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豐
摘 要: 《聊齋志異》在藝術上代表著中國文言短篇小說的最高成就,它的一個重要主題,是抨擊封建社會末期科舉制度的腐敗, 作者飽含感情地揭露了科舉制度的罪惡。本文通過對其中一些相對受科舉制度毒害較小的書生形象的分析,初步揭示蒲松齡在經(jīng)歷一次次科場失意后的復雜心理。
關鍵詞:《聊齋志異》 科舉制度 書生形象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9082(2016)10-0373-01
蒲松齡《聊齋志異》中塑造了大量的書生形象,形形色色的書生們身上,寄托著作者復雜的思想感情。其中,除了那些醉心于科舉考試甚至受害甚深的書生以外,還有一大批似乎擺脫了科舉樊籠的超脫者。他們沒有為科舉困頓終身或命歸黃泉,而是找到了生活中另外的寄托。
他們當中,有的科場失意志灰前途遁逸山丘,比如王平子(《司文郎》)、陶圣俞(《于去惡》)、于慎(《素秋》)等人都是科場上的失意者,一次次失意,使他們對科舉失去了幻想,甘心過平民生活,享受日常生活中的樂趣。還有成功之后才看透的人,如賈奉雉(《賈奉雉》)則不同于他們,他才命冠于一時,但“試輒不售”,請教名家朗生之后,“戲于落卷中,集其雜冗泛濫,不可告人之句,連綴成文”,“竟中經(jīng)魁”。高中后,“又閱舊稿,一讀一汗,讀竟,重衣盡濕。自言曰:“此文一出,何以見天下士矣!”似乎真正超脫了,不能與混沌的塵世相容。不過,作為《聊齋志異》中一個特殊的書生形象,他總體現(xiàn)著作者蒲松齡的某種思想。蒲松齡的一生應試經(jīng)歷,足以證明他不可能有這么灑脫。賈奉雉形象只是作者成就欲望的一種曲折反映,賈奉雉的入山,說明作者對科舉制度的絕望,卻還找不到當時士子離開科舉之后的出路。這只能表明,作者認為自己是有能力考取功名的,只是因為考官無眼光、無能力欣賞自己的才華,自己又不能同流合污,所以才一次次失敗。歸根結底,還是蒲松齡的一種自慰而已。王平子等人的撒手,其實是蒲松齡對科舉的無奈。他絕不會認為平民生活比做官為宦更有吸引力。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也是吃不上葡萄,就說葡萄酸。
蒲松齡這種自我安慰的心理,在那些得與佳人共鳴的普通書生身上體現(xiàn)的更為明顯。書中常有這樣的敘述:清貧文人懷才不遇,落魄潦倒,不合時宜,棲身于荒村野宅。但他們得到年輕貌美、聰慧機智的少女賞識和主動追求,并且以身相許?!哆B城》中的喬生貧困潦落,但憑題《倦繡圖》詩得到連城的贊賞,引為知己,生死不渝;《宦娘》中良工拾到《惜馀春》詞,大加贊賞,從而愛慕詩作者;《白秋練》中白秋練也為慕蟾宮的詩篇吸引,熱烈的愛上慕生,到了為郎憔悴的地步;《香玉》中的牡丹精香玉因感黃生乃騷雅士,結為生死之交,一旦被移植,便“日漸萎悴”,而深情不改。如此種種,舉不勝舉。
這些美妙女子對窮書生的青睞,對失落文人的自我意識和自尊心理,無疑是一聲聲強有力的呼喚與肯定。以女子的賞識來肯定男人的價值,實質上是作者自我欣賞、自我肯定心態(tài)的表現(xiàn)。在《青梅》一篇中,蒲松齡說:“天生佳麗,固將以報明賢,而世俗之王公,乃留以贈紈绔。此造物所必爭也?!毷乔喾蛉四茏R英雄于塵埃,誓嫁之態(tài),期以必死;”作者心態(tài)一目了然。落魄文人在社會中的沉抑,在愛情的殊遇中得到了補償,從而達到心理平衡的效果。心理上取得紅顏知己這種支撐他們在社會上生存的精神資本,能與達官貴人平等相視:我雖然不能出將入相,光宗耀祖,但自有秀外慧中可愛之至的如玉佳人陪伴左右,并不比金榜題名者低一頭。
如果我們再考慮到《連城》中題《倦繡圖》第一首,《宦娘》中的《惜馀春》詞,都是從自己作品中移植過去的。在《絳妃》一篇中,他甚至親自出場,蒙絳妃召去作文,“諸姬拭案拂座,磨墨濡毫,又一垂髫人折紙為范置腕下,略寫一二句,便二三輩疊背相窺……,文思若涌,少間脫稿,爭持去啟呈絳妃,妃展閱一過,頗謂不疵?!苯Y合上面的分析,作者塑造這類形象的目的就更清楚了。他一生自視甚高,雄心勃勃,“他日勛名上麟閣,風規(guī)雅似郭汾陽”(《樹百問余可仿古時何人,作此答之》)。他的目標是像郭子儀那樣福壽富貴齊全。但現(xiàn)實中的他卻沉淪潦倒,才華不為世人看重,所以只能企望于夢幻中的“絳妃“了。這種幻想對他十分重要,能保持他心中的相對平靜,使他在“數(shù)卷殘書,半窗寒燭,冷落荒宅里”的實際中不至于精神崩潰。但在這些狎妮歡好之后,作者無盡的痛苦與渴望,還是無法消除,正可謂“紙上之可喜可賀,皆胸中之欲歌欲哭”。這些書生之可喜可賀,皆是蒲松齡之欲歌欲哭。
另外,《聊齋志異》中的癡生形象的產(chǎn)生,也與蒲松齡的自我心理調節(jié)有關。當然,這些形象癡迷的不是科舉。
作者一生耗費大量心血于科舉,“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夢想始終未能忘懷。在這種夢想不能變?yōu)楝F(xiàn)實時,他內心充滿了激憤。一次次的落榜,更使這種激憤之情隨之高漲。為了不使自己失常發(fā)瘋,尋找另一種精神寄托物就非常必要了。這樣就可以保持雍容氣度,不做悲劇角色,不致狼狽到底,不在科舉之路上撞得頭破血流。其實這也是中國文人的一貫做法,善于自我調理。
蒲松齡的這種移情思想,表現(xiàn)在那些癡生身上,就是將對科舉的癡迷轉變?yōu)閷δ撤N事物或人的特殊鐘愛。這種鐘愛的程度與那些為科舉奮斗終身儒生對科舉的迷戀不相上下。馬子才(《黃英》)好菊,“聞有異種必購之,千里不憚”,《鴿異》中的張幼量癖于鴿,孫子楚(《阿寶》)和余杭賀生(《瑞云》)則是愛情至上主義者,都有一位自己愛得刻骨銘心的女子。孫子楚癡情于阿寶,如癡如醉,生死不改。阿寶戲言,他若斷去枝指,就嫁給他。他竟信以為真,以斧自斷枝指。初見阿寶,魂魄就隨之而去,后來為了能伴隨阿寶左右,不惜身化鸚鵡,真可謂愛愛人勝過愛自己。余杭賀生也是一個情種,色藝雙絕的瑞云失去美貌后,他依然癡心不變,一片癡心盡獻于她?;丶屹u田賣地,把已經(jīng)蓬首在廚下勞作,丑狀類鬼的瑞云娶回了家。很顯然,他們的癡愛不帶有任何功利色彩。其他癡生的癡也是這樣,從不想利用自己所鐘愛的對象獲取利益。馬子才愛菊,不能忍受黃英姐弟賣菊花獲利,認為“以東籬為市井,有辱黃花”。他們的癡迷與葉生、王子安等人對科舉的醉心在本質上有天壤之別,葉生等是為了榮華富貴、出人頭地,不是癡迷科舉本身。也不同于郎玉柱對經(jīng)書的癡迷,郎癡于書雖然不是直接針對科舉,但他深信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也有著圖謀財色的目的,也不是真癡。所以說,孫子楚、馬子才等人的癡具有一種超脫于塵世的傾向,避開塵世煩惱,在純精神的王國里遨游。
由此可見,蒲松齡塑造這一類癡生形象,就是自我心理調節(jié),是在憤懣中追求一種平和的心境。他寫《聊齋志異》雖有表達孤憤之情的目的,但在具體的寫作過程中,具有避開生活煩惱,追求人生價值以另一種方式實現(xiàn)的目的:不能叱咤風云,就暫時從科舉考場退出來,找一塊屬于自己的小天地,尋求平凡小事中的樂趣。
縱觀中國歷史,知識分子大多深受儒道兩家思想的影響,既有積極入世的一面,也有瀟灑出塵的一面,“貧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蒲松齡也不能避免?!读凝S志異》里面,他常常以“異史氏”自稱,他把自己的作品當成歷史書來對待,從史的角度來看,書中的書生形象,實際上就是蒲松齡生活實踐的寫照,不同類別的書生以及書生們在不同環(huán)境中的種種際遇,反映了作者一世顛沛潦倒中形成的復雜思想的不同方面。
參考文獻
[1]雷群明《蒲松齡與聊齋志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