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吳汝綸對嚴復所譯《天演論》稿本提出了批評和修改建議,隨后應邀作序,并在該書出版后盡力推銷與宣揚,這已成為《天演論》出版史上的重要關(guān)節(jié)。在吳汝綸等人士的推揚下,《天演論》對近代中國思想界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吳汝綸與嚴復亦師亦友的交誼,也成就了出版史上的一段佳話。
關(guān)鍵詞:吳汝綸;嚴復;《天演論》;出版史
吳汝綸(1840-1903)為晚清桐城派的末代宗師,生前有“海內(nèi)大師”和“古文宗匠”之譽,為“曾(國藩)門四學士”之一。他以文章名世,“中外大疑大計,一決于國藩、鴻章二人,其奏疏多出汝綸手”。吳汝綸雖屬傳統(tǒng)士大夫,但并非抱殘守缺者,他開辦桐城學堂,傳播新學,并親赴日本考察學制,以圖強國保民,曾協(xié)助其辦學的日本人早川新次為此稱贊他為“瓜中國儒林中最有開化之思想者”。與此同時,吳汝綸積極參與西學翻譯出版活動,他與嚴復的交往及對《天演論》的推揚,可謂其中的典型。
一、“此其資益于自強之治者,誠深誠邃”
吳汝綸比嚴復年長14歲,又為當時文壇執(zhí)牛耳的人物,兩人相交,嚴復視吳汝綸為師長。嚴復早年留學英國,對西方社會學、政治經(jīng)濟學較為關(guān)注,同時頗具舊學功底。嚴復作為后起之秀,職卑言輕,需要吳汝綸這樣的前輩扶植鼓吹;同時,吳汝綸深知中國積弊所在,希冀借助西學提振民心,也需要學貫中西者的支持。有資料顯示,嚴譯《天演論》尚未成書前即送至吳汝綸處,請后者批閱。吳汝綸在清光緒丙申(1896)七月_卜八日《答嚴幼陵》的信中對此給予肯定和贊賞:“尊譯《天演論》,計已脫稿。所示外國格致家謂:順乎天演,則郅治終成。赫胥黎又謂:不講治功,則人道不立。此其資益于自強之治者,誠深誠邃。”
嚴復有感于甲午中日戰(zhàn)爭之敗,從事《天演論》的翻譯,旨在通過西方的“天演”“人治”之說,促使中國的“郅治終成”。在吳汝綸看來,《天演論》“名理繹絡(luò),筆勢足穿九曲,而妙有抽刀斷水之致,此海內(nèi)奇作也。脫稿在邇,先睹為快”。他既對嚴復貫通中西的學問感佩不已,又對后者試圖借助譯書以喚起中國的自強精神尤為推重。
另據(jù)清光緒丁酉(1897)二月七日吳汝綸《答嚴幼陵》信可知,嚴復于丙申年底或丁酉年初將脫稿的《天演論》再次呈給吳汝綸,請其審看批閱。吳汝綸在此信中除了表達出“雖劉先主之得荊州,不足為喻”的喜悅心情,“自來譯手,無似此高文雄筆”的欽佩之隋外,另對嚴氏的翻譯之作,提出了一些建議和批評,主要涉及譯稿應忠實于原書、注意引注規(guī)范等,“法宜如晉宋名流所譯佛書,與中儒著述,顯分體制,似為入式”。
嚴復《天演論》初稿《譯例》中稱:“原書引喻多取西洋古書,事理相當,則以中國古書故事代之,為用本同,凡以求達而已?!边@樣一來,嚴復譯文中經(jīng)常雜引中國古書故事,“孔子曰”“孟子所謂”“莊周所云”等。從忠實于原著的角度而言,這些雜引之事,顯然不夠嚴謹;從取信于讀者的角度,這些中國古人故事出現(xiàn)在西譯著作,也難以令人信服。為此,吳汝綸建議,嚴復此書可以參照晉宋名流翻譯佛書之例,這樣可使得譯著與自著“顯分體制”,以為精當。
吳汝綸的這一建議,得到了嚴復的重視并被采納。從現(xiàn)在通行的《天演論》版本可以看出,嚴復將“孔子日”“班固日”之類的話歸入案語或小注,較為忠實地反映出譯著的原貌。
二、“其書乃駁駁與晚周諸子相上下”
嚴復譯出《天演論》后,托呂增祥轉(zhuǎn)呈吳汝綸,并請吳汝綸賜序。大約在光緒戊戌(1898)正月間,吳汝綸著手為《天演論》作序。吳汝綸在序言中對嚴復所譯《天演論》大為擊賞,有“其書乃駿駿與晚周諸子相上下”的至高評價。嚴復翻譯文章推尚“信、達、雅”,這與桐城派提倡的文章講求“考據(jù)”“辭章”及“雅潔”之說息息相通,而吳汝綸“與其傷潔,毋寧失真”的告誡,更是對嚴復產(chǎn)生直接而深遠的影響。“信、達、雅”作為翻譯語言標準的確立,對中國的翻譯出版工作產(chǎn)生了十分重要的影響,這當溯源到嚴復、吳汝綸那里。
當然,有論者指出嚴復翻譯文章一味講求雅潔,非多讀古書之人難以理解,不利于學童受益,但從爭取那些熟習古文的傳統(tǒng)知識分子而言,這種雅潔是最符合他們閱讀習慣的,這從不少保守的士大夫為《天演論》傾倒而爭相閱讀就可見一斑。
嚴復雖認識到翻譯之學有補于世,但“自思職微言輕,且不由科舉出身,故所言每不見聽”。吳汝綸作為清際桐城派宗師,出仕科甲正途,由其為嚴復所譯《天演論》鼓吹,自然能起到非常之效果。甚至有學者認為:“20世紀初的‘清末新政可以說是源于清廷自身的一場思想革新運動,進化論思想之所以在晚清統(tǒng)治階層得到回應,應該說與吳汝綸為《天演論》作序所產(chǎn)生的影響有著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p>
三、“仿香帥主持《時務報》之例,乃望暢行”
吳汝綸不僅為《天演論》作序,還將《天演論》《原富》《西國哲學史》《萬國史要》等翻譯出版的新作列入其設(shè)定的《學堂書目》?!秾W堂書目》為吳汝綸《與陸伯奎學使》書信的附錄,其中詳細羅列自小學堂至大學堂所學之中西科目。開列學堂參考書目,事關(guān)教育大計,吳汝綸想必經(jīng)過深思熟慮?!短煅菡摗繁涣腥氪髮W堂書目,足見他對該書的重視和推廣。
吳汝綸除了通過學堂推介西學翻譯出版之作,還在《答呂秋樵》的尺牘中顯露出有意請他人幫助《天演論》銷售之意,“似宜憑藉威力,請夔帥札飭各屬購閱,仿香帥主持《時務報》之例,乃望暢行,乞轉(zhuǎn)達幾道(即嚴復)與王觀察(即王文韶)裁幸”!
呂秋樵即為呂增祥,曾任開州知州,與吳汝綸及嚴復皆為兒女親家。嚴復《天演論》初稿完成后,曾請呂增祥修改,1901年南京富文書局版《天演論》書名即由呂增祥題字,序言則由吳汝綸撰寫。吳汝綸想仿照“香帥”張之洞主持《時務報》的前例,請軍機大臣王文韶以行政的力量來幫助嚴復《天演論》做發(fā)行銷售,從而在更大的范圍內(nèi)對中國社會產(chǎn)生影響。
吳汝綸在批讀《天演論》時,摘錄其主要內(nèi)容,記入日記之中,并于每節(jié)前加上標題,如“察變”“廣義”“人為”等,由此形成了刪節(jié)版《天演論》。1903年,吳汝綸去世,上海文明書局將吳汝綸日記所載刪節(jié)版《天演論》排印,即為《吳京卿節(jié)本天演論》?!秴蔷┣涔?jié)本天演論》不僅僅是對嚴復《天演論》的刪減,其中也包含著吳氏的某些思考,正如吳汝綸之子吳闿生所言:“此編較之原本,刪節(jié)過半,亦頗有更定,非僅錄副也。”在20世紀初的十多年里,《天演論》在中國有三十多個版本,在中國的知識界廣為傳播,在思想界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其中尤以吳汝綸刪節(jié)所作的《吳京卿節(jié)本天演論》流傳最廣。
吳汝綸對《天演論》稿本傾注了諸多心血。“平生風義兼師友,天下英雄惟使君”,從嚴復的這副挽聯(lián)中,足以看出他對吳汝綸的敬重。《天演論》的出版史,就是嚴復與吳汝綸的商討史、合作史和交誼史。在國難當頭、國力孱弱、國民不醒的國情下,《天演論》成了當時新舊知識分子的一劑救國良方。
(盧坡,華東師范大學中國語言文學流動站博士后,安徽大學出版社人文社科分社副社長、副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