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岳
(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上海 200042)
物權請求權與訴訟時效關系之檢討
陳 岳
(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上海 200042)
在社會本位思潮的影響之下,及現(xiàn)代經(jīng)濟社會追求效率的背景之下,物權請求權存在適用訴訟時效的正當性依據(jù)。物權請求權包括三種:原物返還請求權、妨害排除請求權、妨害防止請求權。這三種物權請求權的性質各不相同,因此從三者的自身性質出發(fā),通過價值及邏輯兩個層面分析,原物返還請求權原則上適用訴訟時效;已登記的不動產(chǎn)請求返還原物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基于不法侵害的持續(xù)性,妨害排除請求權和妨害防止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
物權請求權;訴訟時效;原物返還請求權;妨害防止請求權;妨害排除請求權
我國近年來重啟民法典的編纂工作,在此背景之下,民法典中的宏觀體系問題和微觀制度問題都必然需要受到理論的檢驗。在體系化立法技術的影響下,構建出一部邏輯清晰的請求權體系的民法典已然成為學術界的共同追求。然而物權請求權和訴訟時效的關系自《民法通則》頒布以來一直存在爭論,該項爭論又使得請求權體系下的諸多請求權的關系變得模糊不清。兩者關系的理清,一來可以發(fā)揮訴訟時效的功能,二來可以影響到民法對物權的保護。因此可以說,兩者之間關系的理清對于民法典的編撰具有重要的意義?;谏鲜隼碚?、實踐意義,本文主要采用正反面論證相結合的方法對兩者關系進行梳理。下文筆者將從各國不同的立法體例和我國立法的動態(tài)發(fā)展出發(fā),進而從物權請求權的性質以及時效制度的制度價值兩方面論證物權請求權與訴訟時效適用的關系,最終對不同類型的物權請求權的性質及特征進行逐一分析后最終提出解決問題的合理路徑。
(一)相關學說
關于上述問題,理論界與實務界可謂百家爭鳴、觀點不一。具體來看,大致包括以下幾種觀點:
首先是否定說。持此說的學者認為,物權請求權與物權是兩項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權利。一方面,前者的行使需要一后者的存在為前提;另外一方面,只要后者仍然存在,后者也理所應當?shù)拇嬖凇K?,物權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如果承認其適用訴訟時效,那當然可以想象:物權存在卻得不到救濟是一種怎樣尷尬的處境。除此之外,債務二分乃民法之兩根支柱,基于對此已經(jīng)達成的共識,物權請求權自然也應當與債權請求權得到分別的看待,前者應適用訴訟時效,而后者則否,其僅需由取得時效來調整即可。
其次是肯定說。持此說的學者著眼于物權請求權和物權之間的區(qū)別,站在上述“否定說”的對立面而肯定物權請求權于訴訟時效的適用,并對上述否定說的理由進行反駁。即:物權請求權消滅并不會影響物權本身。持此觀點的學者并進一步認為,如果以物權請求權與物權“同呼吸共命運”并進而主張其不適用訴訟時效,那么債權請求權和債權也是“同呼吸共命運”,是否前者也因此而不適用訴訟時效呢?答案顯然是否定的。除此以外,亦有學者以物權請求權是債權性權利為由主張其應當適用訴訟時效[1]。
最后是折中說。在持“折中說”的學者的世界里,上述肯定說和否定說的觀點及其理由均有可取之處,但也存在很多值得深層次推敲的地方。他們認為,正確的做法是既不完全肯定也不完全一概否定物權請求權適用訴訟時效。相反,應當對不同的物權請求權具體分析其是否適用訴訟時效。當然,持折中說的學者們對于不同物權請求權應當如何區(qū)別適用訴訟時效仍然有著不同的觀點。
(二)比較法上的考察
關于上述問題,大陸法系各國的規(guī)定也有很多不同之處。以下僅以德國、日本和瑞士民法為例試作簡要說明。
1.德國?!兜聡穹ǖ洹穼τ谠V訟時效客體的概括性規(guī)定主要體現(xiàn)在第194條,即其得適用于請求權。在隨后的條文之進一步規(guī)定,基于登記的物權所生之原物返還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我國臺灣地區(qū)民法對此規(guī)定基本相同)。然而,《德國民法典》并未明確規(guī)定排除妨害及妨害防止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學者們對此爭議頗多。尤其在基于已登記的物權而產(chǎn)生的妨害排除請求權與妨害防止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這一問題上,學界一直沒有達成共識。有學者認為適用,有學者認為不適用,具體理由將在下文予以說明,在此先不作贅述。
2.日本。日本學界和實務界對物權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這個問題也曾展開過激烈的論辯。主流觀點認為,物權請求權通常情況下頗似物權的衍生物,其與物權的聯(lián)系十分密切。因此,如果認為后者不適用訴訟時效,那么前者不適用訴訟時效也便為其題中之義、應然之理。顯然,日本通說對此問題持否定觀點。
3.瑞士。在瑞士民法上,訴訟時效適用于債權。絕對權不適用訴訟時效,關于物權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瑞士民法亦采否定說。
(三)我國立法的動態(tài)比較
關于物權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我國現(xiàn)行立法并未作出明確的規(guī)定,但在學者起草的《中國民法典草案(建議稿)》、《物權法草案》等相關文件中均有體現(xiàn)。《物權法草案》歷經(jīng)七次審議,最終頒布的《物權法》則對該問題采取回避的方式,并未作明確規(guī)定。不難發(fā)現(xiàn),我國學界對此問題存在的爭議極大。依法治國的序幕已經(jīng)拉開,目前我國民法典的編纂也已經(jīng)列上議事日程。2015年公布的《民法典草案征求意見稿》直面該問題,對該問題作出了規(guī)定。然而,隨后公布的《民法典草案(提交稿)》中關于這部分的規(guī)定又進行了更改。我國的立法動態(tài)亦充分體現(xiàn)了該問題的復雜性,以及解決該問題的急迫性。
從關于此問題的“相關學說”、“比較法上的考察”以及“我國立法的動態(tài)比較”這三個方面,不難發(fā)現(xiàn)學界以及實務界等對上述問題顯然是百家爭鳴。筆者認為應當根據(jù)不同的物權請求權的性質具體分析、區(qū)別對待。
筆者認為,無論基于物權請求權和物權有何種程度上的密切關系,我們都不能否認的是,請求權與物權請求權是兩個處于上下位關系的法律概念。物權請求權作為請求權的一種,其自然可以適用請求權的相關規(guī)則,其存在著適用訴訟時效的可能。因此,筆者乃嘗試著從物權請求權的具體特性及其在整個權利體系之中的地位,并結合訴訟時效制度的功能具體分析二者的關系,最終論證筆者的上述觀點。除此以外,筆者還會對持“否定說”觀點的學者們提出的反對理由進行適當分析與檢討,從反面再次充分地論證上述觀點的合理性、正確性。
(一)物權請求權的性質
可以說,對物權請求權的性質的認識在其是否適用訴訟時效這一問題上起著非常關鍵的作用,然而關于其性質,學界仍存在著不同的聲音。具體來看,大致包括以下四種類型。
第一種認為物權請求權就是債權。持此說的學者試圖從二者的權利行使方式上去解釋,即二者都是通過請求他人為或不為某種行為的方式來來主張并最終實現(xiàn)自己的權利,因此,二者看起來似乎不太一樣,但就其本質來看是相同的。持此說的學者亦嘗試從正反兩方面進行論證。一方面,其主張物權請求權非物權,亦不同于除債權以外的其他權利。另一方面,其以請求權的相對性及其權能為視角正面論證物權請求權與債權所共有的債權屬性。限于篇幅,于此不作贅述。
第二種認為物權請求權與債權是相似卻又不相同的兩項權利。持此說的學者認為,“請求權”的特征在物權請求權和債權之上均有體現(xiàn)。但是因為物權請求權的行使受物權的嚴重制約,二者休戚與共,所以仍不能將二者等同視之。也正是因為這樣,物權請求權于債權請求權在受訴訟時效制約方面也存在一定的差別;除此之外,物權請求權在破產(chǎn)場合中的取回權、別除權等方面也體現(xiàn)著和債權請求權不同的法律效力。
第三種認為物權請求權出自物權但又不完全相同。持此觀點的學者認為,物權請求權根本無法脫離物權而單獨存在,物權請求權產(chǎn)生于物權。但是物權請求權的請求性與支配權的支配性方面的巨大差別又在物權請求權和物權身上得以充分體現(xiàn),因此又無法在二者之間畫上等號?;诖耍餀嗾埱髾喑鲎晕餀嗟谛再|上又存在諸多不同之處。
第四種認為物權請求權就是物權。持此說的學者肯定上述第三點學者的看法,即“物權請求權根本無法脫離物權而單獨存在,物權請求權產(chǎn)生于物權”。但其與第三點學者觀點的不同之處則在于,其并物權請求權與物權間的差異淡化,將物權請求權納入到物權的概念范圍內,認為前者是后者權效力的一種外在表現(xiàn)形式[2]。二者在本質上是相同的。
而筆者認為,物權請求權易與物權、債權、債權請求權在性質和權利行使等方面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交叉重疊之處,容易被相互混淆。但是,無法否認的是它們之間眾多差異。因此,物權請求權是區(qū)別于上述三者的一項“相對獨立”的請求權。
首先,物權最為鮮明的特征即為支配性和排他性。只有當權利人對其標的物的支配遭到侵害或者破壞時,物權請求權才“閃亮登場”、充分發(fā)揮其“回復物之圓滿狀態(tài)”之功能。由此我們也不難看出物權請求權與物權的諸多不同之處:第一,前者為請求權這個大家族的“一分子”,不難發(fā)現(xiàn),它最終能否實現(xiàn)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相對人是否“配合”。而與之不同的是,物權的實現(xiàn)無關乎他人是否配合,此點也是支配權、絕對權的根本體現(xiàn)。由此,二者于性質上的差異是顯而易見、不容忽視的。第二,物權請求權與物權在權利主體方面也存在不同。前者的義務主體是特定的侵害人,而后者的義務主體則是不特定的。這也顯示著物權的絕對性向物權請求權的相對性轉變的趨勢絕對性和相對性的差別在此處凸顯。第三,物權請求權和物權的功能亦不相同。前者存在的目的在于保護后者,當后者受侵害之時使權利人的以恢復對物之支配的完滿狀態(tài)。而后者的存在目的則是在于使物權人得以直接支配特定物,并排他享受其利益。
其次,物權請求權和債權、債權請求權均不相同。第一,債權是相對權,“請求性”是債權的特性。相應的,物權請求權也在權利的行使與實現(xiàn)等方面體現(xiàn)出上述債權所具有的“相對性”與“請求性”。然而需要注意的是,債權請求權是債權人實現(xiàn)權利的一種方式,但這并不意味著債權請求權與債權相同。將請求權和債權之間畫上等號的做法顯然是不合理的。仔細觀察分析即可發(fā)現(xiàn),物權請求權出自物權,并始終“依賴”于物權,如果物權不存在了,物權請求權也便自然不復存在。除此以外,在權利行使過程中,物權請求權也不時彰顯某些物權的痕跡以區(qū)別于債權[3]。第二,物權請求權在很多方面也和債權請求權不同,較為典型的即在對于訴訟時效的適用方面,二者存在較大不同。除此之外,二者的區(qū)別還體現(xiàn)在債權請求權構成債權之本體,而物權請求權則否。當然,也有學者提出,在法律無特殊規(guī)定之處,物權請求權仍可準用債權請求權之規(guī)定。綜上,物權請求權、債權、債權請求權三者各不相同。
最后,物權請求權只有在物權受到侵害時才發(fā)揮作用,在其余時候,它通常以一名“安靜的美男子”的身份低調隱藏,其作用也自然是隱而不現(xiàn)的。不可否認的是,物權請求權不同于物權,但前者始終出自后者且受制于后者,二者相伴始終不可須臾分離。物權請求權作為請求權的下位概念,其在很多方面都體現(xiàn)著請求權的特性?;诖耍覀冋J為,請求權的相關規(guī)則物權請求權仍得以適用。綜上,我們切不能因物權請求權與物權相伴相隨而直接認為物權請求權和物權一樣都不適用訴訟時效。
(二) 訴訟時效制度的功能
訴訟時效制度于羅馬法時期即已經(jīng)得到確認,該制度存在的合理性可以說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漫長時間的考驗,理論界實務界均對其存在的價值予以肯定。但是關于其具體的功能及其制度基礎,學界尚存不同觀點。《德國民法典》在其《立法理由書》中對其存在的價值作出了這樣的闡釋:維護交易秩序、避免舉證困難以及保護債務人。而在日本,對其存在價值也有著多種學說。在我國臺灣地區(qū)也有諸多不同學說,其中尤以四目的說影響最大。
然而,新近一些學者逐漸將視野放置于宏大的社會背景之中,對傳統(tǒng)的訴訟時效價值理論提出質疑,并進一步提出新觀點、新論斷。有學者認為,在商品經(jīng)濟條件下,效率的地位得以凸顯,正是基于此,訴訟時效制度得以構建[4]。民法充分反映著我們的經(jīng)濟生活,效率亦為民法的基礎價值??梢哉f,在高度發(fā)達并且日益發(fā)達的商品經(jīng)濟條件下,訴訟時效制度之目標——社會效率的地位將日益凸顯。物權關乎社會生活、關乎經(jīng)濟發(fā)展,物權的保護是否能夠體現(xiàn)效率也愈加重要。在此背景之下,訴訟時效制度對于物權請求權的適用應得到肯定。
訴訟時效之一制度的功能已如上述,上述不同的觀點只是其功能的不同方面的體現(xiàn)而已。無論何者,無一例外的都在肯定訴訟時效制度的價值。因此,筆者認為,肯定訴訟時效對物權請求權的適用在很大程度上將有利于以實現(xiàn)現(xiàn)代民法在追求正義的同時對效率的兼顧的目標。
(三)對“否定說”理由的檢討
對于物權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這一問題,反對的聲音極大。持此觀點的學者們提出諸多理由,大致包括:“物權不消滅,物權請求權不消滅”、“使物權失去其支配權實質”、“其制度價值已被取得時效制度抽空,再無存在價值”等等。下面將對上述三項理由進行更為詳細的分析,以探討的立論是否真正經(jīng)得起推敲。
理由之一:物權不消滅,物權請求權不消滅。物權請求權以物權存在為必要,當物權已經(jīng)不存在時,物權請求權即喪失權源,好似“無本之木”、“無源之水”,那么“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但無論如何,其本身并非物權。物權請求權用以保障物權實現(xiàn),物權為原權,相應的,物權請求權則為物權思維救濟權[5]。對于這個問題,德國司法界有深刻的洞察,在德國地方法院與德國聯(lián)邦法院的幾個判決中,法官們清楚地闡明了這一點。他們提出,物權與物權請求權在很多方面的差異都是無法回避的,前者不受訴訟時效制度的調整。相反,后者則作為請求權的一種,基于請求權的特性而存在受訴訟時效制度調整的可能。物權請求權因罹于時效而消滅并不會使物權存在的地位發(fā)生影響。由此也可以看出,該理由并不能成立。
理由之二:使物權失其本質,對社會生活帶來極大困擾。執(zhí)此理由的學者認為,如果物權請求權受訴訟時效制度的調整,那么當物權人長期不行使物權請求權而失職罹于時效時,物權將失去支配權的實質。因為在此種情形下,物權人面對其權利受侵害的事實喪失了物權請求權的救濟而顯得無能為力,亦有學者將其形象地稱為“變態(tài)”物權。然而,這一理由是經(jīng)不起仔細推敲的,其論證力度也顯然不足。甚至有學者提出了這樣的疑問:當債權人長期不行使債權而使債權請求權的時效經(jīng)過時,債權的救濟也將得不到保障,其權利效力也將被削弱。此時,債權的存在是否也變得“空虛”。那么為什么從未有人以此為由對債權請求權適用訴訟時效提出質疑呢[6]?物權請求權適用訴訟時效將使物權失去本質的論斷尚卻充分依據(jù),其適用也不會給人們的經(jīng)濟生活帶來困擾。
理由之三:于物權而言,訴訟時效的制度價值已被取得時效制度抽空。執(zhí)此理由的學者認為,基于“權利上之睡眠者,不值保護”的基本法理,訴訟時效制度得以存續(xù)至今,然而為督促權利人積極善盡充分使用其物以促進物之經(jīng)濟效用的社會義務,取得時效制度即可單獨完成這一使命。因此,在物權方面,訴訟時效的制度價值已被取得時效制度抽空,物權請求權并無適用訴訟時效之必要。然而,亦需注意的是,“督促物權人善盡積極適用其物的社會責任”并非訴訟時效制度的宗旨,而僅僅是訴訟時效制度所產(chǎn)生的客觀后果而已。故無所謂的某制度的價值被某制度所抽空這一說法。因此,“對于物權來說,訴訟時效的制度價值已被去的時效制度抽空”這一理由也不能成立。
物權請求權的產(chǎn)生可以追溯到羅馬法中,其內涵為物權的圓滿狀態(tài)受到妨害或者有受到妨害的危險時,物權人為請求對方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權利。我國《物權法》第34條、第35條所規(guī)定三項物權請求權共同構成了我國物權法的物權請求權體系。在對三種物權請求權進行分析之前,筆者先澄清三點:(1)傳統(tǒng)理論上的妨害預防請求權與我國的消除妨害請求權一致,并無本質區(qū)別。(2)我國《物權法》第33條規(guī)定的物權確認請求權并非屬實體法的保護,而僅為訴訟法上的保護,因此物權確認請求權并無獨立承認之必要。(3)《物權法》第36、37條所規(guī)定物權人所享有的權利僅為侵權法上的保護而非物權法上的保護,故均不作為物權請求權對待。因此,下文僅就《物權法》第34和35條所規(guī)定的三種典型的物權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而展開論述。
(一)原物返還請求權
關于原物返還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學界尚未形成統(tǒng)一觀點。部分學者認為,原物返還請求權不得適用訴訟時效,其所持的理由與上述否定物權請求權適用訴訟時效的理由之一,即“使物權失去其實質,給人們的經(jīng)濟生活帶來極大困擾”大致相似。然而應當注意的是,在債權理論中,債權請求權的訴訟時效問題也對債權理論形成了相當?shù)耐{,而學界卻無一例外的承認其應適用訴訟時效。因而上述反對理由實際上并不能成立之結論亦不難理解。相反,解決上述問題應考慮下列因素:第一,存在有事實:物權人長期怠于行使權利;第二,前述物權人長期怠于行使權利的事實構成了足以使相對人信賴的其不再行使該權利或足以使他人誤認其并無該權利的外觀形態(tài);第三,物權人長期不行使其權利這一事實是否產(chǎn)生了外觀信賴;第四,物權人如果再次或者突然行使此項權利是否會是相對人遭受損害、影響相對人與第三人的交易。
綜合上面四點因素,著眼于原物返還請求權本身的特點,筆者作出如下結論:
首先,動產(chǎn)物權人的返還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對于于動產(chǎn)來說,其以占有為公示方式。人們基于占有之一事實來判斷占有人對該動產(chǎn)享有所有權,由此可以看出,交易相對人極易對物權占有人產(chǎn)生信賴,并進而為一定的交易行為。此時,如果物權人突然行使原物返還請求權,那么勢必會影響相對人和第三人之間的交易,不利于交易安全,影響交易效率。
其次,基于登記的不動產(chǎn)權利人的返還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于不動產(chǎn)而言,不動產(chǎn)所有權的公示方式為書面登記。因此,其與動產(chǎn)的在此問題上的差異則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基于登記的公示方式,于不動產(chǎn)上較難出現(xiàn)因權利人長期不行使權利而使侵權人取得權利的情形(因為登記簿上已有記載)。另一方面,相對人基于該登記也不易產(chǎn)生合理的信賴[7]。顯然此種情形除滿足上述四點要素中的第一項以外,其余三點均不滿足。因此,基于登記的不動產(chǎn)權利人的返還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如此一來,也有利于維護國家權威,維護登記簿的公信力。
(二)妨害排除請求權
關于妨害排除請求權是否適用訴訟時效的問題,學界目前也仍然存在較大分歧。部分學者持肯定觀點,并進一步提出,權利人因為長期不行使妨害排除請求權而使其消滅時,對物權本身并不會產(chǎn)生影響,物權仍舊存在。并且,此種請求權的消滅僅僅是給權利人帶來些許不便或者局部損失而已,其并不會給權利人帶來致命影響。對此,筆者持否定觀點,即反對訴訟時效對此種請求權的適用。原因在于:妨害排除請求權因加害行為的存在而發(fā)生,此類加害行為具有持續(xù)性,世人亦不會因加害行為的持續(xù)而認為其行為具有正當性。此外,持續(xù)的妨害或者加害無法計算其時效的“起算點”也是持肯定觀點的學者們不容忽視的問題。更為重要的是,法律從來都不會因為時間的經(jīng)過而肯定某項持續(xù)侵害的行為合法性。
(三)妨害防止請求權
主張妨害防止請求權適用訴訟時效的學者們所持的理由大致與主張妨害排除請求權適用訴訟時效的理由相同,即一方面訴訟時效對此種請求權的適用不會對物權本身產(chǎn)生較大影響,物權本身仍舊存在;另一方面,它也不會對物權人的利益產(chǎn)生致命性的打擊,其對權利人產(chǎn)生的不利影響僅僅是些許不便而已。然而,持否定觀點的學者們亦認為,妨害防止請求權本質上于妨害排除請求權并無太大不同,妨害排除請求權是針對已經(jīng)發(fā)生的現(xiàn)實的危害,而妨害防止請求權則是在危險尚未發(fā)生但已經(jīng)初露苗頭時行使的權利。既然妨害尚未發(fā)生,此種危險也必將綿延不絕。因此,妨害防止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對此觀點,筆者深表贊同。
從上文分析可知,物權請求權自身所揮之不去的“請求性”即決定著可以適用訴訟時效。訴訟時效制度在保護不特定第三人利益,維持社會秩序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等方面做出的貢獻,這些也進而使訴訟時效制度具有了限制民事主體自由的正當性。物權的行使不僅關系到相關當事人的利益,也關系到社會公共利益,物權人積極使用其財產(chǎn)的社會義務將在物盡其用的同時提高社會的整體經(jīng)濟效益。因此物權請求權存在著適用訴訟時效的可能和余地,但是應當區(qū)別對待。具體而言:第一,返還原物請求權原則上適用訴訟時效,具體理由上文已有闡述。第二,已登記的不動產(chǎn)權利人的原物返還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不動產(chǎn)以登記為其公示方式,為保護國家公權力權威,維護不動產(chǎn)登記簿的準確性、權威性,基于登記的不動產(chǎn)的權利人的返還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第三,妨害排除請求權、妨害防止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原因在于,妨害具有持續(xù)性,于此情形,此種妨害無法產(chǎn)生任何權利外觀更無法使第三聲產(chǎn)生外觀信賴。更為重要的是,法律從來都不會因為時間的經(jīng)過而肯定某項持續(xù)侵害的行為合法性。同理,妨害防止請求權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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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慶]
2016-10-30
陳岳(1994-),女,江蘇連云港人,2016級民商法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
D913.2
A
1008-7966(2017)02-004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