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敏
【摘要】對伍爾夫而言,汽車、火車、飛機不僅是方便的現(xiàn)代交通工具,更是政治、商業(yè)與戰(zhàn)爭的象征。文章以伍爾夫作品中的現(xiàn)代交通工具為研究視角,從對權威力量的批判、對戰(zhàn)爭的批判和對自由的追求等層面剖析伍爾夫對當時社會制度的批判。
【關鍵詞】現(xiàn)代交通工具;伍爾夫;批判思想
20世紀初的英國,現(xiàn)代交通工具的廣泛應用引發(fā)了社會空間的變革,帶動了新生活方式的產生。它們大大縮短了旅行的時間,成為現(xiàn)代人不可或缺的出行方式。在伍爾夫的隨筆中,她表示:“就像人類首次意識到蒸汽機的力量一樣,我們的全部生活都將隨之發(fā)生徹底的變化?!庇纱丝梢娊煌üぞ邔ξ闋柗虻挠绊憽1疚囊晕闋柗騼刹孔顬橹≌f《達洛維夫人》(Mrs. Dalloway ,1925年)和《幕間》(Between the Acts ,1941年)為主要研究對象,以作品中出現(xiàn)的現(xiàn)代交通工具為研究視角,力圖探求伍爾夫對社會制度的批判。
一、對權威力量的批判
伍爾夫所在的布魯姆斯伯里團體對權威輿論持有一種漠視態(tài)度——“它對事物具有一種強烈的荒謬感,并將這種荒謬感用于一切約定俗成的莊嚴對象,如大不列顛的海軍、大英帝國、榮譽和權力?!倍闋柗蛟趧?chuàng)作《達洛維夫人》時,也在其1923年6月19日的日記里談道:“我想寫出生與死,神志正常與不正常;我想批評這個社會制度,表現(xiàn)它的極度緊張的運轉情況?!?/p>
《達洛維夫人》中,一輛汽車發(fā)出的爆炸聲引發(fā)了各個階層的民眾對于權威的反應。過往的行人、雙層汽車上的老婦人、騎自行車的小伙子都駐足觀看,“他們剛看見紫灰色的車座前有個非常重要的人物的臉”,大家紛紛猜測坐在車上的“大人物”究竟是誰。當轎車窗簾緊閉,慢慢駛向皮卡迪里街的時候,大家依然注視著,充滿敬畏地向那輛車行注目禮,他們可能“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與英王陛下,即永不磨滅的象征近在咫尺”,窮苦人則“在這輛或者那輛汽車開過之時重溫贊美之詞使其永遠新鮮”。而貴族和上層階級則因身份認同而抬頭挺胸,面容肅穆??死惿J為王后坐在車上,甚至想象王后和自己一樣都將在當晚舉行晚會。這里轎車是國家權威中心的象征。有學者認為,這個場景反映出“大英帝國統(tǒng)治的象征——皇室在伍爾夫心目中的地位:它的威權與親民形象并舉,既被民眾敬畏,又得到民眾的信任。這其中自然包含了伍爾夫心儀的大英帝國統(tǒng)治模式以及賴以建立起來的社會秩序”,并以此斷定伍爾夫對大英帝國現(xiàn)存制度的擁護。
然而同時從小說的描述中又可以發(fā)現(xiàn)伍爾夫對極權的諷刺。她對路人看到汽車的描寫中寫道:“埃德加胳膊上套著一卷鉛筆,他大聲地、無疑是幽默地說:‘所相(首相)的汽擦(汽車)?!碑斊嚱?jīng)過時,許多侍衛(wèi)“馬上站得更直,把手移到身側,好像隨時準備侍奉他們的君主,如果需要的話,隨時準備走向炮口……”而汽車上大人物的身份則也許等到“當倫敦變成了長滿野草的小徑的時候,當所有那些在這個星期三的上午匆匆行進于人行道上的人都變成了白骨”的時候才能知曉。幽默的諷刺和夸張的描述盡顯人們對汽車即對權威盲目而荒誕的崇拜。正如其能夠靈活地從倫敦的一條街穿越到另一條街一樣,汽車所代表的權威力量也在不斷侵蝕著人們水平的生活空間,宣示著自己的主權。
而飛機的飛行則代表了權威力量在垂直層面的侵蝕。一架飛機在倫敦上空做廣告,行人的注意力便由對轎車的注視轉移到對飛機所寫字母的關注。所有的行人都懷著相同敬畏的心情費盡心思地對字母的意思進行猜測,連襁褓里的嬰兒也凝望著天空。做太妃糖廣告的飛機在天空中“加速飛翔,隨心所欲地俯沖,快捷,自由自在”,這完全吸引了民眾的注意,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則是原本受盡大家猜測與敬仰的小汽車——并沒有人覺察到那輛轎車駛進王宮大門。飛機打破了民眾對汽車所代表的君主權威的仰慕,轉向民眾對商品消費的敬畏。飛機自由自在地做廣告更吸引民眾的廣泛注意凸顯出整個社會已被現(xiàn)代商業(yè)所籠罩,非理性的集體無意識使普通民眾陷入對商品消費的盲目崇拜。人們由對帝國統(tǒng)治的權威力量的盲目崇拜轉向對現(xiàn)代商業(yè)和現(xiàn)代消費以及更加先進的科技權威的盲目崇拜。
二、對戰(zhàn)爭的批判
經(jīng)歷過一戰(zhàn)中痛失親人的伍爾夫對于戰(zhàn)爭一向持有批判態(tài)度,《達洛維夫人》中精神失常的塞普蒂默斯就是一戰(zhàn)精神層面的犧牲品。而在伍爾夫創(chuàng)作《幕間》之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也逐步升級——英法對德宣戰(zhàn)、巴黎淪陷、英國戰(zhàn)役、德軍空襲倫敦等。她曾親眼見到德軍戰(zhàn)機飛過蘇塞克斯郡田野上空去轟炸倫敦。此外,她在于1939年寫給凌叔華的第三和第四封信中都提到了飛機從屋頂擦過的場景。因而在這部作品中,戰(zhàn)爭的魅影尤其是戰(zhàn)機的影子也一直貫穿始終。
作品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以戰(zhàn)機影射戰(zhàn)爭帶給人們恐懼的場景。伊莎在臥室的梳妝鏡看著自己的眼睛,當她試圖確認她對于海恩斯的愛時,在鏡子深處看到了深藏的不安——兩人中間像一根鐵絲一樣震動不停地情感讓她的意識過渡到她曾于一天拂曉時分在克羅伊登區(qū)看見的殲擊機群呼嘯而過:“快些,快些,再快些,螺旋槳發(fā)出呼呼聲、嗖嗖聲、嗡嗡聲,直到所有的連枷變成了一條連枷,飛機騰空而起,越飛越遠……”于是潛意識里強烈的不安全感代替了現(xiàn)實中對愛情的思考,伊莎的死亡意識和戰(zhàn)爭即將來臨的意識迫使她不斷做出“維系我們的一切將會失去”的論斷。
戰(zhàn)爭所帶來的恐懼尤為表現(xiàn)在新式交通工具——飛機應用于戰(zhàn)斗之中,潛意識對戰(zhàn)爭的恐懼環(huán)繞于民眾的日常生活中,通過描寫戰(zhàn)機對人心理的摧殘突出人物分崩離析的內心世界。
三、對自由的向往
在伍爾夫的作品中經(jīng)常以交通工具作為主人公追求自由的工具。安德魯·查克在其作品Moving through Modernity中指出:“伍爾夫將乘坐公共巴士與自由以及女性進步聯(lián)系起來?!崩缭凇哆_洛維夫人》中,達洛維的女兒——伊麗莎白就非常熱衷于坐公共汽車:“她在上層找了個座位坐下。那魯莽的家伙——那海盜船——啟動前行,不停地跳躍;她不得不拉住扶手以保持平衡,因為它是一只海盜船,魯莽、肆無忌憚,毫不留情的逼近,冒著危險閃躲……她很高興今天這樣自由自在……這個穿著小鹿皮色外套的美麗身軀隨著汽車的每一下顛簸自然地晃動,好似騎手,好似船頭上雕刻的破浪女神。”在這樣一種自由自在的“公車之行”上,她自己似乎也變成了敢于對抗的“破浪女神”,她甚至自主決定多投一便士去斯特蘭德街以繼續(xù)她對自由的暢想——伊麗莎白沉思道:“各種職業(yè)對這一代婦女開放了?!彼踔料氲阶约骸翱赡艹蔀獒t(yī)生、成為農場主、有可能能進議會,如果她認為有必要的話”。此時,具有強烈女性意識和反叛精神的伊麗莎白孤身一人乘坐公共汽車來到了象征公共領域的斯特蘭大街。對于出身上流社會的伊麗莎白來說,這是大膽而冒險的行動——生活在傳統(tǒng)的男權主義至上的社會,這個社會中女性被視為家庭的附屬物,只能以家庭為中心,不能接受正規(guī)教育,更不用說出去獨立工作了。而在公共汽車上伊麗莎白可以自主決定去哪里,也可以無所顧忌地思考自己的職業(yè),公共汽車在此時就是伊麗莎白追求自由的工具。
而在經(jīng)歷過殘酷戰(zhàn)爭的塞普蒂默斯眼中,他所生活的世界逼著每個人去順從它的習俗、制度和秩序,使人成為傀儡,他堅決不肯順從。他要抵抗壓制與迫害,對于追尋自由反對壓迫的他而言,世界壓抑而虛無,但他卻在“一次去漢普頓科特宮,坐在公交車上層,簡直開心極了”。他在看到一列火車或者一輛公共汽車駛過的時候,有一種“好像著了迷”的眼神。伍爾夫將汽車視為能夠承載自由思想與自由靈魂的媒介,將伊麗莎白和塞普蒂默斯呼喚精神自由的訴求訴諸現(xiàn)代交通工具,以汽車高速、自由的特征讓思想也隨之萬千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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