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迦:向我所遭遇過的偏見和歧視,無聲告白
有過在國外生活經(jīng)歷的人,大概都很難對《無聲告白》里的故事無動于衷。
上世紀70年代的美國,種族歧視與偏見遠比今日更為強烈和理所當然。頂了假名跟隨父親來到美國的詹姆斯,為了融入這個國家,娶了白種女人瑪麗琳為妻,希望借此走進主流社會。但現(xiàn)實遠沒有人們口中的“美國夢”那樣溫暖,因為長了一張東方面孔,成績優(yōu)異的詹姆斯沒有被哈佛聘用,只能去沒有名氣的米德伍德大學任教。而他的岳母本不同意這門婚事,認為女兒和一個東方人生下來的孩子,到哪里都會不合群。世事往往就是這樣,你期望的不會發(fā)生,你所恐懼的卻一語成讖。小說的開篇是詹姆斯和瑪麗琳最引以為傲的女兒莉迪亞的死,這場死亡與父輩對于“不合群”的恐懼密切相關(guān)。
我有一個關(guān)系不錯的韓國姐姐,在大阪繁華路段的星巴克咖啡廳打工。有一次她遇到一位年輕女性客人,點單時要求比較多,朋友一時沒有聽清楚,于是請這位客人再說一遍,沒想到對方卻傲慢地回答說:“你聽不懂日語嗎?”其實,就算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在面對快語速和含混不清的表達時,同樣也會有一時聽不清楚的時候——事實上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種語言都是一樣。但因為姐姐是顯而易見的韓國人長相,所以“聽不懂”的理由就被簡單粗暴地推斷為“不懂日語”“外國人”。
當然,我也遇到過這種事。我在打工的藥妝店里,因為兩次沒有聽懂客人的要求,再問時,對方直接不耐煩地擺擺手就走了;研究小組課下聊天,因為緊張而結(jié)巴起來的日語,被前輩直白地說:“我聽不懂你說的日語。 ”和所有在國外遭遇過歧視和偏見的人一樣,我也﹁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找到真正的自己。﹂當我讀到︽無聲告白︾,仿佛就是把自己這幾年的國外生活讀了一遍。
為此不快,但更多的時候,是想要改變別人對我的態(tài)度。
《無聲告白》里的詹姆斯,看到兒子內(nèi)斯因為“太瘦”不能參加橄欖球隊,“太矮”不能打籃球,“太笨”不能打棒球,只能靠讀書、研究地圖、玩望遠鏡來交朋友的時候,他既想告訴內(nèi)斯,自己理解他的心情——“被戲弄的屈辱,無法合群的挫敗感”,可是同時,他還想“搖晃兒子,扇他一巴掌,硬把他逼成不同的人”。
如果可以的話,沒有人不想要融入周圍的世界,沒有人愿意被異樣的目光審視,沒有人希望無論自己做得好還是不好,所有的原因都被歸于“因為你和我們不一樣”。所以,我在接受了那些“無法合群的挫敗感”之后,即便恐懼,即便憎惡,也還是會在心里扇自己一巴掌,逼自己去靠近那些“圈子”,努力成為“正常人”中的一個。
這樣的生活過了很久,直到我無法承受這些壓力,甚至到了需要心理醫(yī)生做干預(yù)的地步。這時我重新審視自己的心態(tài),才覺察到了問題所在,終于下定決心,不再強逼自己去做一個“正常人”。我開始不再顧忌周圍的目光,在冷清的站臺席地而坐,大大咧咧地放松旅途中疲憊的雙腿;也不再期待老師和前輩的稱贊,用冒險而奇特的日語詞匯,表達我獨特的感受。當我做這一切時,我常和周圍人開玩笑“反正我是外國人”,于是,“不一樣”變得如此順理成章,再無人置喙。
“我們終此一生,就是要找到真正的自己?!碑斘易x到《無聲告白》,仿佛就是把自己這幾年的國外生活讀了一遍。不同的是,那個受困于別人的期待和社會的不友善的莉迪亞最后死了,而我,從偏見和歧視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尋回了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