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亮[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 ???570228]
⊙徐 瑩[海南大學藝術學院, 海口 570228]
楊慎的樂府詩文獻研究
⊙劉 亮[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 ???570228]
⊙徐 瑩[海南大學藝術學院, ???570228]
樂府詩文獻研究是楊慎樂府詩學用力最多、成就最高的部分,包括樂府詩題及本事的考證,詩中名物的考釋,詩中字、詞舛誤的考訂,對樂府詩版本的考證及詩歌補錄等。作為明代中期較早的樂府詩學大家,楊慎于明代樂府詩學發(fā)展有開創(chuàng)之功。
楊慎 樂府 詩學 文獻
楊慎(1488—1559),字用修,號升庵,四川新都(今成都市新都區(qū))人,祖籍廬陵,明代中期著名詩人、詩學家,明代“三大才子”之一。其父楊廷和曾任內閣首輔。楊慎是正德六年(1511)狀元,曾官翰林院修撰、經筵講官,后因“大禮議”一事被流放滇南,故又自稱博南山人、金馬碧雞老兵。楊慎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詩學歷來研究者甚眾。然而,很少有人注意到,楊慎還是一位研究樂府詩的大家。其《升庵詩話》涉及樂府詩研究的內容近六十則,且研究對象廣泛,包括樂府詩文獻研究、音樂研究、文學研究等。而其中樂府詩文獻研究是楊慎樂府詩學用力最多、成就最高的部分。本文試圖從以下四個方面對楊慎的樂府詩文獻研究進行初步探討,以就教于方家。
由于時代久遠,部分樂府詩題在流傳的過程中失去了本意,給后人解讀增加了難度。雖然有《樂府解題》《樂府詩集》和歷代史書中的“樂志”部分等可供參照,仍有很多難解之處。如《朱鷺》一題,《樂府詩集》卷十六引《儀禮》和《隋書·樂志》中的有關記載,得出“漢曲蓋因飾鼓以鷺而名曲焉”。然而此說只是解釋了“鷺”的由來,卻未能說清“朱”之含義。楊慎則在《升庵詩話》卷四中說:“古樂府有《朱鷺曲》,解云:‘因飾鼓以鷺而名曲焉。’又云:‘朱鷺咒鼓,飛于云末?!炝暝娪小畻n鐘鷺鼓’之句,宋之問詩‘稍看朱鷺轉,尚識紫騮驕’,皆用此事。蓋鷺色本白,漢初有朱鷺之瑞,故以鷺形飾鼓,又以朱鷺名《鼓吹曲》也。梁元帝《放生池碑》云:‘元龜夜夢,終見取于宋王。朱鷺晨飛,尚張羅于漢后。’與朱鷺飛云末事相葉,可以互證,補《樂府解題》之缺?!痹跅钌骺磥?,正因為鷺一般都是白色,所以漢初的時候有朱鷺出現(xiàn)被認為是祥瑞之兆,并用鷺的圖形裝飾鼓,這才是《鼓吹曲》中《朱鷺》一題的由來。與《隋書·樂志》中的說法相較,楊慎的觀點更合情理,且有梁元帝的詩歌可以作為驗證,的確可以彌補《樂府解題》相關記載的缺漏。
又如《樂府詩集》卷七十六錄有沈約《夜夜曲》二首,并引《樂府解題》曰:“《夜夜曲》,傷獨處也?!本砥呤庞质珍浹Φ篮狻段粑酐}》一首:“隋薛吏部有《昔昔鹽》,唐趙嘏廣之為二十章。《樂苑》曰:‘《昔昔鹽》,羽調曲,唐亦為舞曲。“昔”一作“析”。’”楊慎則認為這二個樂府曲調其實是同一個。《升庵詩話》卷六云:“梁樂府《夜夜曲》,或名《昔昔鹽》,昔即夜也?!读凶印罚骸粑魤魹榫??!}亦曲之別名。”楊慎引《列子》中的記載,證明‘夜’與‘昔’同義,又指出‘鹽’為曲之別名,從而得出《夜夜曲》與《昔昔鹽》為同一曲調的結論。
除了對部分樂府詩題的解讀,楊慎還對一些樂府詩的“本事”進行了考證。如常見的“小姑無郎”一事,《升庵詩話》卷一云:“古樂府《清溪小姑曲》云:‘開門白水,側近橋梁。小姑所居,獨處無郎。’唐李義山詩:‘神女生涯元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蔣子文第三妹也。楊炯《少姨廟碑》云:‘虞帝二妃,湘水之波瀾未歇;蔣侯三妹,青溪之軌跡可尋。’”“清溪小姑”雖然是后世詩歌中常見的意象,但關于樂府古辭中的“清溪小姑”的身份卻一直是個謎。楊慎則通過引用楊炯《少姨廟碑》中的有關記載,考評出“清溪小姑”真實的身份應該是東漢末年蔣歆的三妹,從而讓后人對“清溪小姑”的本事有了更準確的理解。
又如劉言史《樂府雜詞》曰:“蟬翼紅冠粉黛輕,云和新教羽衣成。月光如雪金階上,迸卻玻璃義甲聲。”其中“義甲”一詞歷來意義不明。楊慎則在《升庵詩話》卷十二中說:“妓女彈箏護甲也,替指,或以銀,或以玻璃,杜詩‘銀甲彈箏卸’是也。其曰‘義甲’者,甲外有甲曰義,如假髻曰義髻,樂有義嘴笛,衣服有義欄,皆外也。項羽目所立楚王為義帝,以義男義女視之,其無道而猾賊甚矣,身死東城,詎非兆于此乎?”楊慎根據“義髻”“義欄”等詞推定“義甲”的意思應當是妓女彈箏時佩戴的護甲,也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假指甲”,其說有理。
再如樂府古詩中的“雙鯉”一詞,以往大家都認為就是指兩條鯉魚,剖開烹制時就會發(fā)現(xiàn)魚肚子里藏著書信。但楊慎認為并非如此:“古樂府詩:‘尺素如殘雪,結成雙鯉魚。要知心里事,看取腹中書?!瘬嗽姡湃顺咚亟Y為鯉魚形即緘也,非如今人用蠟?!段倪x》:‘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创耸乱?。下云烹魚得書,亦譬況之言耳,非真烹也。五臣及劉履謂古人多于魚腹寄書,引陳涉罩魚倡禍事證之,何異癡人說夢邪!”按照古樂府詩的說法,“雙鯉”指的是將尺素結為鯉魚形用來表達“緘封”之意,和后人用蠟封信不同?!讹嬹R長城窟行》一詩中所說的“烹魚得書”也并非真烹,而是譬喻。后世《文選》的注者們對此全都誤會了。
楊慎對樂府詩中名物的這些考釋往往能打破陳規(guī)、翻新出奇,并且多數(shù)言之有據,給后人更好理解樂府詩提供了很大幫助。
在樂府詩長期的流傳過程中,極有可能存在字、詞方面的訛誤。即使是郭茂倩所編的《樂府詩集》,也難免會出錯。楊慎在《升庵詩話》中就指出了《樂府詩集》和左克明《古樂府》在字、詞上存在的一些訛誤。
卷七“康浪”條又云:“甯戚《飯牛歌》:‘康浪之水白石爛。’康浪水在今山東,見《一統(tǒng)志》,可考。今《樂府》誤作滄浪之水。滄浪在楚,與齊何干涉也。駱賓王文云:‘觀梁父之曲,識臥龍于孔明;聽康浪之歌,得飯牛于甯戚。’此可以證。近書坊刻駱集,又妄改‘康浪’作‘康衢’,自是堯時事,與甯戚何干涉也。”楊慎指出,甯戚是齊地人,《飯牛歌》中原來所說的“康浪之水”在山東,與楚地的“滄浪之水”毫不相干,這一點駱賓王的文也可以佐證。而《樂府詩集》卻將“康浪”改成了“滄浪”,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也屬于明顯的失誤。
楊慎于樂府詩字、句的考訂方面用力甚多,糾正了長期以來樂府詩作品中存在的一些錯誤,這方面的貢獻很大。
樂府詩在流傳的過程中可能會產生不同的版本,有時它們在字句上還會存在比較大的差異。弄清楚這些情況對于樂府詩的深入研究具有重要價值。楊慎在《升庵詩話》中提供了幾首樂府詩較為罕見的版本。
又如《樂府詩集》卷三十五有《塘上行》五解,作者雖標為魏武帝,但按注釋實為魏文帝甄皇后臨終所作。全文如下:
而《升庵詩話》卷十“甄后塘上行”條則收錄了此詩的另外一個版本:
楊慎注曰:“此詩《樂府》亦載,而詳略不同。然詞義之善,無如此錄之完美,故書于此?!睆膬蓚€版本對比來看,《樂府詩集》中收錄的作品分成了“五解”,并給每一解加了一個小標題(即每解的第一句話),而且除了五言句之外,還出現(xiàn)了兩個七言句。相比之下,《升庵詩話》中收錄的版本更像是一首完整的五言古詩,語意也更加流暢,更符合甄后的身份和人物性格,應該是更早的版本。
楊慎在《升庵詩話》中還收錄了一首前人未曾發(fā)現(xiàn)的古樂府作品。卷十一“蜀棧古壁詩”條云:“余于蜀棧古壁見無名氏號硯沼者書古樂府一首云:‘休洗紅,洗多紅在水。新紅裁作衣,舊紅番作里。回黃轉綠無定期,世事反覆君所知?!嗽姽叛?,元郭茂倩《樂府》亦不載。李賀詩云:‘休洗紅,洗多顏色淡。卿卿騁少年,昨夜殷橋見。封侯早歸來,莫作弦上箭?!暻霸姾梧辞Ю锖??”有一次楊慎經過蜀棧道,在山壁上發(fā)現(xiàn)了一首無名氏書寫的古樂府詩,這首詩《樂府詩集》并未收錄。楊慎認為,古樂府詩極為“古雅”,相比之下李賀的《休洗紅》詩語意太直露,與之相差甚遠。
樂府詩文獻的研究是整個樂府詩研究的前提,也是樂府詩學理論得以產生的重要基石。楊慎作為明代中期較早的樂府詩學大家,在樂府詩題及本事的考證,名物的考釋,字、詞舛誤的考訂,詩歌版本的考證及詩歌補錄上都取得了突出的成績。與后來的胡應麟、許學夷等人相比,楊慎在樂府詩學理論體系的建構上做的還不多,他的一些考證工作也帶有牽強附會的嫌疑。胡應麟就抨擊過他關于《團扇歌》作者的考證:“《白團扇》‘憔悴非昔容,羞與郎相見’,王珉嫂婢謝芳姿歌也。王子敬妾桃葉,亦有《團扇歌》三首,其一云:‘團扇復團扇,許持自障面。憔悴無復理,羞與郎相見?!c謝正同。豈王家婢妾,自相掇襲耶?然桃葉有‘障面’句,意乃完足。芳姿語殊未見工。楊用修強桃葉一歌附會謝作,且云芳姿如此才而屈為人婢,信佳人多薄命??执罅钣兄帘鄣叵乱?!漫識此,發(fā)一笑。”但不能因此就否認楊慎在明代樂府詩學發(fā)展過程中的開創(chuàng)之功,而其豐富的樂府詩學也還有待于學界進一步深入研究。
注釋
①③④⑦?郭茂倩:《樂府詩集》,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226頁,第1070頁,第1109頁,第797-798頁,第522頁。
②⑤⑥⑧⑨⑩?????? 楊慎:《升庵詩話》,見丁福?!稓v代詩話續(xù)編》,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703頁,第752頁,第643頁,第684頁,第890頁,第901頁,第712頁,第782頁,第885頁,第923頁,第847頁,第869-870頁。
?胡應麟:《詩藪》,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61-162頁。
作 者:
劉 亮,文學博士、博士后,海南大學人文傳播學院教授,研究方向:唐宋文學、樂府文學、中國古代文學與文化等;徐 瑩,文學碩士,海南大學藝術學院助教,研究方向:中國文學批評史、音樂學等。編 輯:
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聲明
本刊作者邵惠,其論文《論葉賽寧抒情詩中的生態(tài)思想》刊于2016年第12期(下旬)總第560期,邵惠碩士研究生畢業(yè)單位應為:山西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為此帶來的不便謹向作者及讀者致歉。
《名作欣賞》編輯部
2016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