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丹
五大臣出洋緣起新證
陳 丹
日俄戰(zhàn)爭爆發(fā)之后,國際國內(nèi)形勢迅猛發(fā)展,清政府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政治。袁世凱的一封奏折是此事成行的重要因素,袁氏為何在此時提交該奏折?對此有各種說法。綜合史料來看,日本議員平岡浩太郎的來訪,對當時清政府要員產(chǎn)生了重要刺激,從而對政府派重臣出洋考察起到了一定的推動作用。
五大臣;袁世凱;平岡浩太郎;日俄戰(zhàn)爭
1901年清末新政開始,清政府在諸多方面實行各項改革,然而“規(guī)模雖具,而實效未彰,總由承辦人員向無講求,未能洞達原委”,為此,清政府于1905年7月16日(光緒三十一年六月十四日)頒布上諭,派大臣“分赴東西洋各國考求一切政治,以期擇善而從”①,經(jīng)過許多波折,此事最終成行:戴鴻慈、端方一路,考察了日、美、英、法等15國;載澤、尚其亨、李盛鐸一路,考察了日、美、英、法、比利時等5國。這些官員回國后向清政府呈遞奏折,提出了不少建議,對清末新政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此事件,在歷史上被稱為“五大臣出洋”。對于這一事件,在許多教科書當中都有所提及,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人們對它是知之甚少的,相關(guān)的研究論文和論著也特別少。②對于整個事件,有些地方如五大臣出洋考察的直接肇因等問題還需要進一步深入研究和探討。
對于五大臣出洋的原因,現(xiàn)今的史書已經(jīng)形成了定論,即在清政府派大臣出洋考察的上諭頒布之前,袁世凱曾上一奏折,要求政府派親貴大臣出洋考察政治,此即為五大臣出洋的直接動因。清廷“接受了袁世凱奏請簡派親貴分赴東西洋各國考察政治的建議”。③之所以有這樣的認識,是因為事件發(fā)生時有這樣一則史料:“乙巳六月,直督袁制軍世凱奏請簡派親貴,分赴各國,考察政治,以為改政張本”。④至于袁世凱為何上此奏折,存在不同的說法,一種說法認為,袁世凱受到立憲派人士的鼓動。張謇曾游說袁世凱,要其支持立憲,袁世凱后來就上了這份奏折。例如《論清末立憲中袁世凱活動的原由與影響》中寫到,1904年7月,立憲派人士張謇曾致信袁世凱,要他出來主持立憲,但袁世凱此時并不敢貿(mào)然行事。到了1905年,張謇再次寫信袁世凱,要其支持立憲,“袁世凱在深思熟慮后決定投身立憲”,并上奏折請求政府派親貴分赴各國考察政治。⑤《袁世凱傳》中也提到,張謇促使袁世凱支持立憲,袁世凱因而上奏折請求朝廷實行立憲政體,隨后清政府便決定派大臣出洋考察政治。⑥第二種說法強調(diào)的是袁世凱幕僚的作用,認為幕僚在促使袁支持立憲、上奏折的過程中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对绖P幕府與清末立憲》一文中提到,幕僚張一麐、徐世昌對袁世凱上奏折支持立憲起了重要作用。⑦其實這兩種說法,只是強調(diào)的側(cè)重點不同,一個強調(diào)的是立憲派促動袁世凱的作用,另一個則強調(diào)袁世凱幕府的作用。綜合這兩種說法,在袁世凱上奏折的過程中,張謇以及袁世凱的幕僚都起到了積極的促進作用。這兩種說法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認為袁世凱的這份奏折與立憲有非常大的關(guān)系:當立憲已經(jīng)成為大勢所趨的時候,袁世凱上奏折建議清政府實行立憲,并請派大臣出洋考察政治。
清政府早有派親貴大臣出洋考察政治的動議。1895年,張謇在《代鄂督條陳立國自強疏》中提出派親貴大臣出洋游歷的建議:“至于親貴大臣及滿漢世家子弟,尤宜選其賢者,遣出游歷,優(yōu)予褒獎。風氣自上開之,視在下者事半功倍?!雹鄰堉丛谄洹秳駥W(xué)篇》中也提到了派親貴游歷的問題,指出:“游學(xué)之益,幼童不如通人,庶僚不如親貴?!雹崞浜螅汤蓸s惠于1898年5月23日奏請選派宗支游歷各國⑩,楊深秀于1898年5月31日上《擬請派近支王公游歷折》:“伏乞斷自圣衷,變通舊例,特派近支王公之妙年明敏有才智者,游歷泰西各國?!?1901年7月,張之洞、劉坤一在《江楚會奏變法三折》的第三折《遵旨籌議變法,謹擬采西法十一條折》中建議:“擬請敕派王公大臣以及宗室后進、大員子弟、翰詹科道部屬各項京官,分赴各國游歷”。?這些建議,都是在甲午戰(zhàn)后或者戊戌維新等改革盛行的年份,由大臣們向清政府提出來,體現(xiàn)了他們催促政府派高級官員到世界各國考察以推動中國改革的用心。盡管有這么多的建議,清政府真正將其付諸行動是在1905年派載澤等人出洋考察,“第一次實現(xiàn)了多年來人們一再建議派王公大臣出國游歷考察的要求”。?之所以在此時選擇派大臣出洋,與當時國內(nèi)外的背景密切相關(guān)。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國內(nèi)憲政思潮獲得巨大發(fā)展。憲政勢力的膨脹,肯定是派大臣出洋考察政治的一個重要推動因素。因此,這一解釋,從當時的背景來看,也是符合歷史邏輯的。
然而,筆者在翻看當時的報刊時,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一則消息,為袁世凱為何在此時向清政府提交奏折提供了更加清晰的細節(jié)。
國家圖書館的縮微文獻室藏著《南方報》的膠片?!赌戏綀蟆肥切堵毶虾5琅_蔡鈞所辦的中英文合刊報紙。1905年8月23日 (光緒三十一年七月二十三日)創(chuàng)刊,在上海出版,總理胡枚仙。該刊自稱中英文合刊的目的是“遇事辯護,以通外郵”,希望能對國際輿論起一些影響。蔡鈞在1897—1899年間任上海道臺,以后又擔任過駐日大使,因而他企圖使《南方報》在外交上發(fā)揮一些作用。?該報刊登了一篇題為《論五大臣奉使出洋原起》的文章,詳細介紹了五大臣出洋的整個過程。
先是本年五月間,有日本黨員平岡、神鞭兩氏來游京師。此兩氏者,蓋日本今日民黨中之魁杰,猶及與西鄉(xiāng)隆盛為友者也。其至京師,先謁政府中慶邸、瞿、榮三人,并及張冶秋、那琴軒、鐵寶臣三尚書(時鐵尚書尚未入政府)。旋更請六公聚譚于某所,而述其來意略謂,敝國與貴國為昆季之邦,此次之戰(zhàn),所以攘遏強俄非欲有取于貴國固也。然在上列之君子雖用心如此,而彼眾人則何足以知之。彼等但見開戰(zhàn)以來,雖所向克捷,而師徒糜喪實繁。兩年以來行于國中,惟聞父哭其嗣,嫠泣其儔,謬謂此皆為中國而致也,則起而為不平之言,以為此次戰(zhàn)役畢后,必當南謀福建而北取東三省,然后足償所損云云。此等議論實占多數(shù),某等忝列黨員,有左右社會之責,已善為喻解之矣。雖然,貴國終將何以自處乎?為貴國計,似宜與敝國締結(jié)經(jīng)濟同盟,以互興工商事業(yè)于滿洲,藉以酬敝國民黨之愿,庶為得策,且東三省之事,不能必俄國他日不來,貴國若有意于自守,似非練兵五十萬不為功也云云。當時各大臣與酬答之語不盡可詳,惟據(jù)平岡等自述,則謂榮華卿尚書于練兵五十萬以守滿洲之說,業(yè)已認之耳。既而慶邸以此事奏聞,慈圣云:伊所晤六人皆我國能辦事之人也,然彼何不至天津一見袁世凱乎?已而兩氏亦遂出京而至津謁項城少保。聞項城以其言頗涉夸炫,因務(wù)有以折之云:貴國練兵三十年而至今兵額猶不逾十三師團之數(shù),乃遽責中國以練兵五十萬,此豈合乎情理乎?于是兩氏亦以不得要領(lǐng)而去,顧項城雖面折之要,未嘗不因其言而悚然于鄰國之強,中國獨立之不易也。聞項城于平岡等去后語人云:日本之于波羅的海艦隊,不數(shù)十分鐘而盡殲之,其強如此,中國與之為鄰,若不自振其可得安乎?因有請簡大臣出洋考求政治之奏。?
這篇文章提到,當日俄戰(zhàn)爭接近尾聲,日俄正締結(jié)和約,兩個日本人來到中國同清政府高級官員進行會談,這個會談推動了其后的派大臣出洋考察政治。他們對清政府要員提到了日俄戰(zhàn)后日本國內(nèi)的情況:日本政府雖不欲從中國得到好處,但民間人士鑒于戰(zhàn)爭給日本帶來的巨大損失,認為日本一定要南謀福建,北取東三省。平岡等說,中國為了自處,應(yīng)與日本結(jié)盟,共同開發(fā)滿洲,同時練兵五十萬以防止俄國再次侵犯東三省。這個要求中國練兵五十萬的建議,無非是想讓中國政府知道守衛(wèi)東三省的困難性,從而轉(zhuǎn)向依靠日本。平岡等人見了袁世凱以后,袁世凱駁斥了二人的夸張之詞,但是也對于日本的強大感到擔憂,覺得面對如此強大的近鄰,中國要想獨立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于是上奏折,請政府簡派大臣出洋考察政治五大臣的派遣。
這兩個日本人的來訪真有其事嗎?這篇文章的論說可以相信嗎?孤證不立,還得找其它證據(jù)。筆者翻閱關(guān)于袁世凱的各種傳記以及文集,均沒有發(fā)現(xiàn)線索。而各種中文的著作,對此事似乎也鮮有提及。到底有沒有這件事情存在呢?它是否為這份報紙自己胡亂編造的故事呢?
筆者后來翻閱日文有關(guān)平岡、神鞭二人的資料,發(fā)現(xiàn)二人在這段時期的確來過中國,而且與清政府的六位大臣見過面,后來又見過袁世凱。
菅野正在《清末日中關(guān)系史研究》中,對此事有所介紹:1905年夏天,經(jīng)過奉天會戰(zhàn)、日本海海戰(zhàn),日俄戰(zhàn)爭的終結(jié)階段到來了,憲政黨代議士平岡浩太郎,鼓吹“民間外交”的重要性,以“私設(shè)公使”的身份來到中國,拜訪了奕劻、那桐、瞿鴻禨、榮慶、鐵良、張百熙、袁世凱等清政府的當權(quán)者,并與他們交換了意見。平岡就滿洲問題談到:在貴國具備防御的軍事力量以后,滿洲就會被奉還,我們并不是執(zhí)意不還滿洲,這樣做只是為了東亞的和平。在6月17日與奕劻的會談中,平岡稱:日本已經(jīng)向天下宣告將東三省還給清政府,而且將此事明確告知了清國;但是,現(xiàn)在日本國內(nèi)輿論認為日俄戰(zhàn)爭中,日本損兵十萬,耗費資財數(shù)十億,因而不愿還付東三省……6月24日,在與袁世凱的會談中,平岡說:日本國內(nèi)輿論認為,為了遏制列強乘此機會分割中國的野心,日本應(yīng)該從事實上占領(lǐng)福建,延長長江沿岸的鐵路,鼓吹和中國一同對抗列強。袁世凱則說,雖然貴國輿論認為日本需要暫時管理東三省,但是在開戰(zhàn)之初,貴國皇帝就向世界宣布戰(zhàn)爭不是為了占領(lǐng)滿洲,如果現(xiàn)在假借管理而不將滿洲還給中國,就會違背當初的宣言,從而失信于世界。平岡說,日俄戰(zhàn)爭的主旨就是為了保衛(wèi)東亞的和平,現(xiàn)在為了防止俄國的再度來襲,有必要在滿洲保留一定的兵力,直至撤兵時機的到來;貴國目前的緊要任務(wù)是練兵五十萬,俄國在吞并滿洲受挫之后必然會試圖侵犯蒙古、伊犁等地方,貴國需要講求自我防御。袁世凱說,養(yǎng)兵為當前急務(wù),對此深有同感,但是一時間練兵五十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此書對平岡來華一事說得比較清楚了,而且其中介紹的平岡與中國要員的談話,其主題與《南方報》文章是一致的。東亞同文會編的《對支回憶錄》一書,在有關(guān)平岡浩太郎的傳記中對于此事也有所提及。?
這些證據(jù)表明,《南方報》文章所登載的事情并不是子虛烏有的。既然這樣,關(guān)于中日要員的這次會談,中文的資料有沒有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呢?筆者根據(jù)《南方報》文章所提供的日期等線索,再次搜尋中文史料。通過查找,筆者又找到了《榮慶日記》、《那桐日記》等史料里的佐證。
《榮慶日記》中對于平岡來訪的記載如下:
五月十八日,申正日本議紳平岡浩太郎同高淵到,辯論八刻,皆國際關(guān)涉及東省問題。外客未見。
五月二十二日,……至瞿子玖處,同琴軒、冶秋、寶臣商答平岡提議,并擾其飯。
五月二十七日……未初行至琴軒處,子玖、冶秋已到。寶臣旋到,同答平岡議員步。伊大約要求合辦商務(wù),并運米制械兩事,由玖、琴酌答之。
六月初二日,入值,邸商派員考察政治事,姚、舒密陳東事,并劾聶趙王金熔陳東事片,請明示練兵保民之意。
六月初三日,卯入值,邸慨念時艱,敷陳變法,當贊以當從緊要入手,恐不行也。吏部吳郁生、李盛鐸、陳恒慶均陳東事,李、吳折為切要。
六月初六日,入值,陳東事折七件,見起,上殊憂憤,深為不安,巳正歸。
六月初七日,入值,商遣使考察政治,邸以賤名聞,誼不敢辭。都察院遞東事折,巳正歸。
六月十四日,早熱,卯入值,派澤公、戴少懷、徐菊人、端午橋分赴東西洋考察。?
《榮慶日記》里的材料同樣證實了平岡等人的來訪,而且詳細地提及了平岡等來訪的時間,即五月十八日(1905年6月20日),在五月二十七日(1905年6月29日),幾位清政府要員聯(lián)合會見平岡,就此前會面中提出的問題作答。六月初二日(1905年7月4日),日記中提到了派員考察政治的事情,到了六月十四日(1905年7月16日),就是現(xiàn)在大家熟知的派大臣出洋上諭發(fā)布的日子。從這份史料中,平岡來訪的詳細時間表已經(jīng)比較清晰了。
《那桐日記》中提到五月十五日平岡拜訪那桐。這本日記對平岡來訪的時間表記錄與《榮慶日記》一致,但對整個事件著墨甚少。?
在日本方面,我們還可以查到相關(guān)的檔案資料。從檔案中可以了解到平岡與各位大臣具體會面時間和內(nèi)容,以及平岡對于此次會面的自述。?然而,這些史料,并不能讓我們清晰地了解平岡的來訪與五大臣的派遣有何聯(lián)系。
平岡來訪與五大臣派遣到底有何關(guān)系?筆者在《張之洞全集》中找到了相關(guān)的蛛絲馬跡,里面有兩篇文獻與此次訪談有關(guān),它們明確地向我們展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平岡與袁世凱會談之后,張之洞致電袁世凱,詢問情況:
傳聞日本有議員密謁尊處,謂東三省地面,日政府斷無不允交還,惟國民之議恐中國不能保守,欲為代管,并議占閩省,特來察探中國如何籌辦善后,能否增練精兵若干萬以保疆土等語,業(yè)經(jīng)尊處嚴詞駁拒。究竟該日員此來,是否日政府密遣來探口氣,所謂增練精兵,彼意中國須有精兵若干方足保守疆土,其政府宗旨,詞氣間有無透露之處,尊處駁斥后,該日員有無他語,曾否往京師謁我政府,統(tǒng)乞迅賜詳切電示,至盼。宥。?
從這封電報中可以看出,張之洞得知此事的途徑是通過“傳聞”,電報中提出了一系列他所擔心的問題。這份篇幅不長的電報中,充滿了疑問,顯示出張之洞對此次日本議員來訪的緊張與擔憂,也反映了當時中國要員對于中國前途及中日關(guān)系的憂慮。
對此,袁世凱的回電是:
宥電敬悉。日前有日本大議員平岡浩太郎由京來謁,言該國民高博士僉議,以東三省戰(zhàn)事耗財傷命,始漸規(guī)復(fù),慮華政府力弱不能保守,或再為俄據(jù),議阻交還,暫代統(tǒng)治,并有議占福建者,因特來華察看當?shù)廊绾位I辦善后,系何宗旨,方可據(jù)以對付輿論,意非練兵五十萬不可,又非大開財源不可。當答以此戰(zhàn)大半為防俄逼韓,我東三省實受其累,日皇曾布告各國,不占華土,如阻交還,不但成中日交涉,且成各國問題。倘各國紛紛效尤,是中國瓜分倡自日本,豈貴國保全東亞和平之本意。至增練多兵,斷非咄嗟能辦,即日本經(jīng)營三十年,亦僅有十三師團,我之財力人才現(xiàn)尚不逮。然亦必竭力擴充,但未能急就耳等語。查平岡久充議員,為日本朝野通氣人,與日當?shù)蓝嘤H善,此來雖未稱奉有政府命令,度亦必有授意之人,其詞氣之間,非第探我口吻,直是詰我辦法,如不能副其所望,恐交還或延時日,而節(jié)外生枝,亦所難免。鄙意自庚子以來,外人咸盼我變法自強,朝廷亦屢詔行新政,而起視京外,實效寥寥,外人因亦疑我輕我?,F(xiàn)籌辦法,宜對癥投藥,亟需雷厲風行,革弊興利,以實心行實政,舉庚子后各項新政諭旨,逐一考詢內(nèi)外臣工,已否實力奉行,有無明效,并飭王公大臣分班出洋游歷,又遣專員分赴各國考察各項專門政治,以資采訪,而減阻力,使外人咸曉然知我發(fā)奮修政,非從前粉飾敷衍可比,庶有以陰服其心,而杜其借口。至東三省必須改設(shè)行省,參以各國治理成法,改良政事,擴張軍備,以免人硬行干預(yù),否則我不能守,人將代守,我不肯辦,人將代辦,實逼處此,無可閃躲。昨日美使柔克義來談,亦力勸開放東三省,先由該處改行新政,舍此亦別無善策,昨已具折詳切痛陳。平岡晤后復(fù)入都,擬約瞿、榮、張、那、鐵五公同會晤,必須探明實在辦法,方肯回日。已電告五公,先商定東省善后切實辦法,擇舉數(shù)端,推誠談?wù)摚鹩每昭蕴氯?,俾其返國借以解釋群議,冀免橫生枝節(jié)云。凱??薄?
如果單獨的將這兩份電報拿出來,并不能馬上意識到它們與五大臣出洋的關(guān)系??墒墙?jīng)過《南方報》文章的解說之后,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平岡的來訪與五大臣出洋的密切聯(lián)系。平岡的來訪,給中國要員以強烈刺激,他們深切地意識到日本的強大與蠻橫,這樣的鄰國,不能不讓清政府感到擔憂。應(yīng)對的辦法,必須是切實自強,發(fā)奮改革,其中一項便是派專員分赴各國考察各項專門政治。這種考察具有兩個目的,一個是對內(nèi),可以使改革減少阻力,一個是對外,可以讓外國刮目相看。然而,需要指出的是,這份電報反映的事情其實與張之洞并無很大關(guān)系,事件的主角是袁世凱,但是這兩份電報卻收入了張之洞的文集中,而在袁世凱的文集中卻不得見,這一現(xiàn)象也需要引起我們的思考。
從以上文獻資料中,我們對于清政府派五大臣出洋的直接動因有了比較清晰的認識。平岡等人的來訪,將日俄戰(zhàn)后日本國內(nèi)的輿論以及日本可能的行動透露給了清政府要員。有些大臣受到極大刺激,甚至掩面哭泣。這種刺激促使他們采取積極的行動,其中就包括派親貴出洋考察。
此處又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為什么其后不久在《東方雜志》上的解釋以及后人都認為是立憲勢力的發(fā)展使得袁世凱上奏折要求清政府派員考察的呢?關(guān)于這一點,《南方報》文章也提供了比較合乎邏輯的解釋:前述文章繼續(xù)說到,這份奏折于五月二十六日(6月28日)發(fā)出,奏折的大意是說,請簡派大臣四人分往英、法、德、俄、美、日六國,一人游歷兩國,專門考察各國的專長,例如英國的海軍、德國的陸軍等,而另外以一名大臣遍游各國,泛覽博諮。這個奏折的措辭非常誠摯,認為如果不立即這樣做中國就會處于非常危險的境地。此折上奏之后,于是就有六月中旬命載澤等出洋的上諭。但是當朝廷沒有頒發(fā)上諭的時候,朝論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變化,立憲已經(jīng)成為政論之趨向了。故而可以說,派大臣出洋考察政治一事,“實肇于外論,創(chuàng)于項城,而主之于兩宮,成之于政府。”?
綜上,隨著日俄戰(zhàn)爭接近尾聲,如何處置東三省,這是中、日、俄三國乃至整個世界都相當關(guān)注的問題。平岡浩太郎等人的來訪,給中國政要帶來了日本朝野的信息,使他們深受震動,派大臣出洋考察,正是這種震動的表現(xiàn)之一。他們的震動,與當時中國國內(nèi)的改革大潮一起,推動清政府派員到世界各國考察,切切實實地實行制度改革。綜合考察整個事件,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歷史事件發(fā)生之后,其相關(guān)信息有可能被非常完整地保留著,也有可能變成一塊塊碎片,需要后來者尤其是歷史學(xué)家將其拼接起來,才能窺視事件的原貌。
注釋:
①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tǒng)兩朝上諭檔》第31冊,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6年版,第90頁。
② 參見潘崇:《清末五大臣出洋考察研究綜述》,《社會科學(xué)評論》2008年第4期。
③ 張晉藩:《中國憲法史》,吉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76頁。
④《立憲紀聞》,《東方雜志》臨時增刊《憲政初綱》。
⑤⑦ 蘇智良、張華騰、邵雍主編:《袁世凱與北洋軍閥》,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38、259頁。
⑥ 侯宜杰:《袁世凱傳》,百花文藝出版社2003年版,第142頁。
⑧《張謇全集》第1卷,江蘇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39頁。
⑨ 張之洞:《勸學(xué)篇》,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38頁。
⑩ 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戊戌變法》,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08頁。
? 國家檔案館編:《戊戌變法檔案史料》,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249頁。
? 朱壽朋編:《光緒朝東華錄》,中華書局1958年版,第4754頁。
? 王曉秋、楊紀國:《晚清中國人走向世界的一次盛舉:一八八七年海外游歷使研究》,遼寧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版,第256頁。
? 史和等編:《中國近代報刊名錄》,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49頁。
? 《論五大臣奉使出洋原起》,《南方報》1905年10月21日。
? 菅野正:《清末日中關(guān)系史研究》,汲古書院2002年版,第172—176頁。此書沒有提到神鞭這個人。
? 東亞同文會:《對支回憶錄》,東京原書房1968年版,第1145頁。此書中有名為神鞭知常的人的傳記?!墩撐宕蟪挤钍钩鲅笤稹芬晃闹刑岬降纳癖抟蔀樯癖拗?,但是其傳記中沒有提到1905年來華的事情。
? 謝興堯整理:《榮慶日記》,西北大學(xué)出版社1986年版,第83—85頁。
?《那桐日記》,新華出版社2006年版,第538頁。
? 亞洲歷史資料中心:《日本外務(wù)省外交史料館檔案》,編號:B03030225100。
?? 趙得馨主編:《張之洞全集》第11冊,武漢出版社2008年版,第215、215—216頁。
(責任編輯 張衛(wèi)東)
K252
A
(2017)09-0084-05
陳丹,蘭州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副教授,甘肅蘭州,730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