻又夾雜著些悵然若失的滋味。把目光投向遠方一一
一批又一批的年輕人回來了,一群又一群的孩子長大了。村莊依舊以巋然不動的姿態(tài)佇立在那里。他不禁失笑,原來世間第一等境界就在這平實的山河之間。
隱隱的期待像春日的爬山虎覆上心頭。
那就靜靜地守望吧。鄉(xiāng)音,孩童,醒了一盞燈,又是一盞。
有淡云遮了日頭,村落被籠在暮色里,成微光,成焰火,成一番人間閬苑。
作者:許梓涵,女,現(xiàn)就讀于江蘇省泰州中學高二文科班,學校清歡榭詩文社社長,曾獲冰心杯作文大賽一等獎等。極愛汪曾祺散文的沖淡平和,亦喜東坡詞的豪邁曠達,愿拾文字的詩心,用筆記錄下散落人間的點點詩意,豢養(yǎng)見識,與文字耳鬢廝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