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徐 君

(北京印刷學院 新媒體學院，北京 102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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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變革的先鋒
——1930年代上海電影演員婚戀狀況的考察

吳 徐 君

(北京印刷學院 新媒體學院，北京 102600)

1930年代的上海是中國電影制片業(yè)的黃金時代，也是傳統(tǒng)婚姻發(fā)生激烈變革的時代。在時代的裹挾下，電影演員大多婚姻自主，不僅同居、訂婚、結(jié)婚、離婚、再婚完全出于自己的意愿，而且婚禮也大多采用與傳統(tǒng)迥異的新式婚禮、集體婚禮、西式婚禮等形式，無論是婚姻的觀念、行為還是結(jié)婚儀式都走在了時代的前沿，成為當時婚姻變革的先鋒。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是電影演員尤其是女性電影演員通過職業(yè)取得了獨立的經(jīng)濟地位、演員這一職業(yè)擁有廣泛的社交和從業(yè)者大多熱衷“表演”、喜歡追逐時髦、出風頭的心理等諸多因素相互作用的結(jié)果。

1930年代；上海；電影演員；婚姻自主；新式婚儀

開埠較早的上海，自從中國電影制片業(yè)誕生起，就一直是中國電影的產(chǎn)業(yè)中心。20世紀30年代中期以后，作為后起之秀的藝華影片公司和新華影片公司迅速崛起，形成了“以明星、天一、聯(lián)華為中心的，藝華和新華為兩翼或平衡和補充的‘三足兩翼’電影格局”[1]9，此時的電影產(chǎn)業(yè)達到了中國電影制片業(yè)的黃金時代，也形成了一支穩(wěn)定的電影演員隊伍。1934年出版的《中國電影年鑒》中的文章《電影從業(yè)員調(diào)查——演員》就詳細刊登了當時上海22家制片公司的166位演員的名字[2]974-985。而此時，也正是中國傳統(tǒng)的婚姻制度發(fā)生天翻地覆變革的時期。

在中國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婚姻是一種宗族延續(xù)的方式，婚姻的目的是“上以事宗廟，下以繼后世”，婚姻當事人一切聽命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擇偶講求“門當戶對”；男女地位極其不平等，男子可以納妾，可以“七出”為理由休妻，而女性則被要求“從一而終”，丈夫早逝，也被要求殉節(jié)、守寡。

近代以來，隨著自然經(jīng)濟的解體、社會政治的變革以及西風東漸和自由平等思想的沖擊，沿襲了數(shù)千年之久的中國傳統(tǒng)婚姻制度、婚姻觀念也開始發(fā)生前所未有的變化。開埠較早的大都市上海更是開風氣之先，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的觀念逐漸為人接受，并演變?yōu)樯鐣r尚。在這種時代潮流的裹挾下，1930年代上海電影演員的婚戀也呈現(xiàn)出迥異于傳統(tǒng)婚姻的一些特點。

一 婚姻自主

在封建社會的婚姻締結(jié)中，婚姻當事人一切聽命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更是無任何參與決定的權(quán)利。近代以來，隨著社會的轉(zhuǎn)型和婦女解放運動的高漲，進步的知識分子開始紛紛抨擊包辦婚姻，提倡婚姻自由，并付諸實踐，從而使越來越多的青年敢于沖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重防，獲得婚姻的自主權(quán)。

此種社會風氣也影響到了1930年代上海的電影演員們。從早期期刊的報道中可以看出，當時電影演員婚姻自主的程度非常高。當時的婚姻自主不僅包括戀愛自主、結(jié)婚自主，也表現(xiàn)在離婚自主和再婚自主上。

1.戀愛自主

1930年代的電影演員無論男女，雙方基本上都是自由戀愛，自主選擇結(jié)婚對象。如聯(lián)華女演員陳燕燕與聯(lián)華攝影師黃紹芬在共同工作中發(fā)生戀愛，她曾“對人說，她很喜歡黃紹芬，是因為黃的性情溫柔不像一個粗魯?shù)哪凶印盵3]，言談中充分表達了自我選擇的意愿。

如果戀愛遭到父母反對，也不意味著兩人將勞燕分飛。同為電影演員的“趙丹和葉露茜的戀愛，由來已久，電影界中也差不多都已周知其事。葉露茜的家庭是很舊式的，她的母親更是一個舊式人物，希望她的女兒能夠嫁給一個富有的豪貴，而葉露茜卻是始終地反對著，一心一意地愛著趙丹”[4]。在此期間，趙丹回南通省親，“萬不料到了南通竟會病倒，一病病了這么久。葉露茜在上海所得趙丹病倒的消息，立刻星夜馳往，為之侍奉湯藥”[4]。最終，葉母無奈，只得同意了兩人的婚事。

無獨有偶。藝華公司的女演員周璇在進入電影界前曾加入明月社學習歌舞表演，當時明月社的男演員嚴華負責教她國語，“二人關(guān)系，本為師生，乃不知如何竟會變成情侶，嚴華原亦歌舞班中人物，居無恒業(yè)，是以頗不為周母所喜，但周璇不顧一切，與之熱戀，聯(lián)臂共游，不避耳目，且不時予以經(jīng)濟上之接濟。上月廿九，正式訂婚”[5]。

2.結(jié)婚自主

女演員黎明暉與運動員陸鐘恩的戀愛阻力更大，雙方家長都不贊同，但最終兩人還是結(jié)婚了。喜帖很特別：“在貼上著(只)寫了這樣的字?！覀z定國歷四月十七日舉行婚禮。并即晚七時敬治喜筵于北四川路天潼路口新亞大酒店。恭請光臨。陸鐘恩黎明暉仝啟’。最令人注意的，雙方尊長的名字都沒有列入?！盵6]對此，發(fā)布這一消息的作者猜測道：“黎錦暉，據(jù)我們過去所知，對他女兒的婚事，頗表示不滿，陸鐘恩的家里也有過反對的表示。如果他們現(xiàn)在依然沒有回心轉(zhuǎn)意，當然這是他們不列名的原因了?！盵6]

聯(lián)華女演員王人美也是沖破家庭阻力與心愛的人——聯(lián)華男演員金焰結(jié)婚的婚姻自主典范。王人美早年父母雙亡，按當時的慣例，長兄為父，但兩位哥哥王人藝、王人路都未出席他們的婚禮，“她的二哥人路甚不贊成，曾經(jīng)寫過一篇文章講起他倆的婚事。文中‘憂慮’之氣，溢于言表”[7]。王人美則回了哥哥一封公開信：“關(guān)于我們的婚事，我并不是不曾告訴過你，但是贊成與否，我不能聽你啦?！盵7]

電影演員不僅戀愛、結(jié)婚擁有完全的選擇權(quán)，甚至連結(jié)婚的時間也完全由自己決定。聯(lián)華女演員陳燕燕與攝影師黃紹芬訂婚多年，遲遲不舉行婚禮?！瓣愌嘌嗟哪赣H是個舊式婦人，眼看女兒長得大了，只巴望她早日出閣，以了心頭之愿，所以從前年起，就催兩小口兒早點成家，每催一次，消息傳出來，外面便嚷著說：‘陳燕燕要結(jié)婚了。’這樣嚷前后已有三次，可是每一次都因為兩小口兒不同意而沒有實現(xiàn)。”[8]

3.離婚自主

在長期的封建社會，離婚是男子特權(quán)。如果對婚姻不滿意，男子可以通過“七出”休妻，女子則被要求“從一而終”。

近代以來，隨著婚姻觀念的轉(zhuǎn)變，這種狀況也有所改變。在這方面，電影演員同樣走在了時代的前面。女演員王慧娟的婚姻是筆者看到的唯一一個被包辦的，在遭到丈夫趙潤清毆打受傷后，她一紙“聲請狀”將丈夫告到法院，并請求離婚。她自述：“于十年前由母作主，憑媒嫁于對造人為妻”，“而趙日趨墮落，毫無進取之心，典質(zhì)化用，嗣后聲請人多方設法，謀得德興洋行化妝部經(jīng)理一職，以所入充兩家生活，不足則于夜間入天一公司為演員，始得勉強度日”，“而對造人竟貪得無厭，強迫將收入如數(shù)交彼浪化，稍有不遂，即拳足交加”[9]。最終，王慧娟靠法律手段贏得了自由。

4.再婚自主

在“一女不事二夫”的封建貞操觀的束縛下，女子再婚在傳統(tǒng)社會被認為是大逆不道的。

明星公司女演員徐來在再婚一事上則頗為主動。徐來在明月社期間與明月社負責人黎錦暉結(jié)婚，“近幾年來，黎錦暉的近況很不好，家庭開支，一大部分系由徐來設法張羅，徐來對此很怨，同時也漸漸生了外心，不過他們的女兒小鳳，夫婦倆都很愛憐，徐來也掉不下那女小孩，自從去年十二月五日，小鳳突然死去，便促成了他們夫婦的背馳”[10]。女兒死后沒幾天，徐來便離家出走，并委托律師送信給黎錦暉要求離婚。

黎錦暉“仍想和徐來復合，否則就請徐來和他不必正式舉行離婚，不妨由黎方立一種契約，而與對手方，盡可以同居，不必正式舉行婚禮，這完全是為了雙方的面子關(guān)系”[10]，但徐來并不領(lǐng)情，堅持辦理了正式的離婚手續(xù)。

離婚后，黎錦暉在接受《小晨報》記者采訪時仍為徐來開脫：“她和我離開以后，我可保險她決不會再去嫁人。至于她和唐生明有結(jié)婚之說，這真是無稽之談，因為唐家的家規(guī)極嚴，而徐家也是一個舊家庭，所以決不會有改嫁的事情發(fā)生。”[11]盡管如此，徐來仍不領(lǐng)情，不久就在南京與唐生明結(jié)婚，并且還特意回到上海，“假座四馬路杏花樓，設席補酒，向雙方親戚朋友，公開宣布”[12]。

二 非婚同居普遍

1930年代，電影演員中非婚同居現(xiàn)象比較普遍。早期的電影期刊中，這類報道特別多，僅《電聲》在1935-1937年間以“同居”為標題的報道就有《阮玲玉情案糾葛:未行婚禮 實已同居》(1935年1月18日)、《許幸之陸露明同居》(1935年10月4日)、《藍蘋與唐納同居》(1935年12月6日)、《張雯與西裝少年同居》(1937年1月15日)、《十七歲的周璇與桃花太子嚴華同居》(1937年6月11日)等。

按照具體情況，當時電影演員的非婚同居又可以分成婚前同居、不婚同居、婚外同居三種情況。

1.婚前同居

早期期刊中關(guān)于電影演員婚前同居的報道是否有失實之處，難以考證，但從眾多演員未婚先孕的事實可以看出這些報道并不完全是空穴來風。

聯(lián)華演員金焰與王人美未曾訂婚，也沒有關(guān)于兩人同居的報道，他們于1934年1月1日突然舉行婚禮，當年8月17日出版的《電聲》就以《王人美早出小貓》為題報道：“小貓①果然于本月七日誕生了”[13]。明星公司的女演員與明星導演徐欣夫1934年3月訂婚，同年6月結(jié)婚，7月7日的《電聲》即有《顧梅君速產(chǎn)驚人》的報道：“顧梅君與徐欣夫結(jié)婚一月四日，即有弄璋之喜”[14]。天一公司女演員陸麗霞與男演員王引訂婚3年未舉行婚禮，“二人愛好甚篤，雖未擇吉開場，早已先行交易，聞陸臨產(chǎn)已迫，一星期后即將為母，但王引因種種關(guān)系短時間內(nèi)尚無結(jié)婚意”[15]。幾天后，陸麗霞生下一男孩，自己卻因難產(chǎn)香消玉殞。聯(lián)華女演員徐健“戀上了一位姓王的青年，不料春風數(shù)度，珠胎暗結(jié)，事前既未預防，事后的肚皮卻毫不客氣的大了起來”，“好在雙方家長，均能諒解，他們兩人又都是真心相愛，所以已在準備結(jié)婚”[16]。

藝華公司女演員“倉隱秋與王守迅參加本年之集團結(jié)婚不四月，昨已養(yǎng)一男孩”[17]。對此，刊登這條消息的《青青電影》評論道：“倉隱秋用不到怕羞，現(xiàn)在這樣的事很多?！盵17]此評論也從一個側(cè)面說明當時這種情況的普遍性。

2.不婚同居

當時還有些電影演員即使女方懷孕生子，也不補行婚禮，形成了不婚同居的奇特現(xiàn)象。

電影演員兼導演王元龍與女演員譚紹基結(jié)合多年，育有二男一女，被稱為夫唱婦隨的“銀壇佳侶”，1937年，《電聲》卻刊登出了一封署名為王元龍的信：“再啟者元龍前在滬時曾與譚紹基女士同居，嗣原來于二十三年夏北返未幾，即聞譚女士已別有所屬，蓋譚女士與元龍，并未正式結(jié)婚，故彼時實際上已無形仳離”，“客歲元龍赴滬復由譚女士請元龍業(yè)師謝葆生夫子及摯友多人出面調(diào)停，正式離異”[18]。

由明星轉(zhuǎn)入聯(lián)華的男演員梅熹與原新華社的“歐陽紅櫻同居數(shù)載，養(yǎng)了一個女兒；最近卻因為情感破裂，突然決絕分居，脫離關(guān)系了”，“只是關(guān)于女兒撫育問題，曾經(jīng)發(fā)生一番交涉”[19]。因此，聽說梅熹將與新情人赴港結(jié)婚，歐陽紅櫻準備以法律手段解決，她所能提供的證據(jù)就是“梅熹和歐陽紅櫻雖則沒有正式訂過婚，但是梅熹在歐陽紅櫻有了孩子的時候，曾經(jīng)寫過一個字給歐陽紅櫻，表示愿與歐陽紅櫻同偕到老，他倆并且還拍過一張照，梅熹在那上面寫了很多山盟海誓的話，以及寫著某月某日梅熹與歐陽紅櫻合攝于訂婚時，梅熹還在那上面蓋上了一顆紅章”[20]。

當時非婚同居生子的情況并不少見，以至于電影期刊中常有關(guān)于此類事件的集中報道。如1935年的《影舞新聞》曾載文說：“今日咱們的電影界里，計算起來已有四位女明星懷孕了。她們的腹部均已隆起，但是她們都沒有結(jié)過婚?。　盵21]1937年3月5日的《青青電影》也有題為《女明星的私生子》的報道：“白璐在電影界里以標準丫頭出名的”，“與復旦大學的學生同居后，即產(chǎn)一子，現(xiàn)寄養(yǎng)在托兒所內(nèi)”，“胡萍小姐與她的愛人唐□②(光華大學學生)，雖沒有把結(jié)婚的日期宣布出來，而她與唐先生的同居早已成了事實了，在一年前曾傳她到湖南故鄉(xiāng)去，也有傳她在上海產(chǎn)子，別的我們都不去管她，現(xiàn)在的胡萍小姐，的確有一個親生的兒子”，“以前與陳嘉震鬧假訂婚，和照片明星出名一時之貂斑華小姐，她在去年與陳嘉震打過了官司之后，即宣告失蹤，又傳往蘇州東吳大學讀書了，其實她是到蘇州訪她的情人姜克尼的，那時候姜克尼在蘇州軍訓會辦事，貂斑華那時候已是大腹便便了，隨(順)便的在蘇州產(chǎn)子了”，“現(xiàn)在貂小姐與姜先生同居在西門斜橋大吉路××里內(nèi)，這位未來的小明星就住在這里”[22]。

3.婚外同居

1930年代的上海電影圈，婚外同居現(xiàn)象也很普遍。婚外同居即一方有正式的丈夫或妻子，同時與他人同居的。

男演員“高占非本系使君有婦，入電影界后，與高倩萍同居，其發(fā)妻曾由天津覓至上海，為高倩萍抱兒，視如己出，但為高倩萍所不容，別稅一屋以居，卒抑郁致死，死前破鏡斷釵，絕慘”[23]。

聯(lián)華公司的演員張翼與黎灼灼戀愛同居，“二人生活，均有規(guī)律，同進同出，形影不離”[24]，“而張翼家有妻子，說起他妻子，倒很賢淑，往時張翼在外胡鬧，或數(shù)夜不歸，其妻絕沒有一些怨言，人家看不過問她，她總是微微一笑”[25]。

張翼的妻子如此“賢淑”，前天一、藝華男演員馬陋芬的妻子就不那么“賢淑”了。馬陋芬被藝華公司辭退后，“另組歌舞團，赴南洋一帶表演，與同社女團員魏滌新(一說魏狄心)發(fā)生戀愛關(guān)系”，“不過馬陋芬是結(jié)過婚的，妻子白素貞，北平人，今年廿一歲，生有一個孩子，名叫蝶囝”，“馬妻四處偵探得知內(nèi)幕，就在兩號那天請了一位邊嘉祿律師報告捕房，于深夜二時派探往拉都路二二六號樓上將馬魏兩人雙雙拘獲，帶至捕房拘押，經(jīng)過偵查后，于三日解送特二法院刑八庭審訊”[26]，結(jié)果法院以通奸罪判決馬魏徒刑兩月，緩刑三年。

最有意思的是明星公司的女演員徐來和黎錦暉，他們曾“在一品香行他們的革命婚禮(結(jié)婚時沒有介紹人及證婚人，唯一儀式只是新娘新郎接一個吻)”[27]。但當1936年初，徐來通過律師向黎錦暉提出分手時，“此次江一平律師所代表徐來給黎錦暉的律師信里卻不說要求和黎錦暉‘離婚’而是說‘脫離同居關(guān)系’，這樣看來徐來黎錦暉的夫婦名義好像又有疑問，原來黎錦暉和他發(fā)妻是始終沒有辦過‘離婚’的法律手續(xù)的，如其黎錦暉和他的‘前妻’果然是正式離過婚，那么，黎錦暉和徐來的婚姻，依法是可以‘撤銷’，而黎和徐的關(guān)系也只能算是‘同居’而不是‘夫婦關(guān)系’了”[28]。

三 新式婚儀

傳統(tǒng)婚禮是中國古代禮制的組成部分。“六禮”就是婚姻所必須遵行的六種禮節(jié)，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每個環(huán)節(jié)還包含若干小環(huán)節(jié)，非常繁瑣。開埠以來，上海的結(jié)婚儀式經(jīng)歷了從傳統(tǒng)婚禮到現(xiàn)代婚禮的轉(zhuǎn)變，“文明結(jié)婚”大多采用新法，剔除坐花轎、拜天地、鬧洞房等傳統(tǒng)習俗，代之以汽車迎娶、證婚人宣讀婚書、新人用印、主婚人致詞等儀式，禮畢或在酒店設宴，或舉辦象征性的茶會或酒會。

從當時期刊的報道中看，1930年代電影演員的結(jié)婚儀式更是不拘一格，形式多樣，甚至獨出心裁，總體表現(xiàn)出簡單、新穎的新時代特征，形式上主要有新式婚禮、集體婚禮、西式婚禮幾種。

1.新式婚禮

1930年代的電影演員中有相當一部分人結(jié)婚時采用了新式婚禮。1937年7月23日出版的《電聲》曾詳細報道了新華男演員施超與舞女卓曼莉在北四川路新亞大酒店的婚禮儀式：“儀式很簡單。(一)證婚人(張以藩律師)入席。(二)介紹人入席。(三)主婚人入席。(四)新人入席。(五)證婚人宣讀證書。(六)用印。(七)行禮——新人相向一鞠躬，新人謝證婚人一鞠躬，新人謝介紹人一鞠躬，新人謝主婚人一鞠躬。(八)禮成。來賓在結(jié)婚證書背后簽名，留紀念。然后，男女分居二席，大家暢飲起來。”[29]從上述記載可以看出，施超的結(jié)婚儀式完全是新式婚禮。

明星男演員鄭君里的婚禮儀式更加簡單，“不行什么鞠躬之類的禮，也不用什么證書等的物件，只是在宴親友的酒席上請律師沈鈞儒說幾句話”[30]。

同為聯(lián)華演員的金焰、王人美的婚禮更是別出心裁?！八麄兘Y(jié)婚時間在啟事上寫著是上午一時，實際上便是晚間一時”，“地點呢，在聯(lián)華一廠的俱樂部。他們倆個并不像普通人結(jié)婚一樣，男的要穿大禮服，戴高禮帽，女的要穿細紗禮服，手里拿著鮮花，兩人都穿藍布大褂，金焰手指上還纏著布，大概是打球受傷的，王人美就是衣襟上多了一朵花，算是點綴。司儀是聶耳，儐相是吳永剛，費穆首先致詞，跟著孫瑜也講了幾句話”[31]。

聯(lián)華男演員劉瓊的婚禮則完全廢除了任何的形式：“本月最大之喜事，當為劉瓊嚴斐之好合。并未舉行任何儀式，除于十五日邀親友吃喜酒，其形熱鬧外，僅由嚴斐將其嫁妝計被二條，桌一張，小凳三，床一具，搬往劉嚴斜土路新居而已。”[32]

2.集體婚禮

因為新式婚禮在某種程度上仍存在耗費時間、人力及財力的缺憾，于是在一些進步知識分子的提倡下，“集體婚禮”作為一種新的婚禮儀式在上海首先興起。1935年4月3日下午3時，“全國首屆集團結(jié)婚典禮在上海江灣市政府大禮堂舉行。當時共有57對新婚夫婦參加”[33]。藝華公司的女演員倉隱秋與戀人飛歌社總務主任王守迅就是這57對中的一對。

除了參加政府舉辦的集團結(jié)婚外，電影演員還自己設計了小型集體婚禮，這就是1930年代有名的趙丹、葉露茜，唐納、藍蘋，顧而已、杜小娟三對情侶在杭州錢塘江畔六和塔下的集體婚禮。三對新人是1936年“四月二十五日早晨啟程赴杭的，除三對新人外與之同行者尚有介紹人鄭君里李清，證婚人沈老先生鈞儒”[34]，第二天一早，幾人聚集到六和塔下，“臨時鄭君里和李清倆為新娘們?nèi)ゲ闪诵r紅的月季花和楊柳來打了三個花圈，每個新娘的頭上都套上了一個，他們不作任何儀式，很簡單的，就這樣算數(shù)，態(tài)度很真切，也很自然。在六和塔下拍了個照，高興地面對錢塘江圍坐著談笑了一回，看看時間已近十二時，接著就以一頓野餐結(jié)束了這個婚禮”[34]。

3.西式婚禮

不管是新式婚禮還是集團結(jié)婚，在形式上都算是中式的。還有的電影演員婚禮儀式完全西化。如明星公司的女演員胡蝶的婚禮就是在上海漢口路大教堂舉行的。1935年11月23日，“十二時三十分，婚禮開始舉行，費時約半小時，雖為時甚暫，但儀式至為隆重，由頭發(fā)已花白之老牧師，為胡蝶與潘有聲祝福證婚，胡蝶與潘有聲入祈禱堂后，老牧師肅然立于高臺之上，胡蝶與潘有聲偕跪于臺下，約五分鐘后，復起而緩步登臺，再行下跪，老牧師祝以基督教圣經(jīng)，示以金十字架，于是胡蝶與潘有聲乃起而入左首小室中，男女二儐相亦隨之入，遂在此小室中交換結(jié)婚指戒，簽署結(jié)婚證書，始告禮成”[35]。

藝華公司的女演員黎明暉與運動員陸鐘恩的婚禮也完全是西式的，地點選在偏僻的梵皇渡圣約翰大學的禮拜堂?！俺怂麄円恍┟苡阎?，知道趕去參加的人很少。當婚禮舉行時，旁觀的全數(shù)是該校的學生們。陸鐘恩穿了黑色大禮服，新娘身上是銀色軟緞結(jié)婚禮服，頭上披著長的白色兜紗”，“舉行婚禮的時間很短。新郎新娘走出了禮拜堂，由藝華公司為他們拍了幾張結(jié)婚照，拍好之后，他們便坐車到滬江照像館再上一次鏡頭”[6]。

當時的法律并未對結(jié)婚儀式作出規(guī)定。關(guān)于結(jié)婚，民國《民法》對結(jié)婚的形式規(guī)定如下：“結(jié)婚，應有公開之儀式及二人以上之證人?！盵36]16-17因此，舉行什么樣的婚禮，完全是個人自由選擇的結(jié)果。1930年代，電影演員的結(jié)婚儀式幾乎全部采取新式婚禮，甚至是完全西式的婚禮，而且每對的婚禮形式也不雷同，充滿創(chuàng)意，個性鮮明。這固然與當時寬松的法律有關(guān)，當然也體現(xiàn)了電影演員追逐時尚、標新立異，以期引起關(guān)注的心理。

四 結(jié)語：上海電影演員婚戀實踐——婚姻變革的先鋒

盡管1930年代是傳統(tǒng)婚姻制度和婚姻觀念處于激烈變革的時代，上海由于開埠較早，婚姻制度和觀念的變革更是處于時代前沿，但由于傳統(tǒng)勢力、客觀環(huán)境、當事人性格和能力等因素的影響，婚姻實踐的變革還是落在了婚姻觀念的后面。但與此相對照的是，當年上海電影演員的婚戀實踐卻走在了時代的前沿，成為婚姻變革的先鋒。

以婚姻自主來說，電影演員如此高的婚姻自主程度并不是當時社會的普遍現(xiàn)象。據(jù)有關(guān)資料顯示：“到20世紀30年代，婚姻自主的面繼續(xù)擴大，據(jù)一個外國學者的調(diào)查顯示，在被調(diào)查的上海產(chǎn)業(yè)工人中有1/5的婚姻是雙方自由結(jié)合的。另據(jù)20世紀80年代初某些學者對北京、上海、天津、南京、成都五大城市的婚姻家庭調(diào)查，在民國時期，由父母包辦婚姻者所占的比例有逐漸下降的趨勢，1937年前，54.72%的人的婚姻是父母包辦的。”[37]382由此可見，盡管婚姻自主的觀念已被普遍接受，但由于舊勢力的影響、個人社交范圍、社交能力的限制等原因，在1930年代包辦婚姻仍占有很大比例。雖然由于資料的缺乏，很難精確統(tǒng)計電影演員的婚姻自主率，但從現(xiàn)有資料可以推測：上海電影演員的婚姻自主率大大高于當時社會的平均水平。

當時電影演員普遍的非婚同居現(xiàn)象從某種角度上說更是當時流行的“戀愛自由”觀念的體現(xiàn)。“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后，隨著對貞操觀等舊式倫理道德的批判和對戀愛自由的宣揚，性解放的思潮流行一時，性話語以公開的姿態(tài)進入學術(shù)研究和日常談論的話題，“二三十年代出版的有關(guān)性衛(wèi)生、性教育、性學、性病學、性的社會關(guān)系等方面的圖書，僅載于《民國時期總書目(1911-1949)》的就有263部”[38]。當時陳獨秀與高君曼、郁達夫與王映霞、張學良與趙一荻、魯迅與許廣平等的愛情故事不僅沒有遭到輿論譴責，反而被當作打破封建婚姻枷鎖的事跡廣為傳誦，這幾對同居關(guān)系中的女主角則因為敢于挑戰(zhàn)世俗觀念、大膽追求戀愛自由被賦予“新女性”的稱號。當時的女演員，敢于在演員這一職業(yè)還不被普遍接受、認可的時代，在銀幕上拋頭露面，本身已經(jīng)具有“新女性”的特質(zhì)了，在戀愛自由的潮流中自然也不甘落后。女演員艾霞就曾在報端發(fā)表文章《我的戀愛觀》，公開發(fā)表自己對自由戀愛的看法，她還以自己的戀愛經(jīng)歷為藍本，創(chuàng)作電影劇本《現(xiàn)代一女性》，并自任主演，從此名聲大噪。在這種社會氛圍下，電影演員如此普遍的婚外同居現(xiàn)象就不難理解了。

再以結(jié)婚儀式來說，雖然從20世紀初開始，上海的“文明結(jié)婚”日漸盛行，但更多的是作為一種時尚存在。當上海已成為一個機動化的城市后，當文明結(jié)婚中開始用汽車代替?zhèn)鹘y(tǒng)婚禮中的轎子接送新人時，“婚禮上使用轎子的風俗依然保留著。即使是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很多家庭仍然認為新娘出嫁坐轎子是必不可少的”[39]280。而集體婚禮作為各地政府組織的結(jié)婚儀式，也僅在職業(yè)青年中得到響應，“就1935年上海集團婚禮來看，在57對新人中，注明職業(yè)的新娘為41人，新郎53人。其中職業(yè)來源有教員20人，公司職員17人，醫(yī)護人員15人，政界12人，商人8人，占參加者的76.3%”[40]。這表明當時集體婚禮還只是被特定階層特別是職業(yè)女性接受的新鮮事物，并不具有普遍性。至于完全西式的婚禮更是少見。

由此可見，在近代的婚姻制度和婚姻觀念變革中，作為時代潮流出現(xiàn)的新的婚姻觀念、婚戀行為、結(jié)婚儀式等更多地表現(xiàn)為一種時尚，而1930年代上海電影演員的婚戀實踐更是將這種時尚演繹得更加充分，無論是從婚姻自主程度、普遍的非婚同居，還是從花樣翻新的新穎婚禮儀式上看，當時上海的電影演員都堪稱時代婚姻變革的先鋒。

注釋：

①王人美綽號野貓。

②原稿看不清楚，疑為“唐曼”。

[1]喬曉英.兩翼研究——早期中國電影企業(yè)格局中的“藝華”和“新華”[D].重慶：西南大學，2006.

[2]電影從業(yè)員調(diào)查——演員[K]//中國電影年鑒1934(影印本).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8.

[3]影城繽紛集[J].青青電影，1934，1(3).

[4]趙丹返滬后舉行婚禮[J].電聲，1935，4(43).

[5]鐵筆.周璇嚴華正式訂婚[J].電聲，1937，6(22).

[6]史乃文.黎明暉陸鐘恩結(jié)婚詳情[J].電聲，1934，3(15).

[7]花流.王人美給她哥哥的公開信[J].電聲，1934，3(4).

[8]陳燕燕黃紹芬的結(jié)婚問題[J].電聲，1936，5(23).

[9]電.王慧娟的一頁傷心史[J].電聲，1934，3(16).

[10]徐來向黎錦暉提出離婚[J].電聲，1936，5(2).

[11]陳小野.徐來離婚考[J].時代電影，1936，(1).

[12]徐來再作新嫁娘[J].電聲，1936，5(44).

[13]先行.王人美早出小貓[J].電聲，1934，3(31).

[14]顧梅君速產(chǎn)驚人[J].電聲，1934，3(25).

[15]陸麗霞一周后為母 王引尚無意結(jié)婚[J].電聲，1935，4(29).

[16]徐健隆腹待嫁[J].電聲，1936，5(15).

[17]零零碎碎[J].青青電影，1935，2(5).

[18]譚紹基王元龍并未結(jié)婚[J].電聲，1937，6(22).

[19]梅熹答應拿出一百塊錢斷絕夫婦父女關(guān)系[J].電聲，1937，6(29).

[20]梅熹將與新情人赴港結(jié)婚 歐陽紅櫻決以法律來解決一切問題[J].電聲，1937，6(32).

[21]民.四大女星孕記 腹部均已隆起[J].影舞新聞，1935，1(2).

[22]女明星的私生子[J].青青電影(復刊號)，1937，(1).

[23]電聲[J].電聲，1934，3(24).

[24]張翼黎灼灼魚水之樂[J].電聲，1937，6(26).

[25]尉.張翼當心了[J].影舞新聞，1935，1(1).

[26]馬陋芬被發(fā)妻控與人通奸[J].電聲，1936，5(40).

[27]馮德謙情殺案主角 黎明暉與陸鐘恩正式訂婚[J].電聲，1934，3(8).

[28]徐來黎錦暉簽訂離婚約據(jù)[J].電聲，1936，5(4).

[29]施超與舞女秘密結(jié)婚[J].電聲，1937，6(29).

[30]鄭君里婚禮簡記[J].電聲，1936，5(43).

[31]金焰王人美舉行婚禮[J].電聲，1934，3(1).

[32]賬目公開[J].時代電影，1936，(4).

[33]熊月之，周武.上?！蛔F(xiàn)代化都市的編年史[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7.

[34]趙丹葉露茜唐納藍蘋顧而已杜小娟錢塘江畔成眷屬[J].電聲，1936，5(18).

[35]胡蝶潘有聲正式結(jié)婚[J].電聲，1935，4(48).

[36]王亞敏.民國婚姻法律的基本變遷[D].北京：中國政法大學，2007.

[37]彭貴珍.略論近代中國城市居民婚姻觀念的變遷及其影響[C]//中國現(xiàn)代文化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2005.

[38]余華林.現(xiàn)代性愛觀念與民國時期的非婚同居問題[J].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1).

[39]盧漢超.霓虹燈外——20世紀初日常生活中的上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40]劉是今，劉軍.試論民國時期的城市婚姻與家庭結(jié)構(gòu)[J].廣西社會科學，2003，(3).

[責任編輯：唐 普]

MarriageTransformationofFilmActorsandActressesinShanghaiin1930s

WUXu-jun

(SchoolofNewMedia,BeijingInstituteofGraphicCommunication,Beijing102600,China)

Shanghai in 1930s witnessed the golden time of Chinese film industry. That was also the time when drastic changes take place in traditional marriage. Film actors and Actresses of that time followed their own inclination in the matter of marriage. Premarital cohabitation, engagement, marriage, divorce and marriage after divorce are all based on their own wills. Moreover, they had their wedding ceremonies in the new styles, such as collective wedding ceremony and western wedding ceremonies, totally different from thos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style. Thus, they were the pioneers of marital reform, in both the concept and the ceremony. To certain extent, it is due to the actors’, especially the actresses’ economic independence, wide social contact, the interest of acting, the pursuit of fashion and the fondness of being in the spotlight.

the 1930s; Shanghai; film actors and actresses; self-selecting marriage; wedding ceremony of new style

2016-11-12

吳徐君(1970—)，女，北京人，電影學博士，北京印刷學院新媒體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電影史和數(shù)字媒體藝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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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315(2017)03-013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