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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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彩蓮的一天
皇甫琪
侯彩蓮醒了。侯彩蓮每天在這個時候就醒了,不用人喊,也不用手機定時提醒。每天早晨4:15,非常準時,不管什么時間睡的。侯彩蓮醒了之后,誰也不驚動,一個人悄悄地穿衣,輕輕地下地,連走路也是躡手躡腳。因為家里還有人睡著。和她同床的當然是自己的男人,男人和她一樣,沒有工作,天天站在馬路邊等待用臨時工的人來喊。和他站在那兒的還有二三十個人,他們大都是來自山西貧困地區(qū)農(nóng)村的,人稱馬路兵團。
男人昨天去給人家搗墻,那活兒累人。掄的是大錘,用的是力氣,面對的是鋼筋水泥。就是黃宏小品里演的,用大錘給人家砸墻。不過,現(xiàn)實中的他們遠遠不如小品中的黃大錘那么瀟灑,一下80元,那是他們一天的工資,甚至比一天還多的收入。干這個營生沒準兒,全看你的運氣。如果是舊樓房,那墻大部分是磚壘的,好搗,一大錘下去一大片。要是碰上新蓋的樓房,尤其是高層,用混凝土澆筑的,那就費勁了,一錘下去,就是一個白印,震得虎口麻酥酥的。這是經(jīng)過幾次實踐后的親身體驗。因此,現(xiàn)在對方一說是搗墻,首先就問搗哪兒的墻,是什么樣的房子,房子不一樣,價格當然不同了。
家里靠墻的那一張床上,還有一個人在酣睡。那是她的女兒,今年上初二。女兒今年15歲,個頭不小,跟她不相上下,有一米六七,身子長得筆直,面容姣好,誰見了都會夸幾句。只是學習成績平平,讓她不怎么滿意。
女兒的床與他們的床相距不遠。他們的緊靠窗戶,女兒的挨著北墻。本來,這間房子屬于正方形,寬與長均為7米。但房東在收拾家時從后面隔開兩米,作為儲存東西的地方,大多數(shù)人家是把這個地方作為廚房。7米減去2米,房子的入深就剩下5米。他們的雙人床(1.5米)加上女兒的單人床(1.2米),兩支床中間的空間就剩下2.3米了。不過,這個空間擺著一個寫字臺,從寫字臺上面放的訂書機、訂書針,以及對面的墻上貼著自制的課程表來判斷,那是女兒每天做作業(yè)的地方。
其實,與女兒的床頭對頭還擺著一張單人床,那是兒子的床。兒子今年17歲,開學后回興縣老家念高中去了,半個月回來一次,現(xiàn)在床空著。
當然,這個家的地下還有一臺洗衣機,一臺電表箱,一臺彩色電視機,桌子上放一
臺臺式搖頭電扇,還有一大一小兩個沙發(fā)。不過,這些都是舊的,樣式也是老的,屬于淘汰的對象。稍微時尚的是那輛山地自行車。那是兒子騎的,年輕人一般不會買那些過了時的東西。最古老和原始的要數(shù)地下蹲的那個鐵爐子。因為沒有暖氣,還沒有退出歷史舞臺,繼續(xù)發(fā)揮著作用。
已經(jīng)進入秋天,天已經(jīng)明顯地短了許多,早晨4點多,天還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見。盡管什么也看不見,侯彩蓮還是沒有開燈。因為家里還有兩個正在睡覺的人。
侯彩蓮悄無聲息地走到進里間的門邊,隨手開了燈。這個長7米寬2米的地方如同一個倉庫,堆得滿滿當當。西邊一大截是房東廢棄了的舊家具,挨過來擺了一張條桌,上面放著鋁盆、案板、菜刀、搟面杖、碗,等等。地下,一溜擺著三個紅色的大塑料盆,一個白色的塑料桶,靠墻垛著幾袋面粉。但這里并非做飯的廚房。
侯彩蓮是賣面條的。準確地說,是賣手搟面的。所謂的手搟面就是用手把面和好,拿搟面杖搟薄,再用刀切成面條。一句話,從始到終全部是手工完成。侯彩蓮的面在他們這兒是獨一份。這兒有好幾家賣面條的,也有叫手搟面的,只是他們的面是用機器攪的,面片是用機器壓的,只是用手拿刀切了切。
說侯彩蓮是賣手搟面的也不夠準確,因為她還賣花卷?;ň硪彩羌兪止さ?,用起子,用堿面。侯彩蓮上午賣手搟面,下午賣手工花卷?;ň矸謨煞N,一種里邊卷著蔥花,一種沒有。
侯彩蓮每天凌晨進入家里的套間,第一件事就是和面。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和60斤,星期六、日和40斤。因為雙休日大部分人家不急著趕時間去上班,有的就在家里自己做點,還有的家人要改善改善生活,所以,每逢這兩天,侯彩蓮就少和20斤手搟面,少蒸20斤面的花卷,這也是長期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
要說和面,不少人都不以為然,覺得那是個簡單營生,沒有多少技術(shù)含量。其實不然。一是因為你和的少?,F(xiàn)在的家庭,少的三兩口,多的五六口,一頓飯不過和三二斤面。另外,面和的軟就軟點,硬就硬的,橫豎是自己家里人吃,無所謂。但你要是拿出去賣就不一樣了,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人有得是,人家花錢買東西當然要講究質(zhì)量,而不會和你去湊合。和手搟面有講究,面必須和的硬一點,和面時水得一點一點倒,不能一下倒的太多,那樣和出來的面是“脫水面”,影響口感。平常,一斤面用3兩水,如果是冬天,多加半兩,也僅僅是半兩,再多了面就有點軟,搟起來是省勁,但放的放的面就軟了,容易沾在一起,影響質(zhì)量。
要在白天,侯彩蓮從來不開燈。天天在這里,她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這里的環(huán)境。還有,用一度電7毛錢,自己出來打工,是為了孩子們的前程,不是來享受。這里學校多,上學也方便,雖然不是在城市的中心,在太原的西山地區(qū),那兒屬于城鄉(xiāng)的結(jié)合部,但比起他們那個國家級的貧困縣,教育質(zhì)量還是高出一大截。而且,他們那個村,現(xiàn)在連個小學校也沒有,想讓孩子讀書還得翻山越嶺走十幾里路到鄉(xiāng)里的學校去。
侯彩蓮熟練地解開面袋的封口,提起五十斤重的袋子,把面往那個大塑料盆子里倒了五分之三,稱了稱,30斤多一點,于是,就把剩下的那20 斤倒進另一個塑料盆里。隨后又打開另一個袋子,拿不銹鋼盆挖了幾下倒進一個空面袋里,她把那個面袋往電子秤上一放,10斤稍多一點。
侯彩蓮把剛才稱好的10斤面倒在那個盛有20斤面的塑料盆子里。因為一個盆子和不下60斤面,得分開兩個地方和。水是自來水,現(xiàn)接,用多少接多少,接在白塑料桶里。60斤面,用18斤水,不能說分毫不差,基本上相差無幾。就著燈光仔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她家的白塑料桶外邊上下畫著4條線。聰明人一看就明白了,這些不同的刻度代表著不同
的重量。最下面的一條線代表12斤,是40斤面平時的用水,第二條線是14斤,是冬季的用水量;第三條線是18斤,60斤面平時的用水,那最后一條線是21 斤,是同樣數(shù)量的面在冬季的用水量。這些數(shù)字的意思不僅僅局限于水的重量,它同時也體現(xiàn)出了侯彩蓮的一種責任。
在昏黃的燈光下,侯彩蓮左手將水瓢里的水往盆子里倒一點,然后用右手來來回回攪動盆里的面粉,隔一會兒,再倒一些,再攪一會兒,如此循環(huán)往復,直到把那一盆面粉變成一坨光溜溜的面團。
和好兩個塑料盆里的60斤面后,侯彩蓮把其中的一團放在了一個大鋁盆里,坐在那里喘了口氣,讓面自己醒著,然后再往空著的兩個塑料盆里倒面粉,因為她還得和60斤另外的面,這個面用的水就比手搟面多了,因為它是蒸花卷的面。不過也不能太多,什么東西也有一個度。她又稱出20斤面,倒在一個塑料盆里,又把剛才口袋里剩的40斤面倒進另一個塑料盆里,從中取出10斤倒在那20斤里。把小不銹鋼盆里的起子分別倒進兩個塑料盆里,然后倒水,開始和面。等和好蒸花卷的面后,侯彩蓮把盆子用籠布苫上,讓面自己慢慢起著。
這時候,已經(jīng)快7點了,侯彩蓮把家里的燈關(guān)了。這里原本光線就差,乍沒了燈還是漆黑一片。不過,過一會兒等人的眼睛適應(yīng)了就好了。她出了門,來到女兒的床邊,輕輕地推了一下女兒,低聲說,快7點了。女兒揉了揉眼睛,嗯了一聲。然后就起床,穿衣。而這時的侯彩蓮早已回到基本屬于她一個人的那個黑房間里。女兒穿好衣服洗漱完畢后,背起書包,自己拿一袋奶走了。臨出門時小聲說了聲“拜拜”。女兒大了,懂事了,自己能干的事情絕不會去麻煩她。而她也漸漸習慣了,不是有意培養(yǎng)他們獨立生活,而是因為她實在是太忙了,抽不出時間和精力來照顧她。作為一個母親,她和許多做母親的人一樣,希望自己的孩子聰明伶俐,聽話懂事,學習優(yōu)秀,身體健康,將來能上名牌大學,能找一份體面又賺錢的工作,活得比他們好。她和男人連小學也沒念完,出來打工只能干力氣活,掙辛苦錢,受苦不少,掙錢不多,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們再走他們的路,希望他們比自己有出息,這也是自己出來打工的原因和目的。還有一點就是他們那地方太苦,太窮,屬于全國有名的貧困縣,土地不多,而且大都是坡地,靠老天爺?shù)哪樕燥?。家里倒是分了幾畝地,可靠那幾畝地,收成好了,勉強可以糊口,收成不好,連肚子也填不飽,有一年天旱得厲害,連著幾個月沒下一滴雨,撒在地里的種子十有八九發(fā)不了芽,少數(shù)出了芽的也給滾燙的黃土燒死了。別說收成,連種子也貼了進去。也就是在那一年,她和男人離開了家,來到了省城,眨眼工夫就是十年。最初他們沒有帶孩子,就他們夫妻倆,孩子讓爺爺奶奶帶著。幾年后,孩子該上學了,就把孩子們接來。最初,男人跟上人打零工,她在一個賣飯的攤子上幫忙。這些攤點服務(wù)的對象就是跑長途的大車司機。從下午4點干到第二天早上6點,一個月300元的工資。后來,她看到這里的許多上班族們沒時間也不愿意自己做飯,早上買油條豆腐腦,中午買壓好的面條,晚上買蒸好的饃饃。她心里琢磨,自己干不了別的,蒸個花卷搟個面條還行。還有一點,做這個沒有多少成本,也沒有多少風險。用老人們的話說,就是量不回米來也丟不了口袋。于是,她就開始張羅。最初只是搟的買面條,因為是純手工做的,買的人還不少,一天賣個二三十斤。有一天,她比平時多和了些面,想多賺點,沒想老天不照顧,下開了雨,搟下的面沒人買,自己家又吃不了多少,一夜之間,面就發(fā)了,只好蒸了花卷??赡敲炊嗷ň?,自己也吃不了,她就拿出去賣。沒想到,她的花卷賣得還挺快。從那天開始,她就上午賣手搟面,下午賣手工花卷。生意越
來越紅火,由原來每天二三十斤逐步增加到現(xiàn)在的五六十斤。只是,她比原來忙了許多,一天到晚排得滿滿的,連個縫縫也沒有。
聽到外邊有響動,侯彩蓮到門口一瞭,原來是男人。男人一邊提褲子一邊穿鞋,嘴里嘟囔:忘記了讓你叫我,今天還有個活兒,讓早點去。侯彩蓮說,那你再忙也得吃口飯。男人說,遲了,遲了,再耽擱人家以為咱不去了,又叫了別人。
現(xiàn)在找點干的也不容易,不像前幾年。從去年開始,政府提出要搞城中村改造,太原市周邊的農(nóng)村都在嚷嚷著要集體搬遷,公家不讓農(nóng)民們再隨便蓋房,因為牽扯到拆遷時的賠償。所以,活兒明顯地少了許多。還有幾個小區(qū),有類似新聞媒體中報道的樓霸,小區(qū)業(yè)主們的活兒,不讓外邊的人來干。說什么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男人且說且走了。侯彩蓮看早先和的手搟面已經(jīng)醒好,得開始搟了。搟面是個力氣活,面越硬自然越費力氣。一下一下,不知道得搟多少下,而且每下都得用夠力氣,偷懶一點也不行。最初那幾天,侯彩蓮的胳膊都腫了,黑夜睡著睡著就疼醒了。后來,就慢慢習慣了,適應(yīng)了,用她的話講,就是有了功夫。
60斤面,搟了10大卷。她檢查了一下,看面撲少的,就往面上再撒一些,防止面與面之間粘連在一起。面撲用的是玉米面,而且是稍微粗一點的,不是圖省錢,是為了好用。面搟好之后,她來到大家,坐在沙發(fā)上時,突然覺得有點餓了。這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吃飯。
她把昨天晚上的稀飯熱了熱,又把也是昨天剩的半碗燜面倒在稀飯里,從冰箱里取出咸菜碟子,一個人坐在那里吃了起來。吃過飯,她把碗洗了,再把女兒和自己床上的被子疊了。草草收拾了一下家里,把女兒換下來的衣服卷起來,見男人搭在自行車衣架上的迷彩服(實際上是工作服)臟了,就取下來和女兒的衣服一塊塞進了洗衣機。
這時候,她把搟好的面放在了一個長方形的袋子里,端出了外邊,連同電子秤和兩塊木板一起擱在了電動三輪車廂里。看看手機的屏幕,10點15,就推著電動車出了家門。她把車子停在門口,然后將外間的門鎖上。侯彩蓮租的是農(nóng)民自己蓋的平房,沒有暖氣,沒有煤氣,沒有衛(wèi)生間。她家住的房子是那排平房最東邊的一間,房東在房子的門口又搭了一間東西方向的房子,把原來的門子包在了里邊。這間房子有十四五平米,他們在地下壘了個灶臺,灶臺旁邊堆放著一個個蛇皮袋,里邊裝的都是炭塊。
侯彩蓮要去的地方離她的住處不遠,開電動三輪車也就十來八分的工夫。那兒是西山地區(qū)最長也最繁華的一條街,這條街足足有一里來長,像一個中等規(guī)模的鎮(zhèn)子。街的兩端連接著大道,中間是個十字,兩邊有六七個居民小區(qū)。臨街是一間間門面房,都是做買賣的。光糧店就有四五處,花圈店還有五六個,棋牌館少說也有六七家,不過沒有一家歌廳,不是沒人敢開和想開,據(jù)說是上面不允許。
街上還有賣油條豆腐腦、包子餡兒餅、莜面栲栳栳、牛肉拉面、麻辣燙米線、刀削面、打鹵面、羊蝎子火鍋、怪味雞、山東煎餅、鮮肉鍋盔的……
所以,侯彩蓮在這條街上做生意首先是選對了地方。
侯彩蓮賣東西的地方就在十字路口的交界處。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賣手搟面和手工花卷不在同一個地方。上午賣手搟面在十字路口的西端,下午賣手工花卷就挪到了十字路口的東端。不過,這些年人們都已經(jīng)熟知了這些,上午10:30,下午6:30,一般情況侯彩蓮在這個時間就會準時來到這里。今天,侯彩蓮和往常一樣,準時來到十字路口的西側(cè)。她停好電動車,開始做準備工作。首先是給電動車打眼石,這個簡單,找塊半頭磚在車轱轆下一放就可以了。在打眼的同時,把那塊貼著“手搟面”三個紅字的木板立在
車旁。接下來是把車廂里放的兩塊六七寸寬長度與車筐相等的木板橫擔在車筐上,然后再去附近的糧油店里取出那塊一米多長一寸來厚的大案板擱在剛才放好的木板上。然后取出一大一小兩卷白色的塑料袋,把電子秤擺好。今天,據(jù)天氣預告有陣雨,侯彩蓮就在電動車的一側(cè)綁了根鐵管,把車廂里帶的紅色遮陽傘撐開插在那根鐵管上。然后從車廂里取出搟下的面卷兒,展開平放在案板上。因為原來的面片有點厚,就用搟面杖再搟幾下,這才開始給來買手搟面的人切面。對了,侯彩蓮還有一個與眾不同之處,一般賣東西的人是直接收錢,而侯彩蓮卻是讓顧客自己放錢,自己找錢。這是出于衛(wèi)生方面的考慮。
等候彩蓮這些準備工作一切就緒時,買面的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來的人大都是老顧客,知道侯彩蓮的規(guī)矩。他們先是告訴侯彩蓮自己買多少錢的面,買什么樣的面,并讓侯彩蓮看了他們手中錢的數(shù)量,就把錢投入侯彩蓮放錢的木頭匣子里,如果錢的面值超過了要花的數(shù)量,買面的人就會自覺地從那個匣子里取出應(yīng)取的錢數(shù)。而這個時候的侯彩蓮目不斜視,只顧埋頭切面,從來也不看他們,任憑他們自己去放去拿。她對這些來買她面的人深信不疑,相信他們不會做那些損人利己的事情。人們一般買兩種面,一種是燜面用的面,這種面要切得細一些,一塊錢的面大約要切40下;而用來煮面條的面,一塊錢的面切26下就差不多了。也有的人讓切成菱形的,還有不用切買了大塊面自己回去切的,不過,這些都是少數(shù)。按今天的60斤面來計算,加上18斤的水,總共為78斤,現(xiàn)在每斤面的賣價是2.2元,全部賣完為171.6元,再按每元錢切33下(燜面與面條各半),侯彩蓮要切5662下,以每秒切2下計,需用時2831秒,為47分鐘。不過,這只是理論上的計算,事實上,侯彩蓮每次切面之前,還得把原來厚一點的面再進行二次加工,而切完一個人的面,把面裝到塑料袋里,再撒些面撲,抖一抖,防止粘連。這些都需要時間。還有,來買面的人有時一來好幾個,在那兒等著,當然也有空檔的時候。一般情況下,侯彩蓮在12點半之前就賣完了,如果這個時候還賣不完,侯彩蓮也得走,因為她還得回去給上初二的女兒做午飯。這一條是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
侯彩蓮匆匆忙忙回家,著著急急做飯。做飯中間,女兒就回來了。等做好了飯,男人在了就一起吃,男人如果到外邊干活回不來,她們母女倆就自己吃。午飯幾乎頓頓是面。為什么,一來山西人喜歡吃面,二來吃面也比較簡單,打點鹵炒點西紅柿一澆,呼嚕呼嚕一吃,就行了。不像大米,沒有菜無法下咽。她見過人家南方人,每天碟子盤子擺一桌子,最少也是四菜一湯,麻煩得很,別說炒菜,就是盤盤碟碟也得多洗幾個。還有大家都知道的原因,侯彩蓮是賣面的,每天要賣幾十斤面,哪兒還差自己吃的一點。
吃飯的中間,侯彩蓮還有一項工作,就是生火。為下午蒸花卷做好前期的準備工作。
蒸花卷是在一進門的那間后來接出來的房子里。灶臺緊靠東邊的墻,壘在地的中間位置。灶臺的后邊豎著一根鐵皮管子,作為煙筒。灶臺的左邊垛著幾十個蛇皮袋,里邊裝的都是炭塊。用來做飯蒸花卷。別看今年的煤炭市場不怎么景氣,可他們做飯用的塊煤卻沒有降價,一袋還是28元。這一袋炭,如果夾雜上部分木柴,能用4天,如果光燒炭,3天就得一袋。柴是在外邊干活的男人順便拾回來的,當然,干的須是裝修之類的活兒。可能于今年太原的城中村改造有關(guān),農(nóng)村的房租都漲了不少。去年,他們住的這間房每月的租金是240元,今年就成了400元,漲價近70%。
一會兒,侯彩蓮再次進入那個黑色的世界,開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簡單勞作。盡管沒有文化,盡管來自偏僻的山區(qū)農(nóng)村,侯彩蓮也有屬于自己的夢想。她的這些夢想往
往與兒女有關(guān)。不過,侯彩蓮的這些夢想只能是在一天結(jié)束后的夜里,因為在白天,她沒有時間考慮這些。
她把吃過飯的碗摞在一起,放進了鍋里,等做晚飯時再洗它們。她現(xiàn)在首要的任務(wù)就是面對那60斤已經(jīng)發(fā)了酵等待她去團弄的蒸花卷的面。
在走進那間房子之后,她看到的是每天一成不變的景觀:兩個紅色的大塑料盆里,那兩團發(fā)了酵的面如兩張扁平的圓臉,等待她去撫摸,去揉搓,去美容,最后把它們變成一朵朵白色的漂亮的綻放的花兒。這個過程其實是一個美好的過程,一個浴火重生的過程,一個類似于鳳凰涅槃的過程。對于她來講,這件簡單的甚至可以說是枯燥無味的事情,已經(jīng)成為她生活中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與她的生活密不可分,她已經(jīng)離不開它們,它們成了她的工作,成了她的希望,成了她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至少目前是如此。
侯彩蓮挽起袖子,又開始了那簡單的重復勞動。其實,蒸個花卷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也不簡單。這件事情不是誰也會做誰也能夠做好的。它需要一定的技術(shù),一定的經(jīng)驗,更需要不斷地實踐。首先是和面。它與和手搟面不同,和面時要放起子,然后讓面發(fā)酵。發(fā)酵也有講究。時間短了不行,蒸出來的食品是“死”的,時間太長了也不行,蒸出來的食品有酵子味。等面發(fā)了酵,要往面里放堿。這堿放少了,蒸出來的花卷發(fā)酸,難吃,放多了,面的顏色發(fā)黃,吃到口中有一股堿味。堿有兩種放法,一是放堿面,直接把干堿撒在發(fā)了酵的面里,揉勻;二是把堿面用熱水化開,倒入發(fā)了酵的面里,再揉。前一種辦法省事,但它適合蒸少量的面,多了不容易揉勻,弄不好蒸出來的食品上有堿面不勻的斑點。吃起來倒無妨大礙,最關(guān)鍵的是難看。有如白騰騰的粉臉上冒出一個個黑色的斑點,有礙觀瞻。侯彩蓮采用的是后一種。雖然是農(nóng)民出身,在家里經(jīng)常蒸饃饃花卷,但一次只有幾斤,與幾十斤不同。像寫字一樣,別看你每天寫字,要是冷不丁讓你寫個大字,幾尺大的字,還真不好掌握。剛開始,侯彩蓮怕堿放的不合適,就在筷子上纏點面,用火烤,然后取出來看堿上的是否合適。不過,時間久了,日積月累,她就有了經(jīng)驗,就能得心應(yīng)手,運籌帷幄?,F(xiàn)在,和多少面,用多少堿,她胸有成竹,閉著眼睛也弄不錯。
常言道,十年的媳婦熬成婆。整整十年了,現(xiàn)在的侯彩蓮真的修煉成為名副其實的婆了。
揉面的工作是在案板上進行的。揉面時,除了加堿水,一般情況還得摻一些面,因為面起了之后往往會變得比原來的要稀一些。把面揉好之后,軟硬適中,再把它搓成胳膊粗細的“繩子”,拿刀根據(jù)自己的需要剁成一截一截。這里為啥不說切,切和剁其實都是用刀一下一下截,但這里的剁在速度上要比切更快一些。這時,侯彩蓮左手抓起一截面,右手熟練地把面拽成一條,然后用食指飛快地轉(zhuǎn)一個圈兒,眨眼工夫,一個花卷就成了,就被輕輕地放在了早就準備好的籠屜里。擺花卷時,由外向里,轉(zhuǎn)著圈兒,一個一個,中間留有一定的空隙,直到擺滿為止。一籠能擺40個。
擺滿以后,侯彩蓮就端著籠來到外邊的蒸房里,等鍋里的水開了,就把籠放上去,蓋上蓋子,然后馬不停蹄地返回那間黑屋子里,繼續(xù)揉面,切面,捏花卷,往籠屜里擺。這個過程一般在七八分鐘,而蒸一籠花卷的時間在十四五分鐘,侯彩蓮外邊的蒸籠共3層,等她把第三籠捏好的花卷放在鍋上時,最下邊放的第一籠里的花卷正好熟了,侯彩蓮就把熟了的那一籠端下來,一個一個取出來擱到已經(jīng)準備好的竹筐里。等回去捏好一籠再端出來時,第二籠又熟了。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一籠接一籠,一直把那60斤面團變成了780多朵白色的花兒。
這樣的工作前前后后一共需要近3個小時,包括中間要添水,捅火,加炭等。這時候也就臨近下午的6點了。6:15,侯彩蓮騎著她的三輪摩托車準時出發(fā),在6:30前來到那條街的十字路口。她在路口東面的交叉口停下,把車倒回來,打好眼石。這時,立在車旁的是另一塊木板,上寫:手工花卷。侯彩蓮的人緣不錯,不管是上午還是下午,都有人幫忙。不是推車,就是拿裝花卷的塑料袋。侯彩蓮把塑料袋掛在車的一側(cè),把兩個筐子擺好,揭開苫在上面的白布。那白騰騰的花卷一個個冒著熱氣,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買花卷的人們這時候如約而至,他們大都是老主顧,或曰回頭客。你三塊,他五塊,你要一般的,他買帶蔥的,兩筐花卷,也就是一個來小時的工夫。她根據(jù)買主買的數(shù)量,多的用大袋子,少的用小袋子。在拿花卷時,侯彩蓮雙手把塑料袋撐開,壓在花卷上,然后把花卷連同塑料袋一起翻過來,如果買的數(shù)量少,在六個之內(nèi),在壓袋子的時候就已經(jīng)數(shù)好,要是數(shù)量多的話,缺幾個等翻過袋子后再用筷子一個個夾起來添足。這時,侯彩蓮雙手捉住塑料袋的帶子,手指來回一交叉,就打好了扣,遞給買主。與上午的面條相比,花卷是蒸起來麻煩,賣起來痛快。賣完花卷后,侯彩蓮麻利地收拾好東西,騎上她的車子,風風火火走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天如此。從早上4點多到晚上10點,她如同一只被鞭子抽打著的陀螺,一刻不停地轉(zhuǎn)動。現(xiàn)在,她得回去做飯,女兒要下學,男人也快回家了。即使他們在家,她也不讓他們做飯、干活。她覺得這些是她的分內(nèi)之事,是她責無旁貸的工作。即使女兒做完了作業(yè),她寧可讓她多躺躺,哪怕看會電視,也不讓她插手這些家務(wù)。女兒是學生,她的任務(wù)除了學習就是學習。學習才是她的本分,才是她應(yīng)該做的事情,而不是其他。至于男人,他是全家的頂梁柱,是她的依靠,凡是她能干的,決不讓男人動一下。男人每天干的是力氣活,必須吃好喝好休息好。即使一天沒有干的,男人也不應(yīng)該干女人干的活兒。男人就是男人,男人干的是大事,要是成天洗鍋做飯收拾家,那還要女人干什么?她最看不起那些成天描眉畫鬢或者打麻將扭秧歌卻讓男人來做飯來伺候自己的女人。她說她們那是不守婦道!
今天因為有兩個大買主,分別買了10元和15元的,讓她比平日又節(jié)省了些許時間。侯彩蓮就不像往日那樣的緊張,就有了東張西望的機會。其實,這條街除了人多就是人多,平常,可以用熙熙攘攘摩肩擦踵來形容。前幾天,因為上面的領(lǐng)導要來檢查,原來擺在人行道下面的東西全部給搬到上面,并且還有人提著油漆桶,用刷子在路牙上畫了黃色的線條。各種車輛也不準停在路邊。那幾天,路明顯地寬了許多,人也顯得少了許多。不過,這種情況僅僅維持了三天,這里便濤聲依舊。
侯彩蓮沒有看路上的行人,她把目光定格在近在咫尺的市場。這是一個正在興建的購物中心,去年春天剪的彩,當時,剪彩的領(lǐng)導在臺上向人們承諾,年底完工,給大家一個優(yōu)雅整潔的購物環(huán)境??蓵r間過去了一年半,購物中心除了兩個月前豎起來的鋼結(jié)構(gòu)架,就是兩個高高聳起的塔吊。據(jù)說,開發(fā)商計畫想借蓋購物中心的名義,在這個地方蓋一幢30多層的家屬住宅樓。結(jié)果,因為上面不批,一直拖了好長時間,最后實在拖不下去了,只好在高層住宅的基礎(chǔ)上蓋開了購物中心。
侯彩蓮不喜歡這個購物中心,也不希望它早日建成,最好永遠也不要建。她心里非常清楚,這個購物中心的建成投入使用之日,或許就是她的失業(yè)之時。據(jù)說購物中心西邊是個五層,東邊要蓋七層(包括一層的地下停車場),購物中心與樓房相反,越低越值錢,聽說每間的價格在20多萬。像侯彩蓮這樣的情況,地理位置好的地方價格高,買不起,3層、4層相對要便宜一點,但現(xiàn)在的人都學
的懶了,一步也不想多走,買主上去的肯定少,影響生意,鬧不好連上繳的費用也掙不夠。當初,她選擇做這個的時候就是考慮到投資少,風險小,也沒有多少技術(shù)含量,掙的就是幾個辛苦錢。
這些年,靠自己和丈夫的辛苦,他們也積攢了幾萬塊錢。只是,這些血汗錢,別說在市中心,就在這離城幾十里遠的地方,這幾萬塊錢,也就能買個衛(wèi)生間。因此,想在這里長期待下去,還得吃苦吃苦再吃苦,節(jié)省節(jié)省再節(jié)省,努力努力再努力。最大的希望就是有個健健康康的身體,對于他們來講,身體是最大的本錢。她認識的一個老鄉(xiāng),發(fā)誓要改變自己的身份,變成城里人,找城里的姑娘做老婆。他沒明沒夜辛辛苦苦打了十來年的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攢下十幾萬準備買套二手房,結(jié)果那對象不依,說沒有新樓房就跟他拜拜。可他攢的那點錢剛剛夠首付。但為了對象,他決定當房奴。就在他做了這個決定的第二天,干活時從三層樓上掉了下來,頭也破了,腿也折了,腰也壞了,當時就暈了過去。工友們把他抬到醫(yī)院,好不容易搶救過來。在醫(yī)院里住了半年時間后,用準備交首付的錢,保住了一條命。他哭著對搶救他的大夫說,你們這不是救我是害我,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能干啥,就是比死人多出的一口氣,還不如當初讓我死了,省得連累家人!
他們家里的幾萬塊錢一大半是她賣手搟面和花卷掙下的。具體怎么掙的,一天能掙多少,侯彩蓮肯定沒有詳細算計過,她一天的時間排得滿滿當當,連個縫兒也不留,哪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因此,這項工作只好由我來代辦了。
我們一項一項來計算。首先,從手搟面來著手,看賣一斤面的利潤是多少。
一斤面加上3兩水,為1.3斤。冬天為3.5兩水,為1.35斤。冬天按一年(300天)三分之一的時間計,就是100天。這個公式應(yīng)為:(1.3斤×200+1.35斤×100)÷300=1.3167斤
這個1.3167斤就是一斤加了水的面。按一年出300天攤計,300天合43個星期。為什么要算幾個星期呢?前面講過,每個星期里的周六、日與周一到周五不同。
先看看一個星期手搟面的數(shù)量。
60斤× 5 + 40斤× 2 = 380斤
380斤× 1.3167 = 500斤
2元(賣價)× 500斤= 1000元
1000元× 43(星期)= 43000元
以上的43000元就是手搟面的毛收入,須減去面的成本。一般面粉,一市斤為1.7元。那么:
43000元-(1.7元×380×43)
= 4000元- 27778 元= 12222元
這就是手搟面的純收入。
再算算手工花卷?;ň碛玫拿娣叟c手搟面的分量相同,為380斤,不同的是,手搟面是按斤賣,所以要把摻入的水的分量也要加進去,而花卷是按個兒計,即一斤面能蒸幾個。這樣,計算起來就簡單了許多。根據(jù)我的觀察,侯彩蓮的一斤面可蒸13個花卷。
13×380÷4(每元4個)= 1235元
1235元×43 = 51105元
53105元是手工花卷的毛收入,須減去買面粉錢以及燃料費,也就是買炭的錢。就按4天一袋炭計算,每天的燃料費當在7元,按300天算,燃料費為2100元。購買面粉的費用同手搟面一樣,為27778元,這兩項加在一起共29878元。
53105元-29878元= 21427元
由此看來,手工花卷的利潤高于手搟面。
手搟面的利潤12222元加上手工花卷的利潤29878元,總共為42100元。這就是侯彩蓮全年的收入。當然,這個收入不一定精確,因為這里面沒有包括一些不確定的因素。
侯彩蓮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瞅了正在建設(shè)的購物中心一眼,決定離開這里。家里還有一攤事情等著她干哩。中午吃了飯的碗和鍋還沒洗,亂七八糟的家還沒來得及拾掇拾掇,女兒和男人干活替換下來的衣服還在洗衣機里堆著……
路上,侯彩蓮接到了男人的電話。男人說,你猜我剛才干甚去了?她說,不知道。男人說,你猜。她說,我沒心思猜。購物中心建成了,咱的買賣也許就做不成了。人家肯定要讓做買賣的都進購物中心里,要不花那么多錢蓋起來的房子不就成了空房?咱和人家別人不一樣,掙的就是幾個辛苦費,能買起人家的商鋪?就是借上貸上買下,到時候掙不下了拿甚還人家?
男人說,你想的太多了。老人們有一句話,車到山前必有路。你現(xiàn)在就愁開了這個,就不怕把頭發(fā)愁成了白的?
侯彩蓮說,你以為我喜歡愁?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給咱想個好辦法我就不愁了。
男人在電話那頭說,我告訴你個好消息吧,我看了一輛面包車。
侯彩蓮問,看面包車做甚?
買。男人在那邊說得十分輕松。
買下誰開?侯彩蓮問。
我開,你學會了你也可以開,咱們的兒子閨女都能開。
男人的話把她說得愣住了。她驀地記起,男人幾年前就考取了駕駛證。那得多少錢?她問。
滿打滿算下來五萬多。不說了,咱們回家好好合計合計。咱們總不能一輩子就給人搗墻扛水泥背沙子搟面條蒸花卷吧。
她吃不準男人是不是跟她開玩笑。男人天生樂觀,從來不知道什么叫愁,往樓上扛一天水泥沙子回來灰頭土臉,照樣也是嘻嘻哈哈,好像旅游歸來。她說他是沒心沒肺,他也不惱,解釋道,你就是愁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能管啥用,能愁出一個鋼镚來?愁出毛病來還得花錢住醫(yī)院。也許是男人剛才的情緒感染了侯彩蓮,和男人通過電話后,她的心情竟然好了許多。路過小賣部,她破天荒地給男人買了一盒長白山。男人平時抽的都是一盒5塊錢的煙,就這,她還嫌貴,想讓男人戒掉。她把長白山煙裝進了自己的口袋里,重新上了車子。她覺得這幾年自己太摳門了,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別說做什么美容了,就是面霜也很少抹。在她看來,一天到晚不是和面切面,就是揉面蒸花卷,連上廁所也得緊走幾步,哪有那些閑工夫打扮,也沒有那個心情。其實,她才三十幾歲的人,在城市,這個年齡的女人正是需要打扮需要包裝的年齡?,F(xiàn)在仔細想想,這些年,兩個孩子上學的花費少了,上面有文件,說是普及九年義務(wù)教育,學校不再收擇校費(他們沒有城市戶口),學費,只收學雜費,兩個人用不了過去一個人的錢。因此,家里便有了些積蓄,自己的確也該打扮打扮了。還有,她現(xiàn)在覺得自己應(yīng)該改變過去的想法,不能太自卑,更不能讓自己在一棵樹上吊死。常言說的好,樹挪死,人挪活。還沒有試,就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行呢?
她突然想到了釘子和木板。她覺得,城市好像一塊質(zhì)地堅硬的木板,要想在這里扎根,她必須變成一枚銳利的釘子,在生活這把錘子的重擊之下,把自己牢牢地嵌到木頭里面。否則,永遠是水上的一葉浮萍。
皇甫琪,1950 年生,山西原平人。出版有小說集《尋找那半個圓》《雪兒》,長篇小說《龍宮》。近年來開始涉足紀實文學創(chuàng)作,在《當代》《中國作家·紀實》《紀實中國》《山西文學》等期刊發(fā)表紀實文學作品二十余萬字。曾獲第四屆、第六屆全國煤礦烏金文學獎,2010—2012 年度趙樹理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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