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妍
(西安外國語大學,陜西 西安 71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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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評論】
基于文體學視角分析托馬斯·哈代的《身后》
趙 妍
(西安外國語大學,陜西 西安 710128)
本文運用利奇和肖特的文體學理論,對托馬斯·哈代的死亡挽歌《身后》從音韻(格律、押韻)、詞匯(語義、大寫)、意象、修辭手法(雙關、委婉語……)等方面進行了文體學詮釋。文體分析既可全面深刻地展示《身后》的語言特征,提高對哈代詩歌美學的認識,亦可揭示哈代對死亡冷靜真實的感悟和樂觀態(tài)度。
《身后》;文體學;美學;死亡;樂觀
托馬斯·哈代(Thomas Hardy,1840-1928),英國小說家、詩人。哈代是橫跨兩個世紀的作家,早期作品繼承了維多利亞時期的文學傳統(tǒng),后期作品又帶有現代主義特色。哈代是一個承前啟后的作家,他的創(chuàng)作前衛(wèi),情感保守。[1]早在1860年哈代還在做建筑設計時,哈代已開始模仿寫作詩歌,可惜詩歌無緣發(fā)表,他轉型為小說家后一系列作品大獲成功,名聲大噪之時卻飽受爭議,哈代決意回歸詩歌創(chuàng)作。之后的30年,他的900多首詩收錄成集,讓他成為20世紀至今最受讀者群愛戴的詩人之一。在哈代筆下,韻律和詩節(jié)的形式得到創(chuàng)新,語言具有哈代式風格,他對英詩的理解和喜愛是后人無法比肩的。[2]哈代的詩歌有羅伯特·布朗寧戲劇式的恢宏磅礴,和抒情優(yōu)美的語言;他不像威廉·華茲華斯熱情頌揚自然和造物者,卻以達爾文式的冷峻客觀審視機遇和命運。[3]
根據里杰弗里·N·利奇和邁克·H·肖特的理論,文體學研究大致包括以下四個層面:詞匯、語法、修辭、連貫和語境。[4]結合《身后》的實際情況,本文將從音韻、詞匯、意象、修辭四個方面對《身后》進行分析?!渡砗蟆冯m然是一首悼亡詩,哈代卻一改哀慟悲傷的基調,冷靜真實地理解、審視、感悟死亡。
(一)格律
相較于傳統(tǒng)的四行詩,《身后》的格律更多變豐富。以第一詩節(jié)舉例,每一行詩之上分別用“··/”表示抑抑揚格,“·/”表示抑揚格,標注如下:
· ·/··/ ··/· ·/·/··/
When the Present has latched its postern behind my tremulous stay,
··/ · / ·/ ·/· /
And the May month flaps its glad green leaves like wings,
··/ ·/ ·/ ··/· /
Delicate-filmed as new-spun silk,will the neighbours say,
· /·/ · / · /· / ·
“He was a man who used to notice such things”?
四個詩行中,抑揚格和抑抑揚格結合,交替出現。第一行中大體上是個六步抑抑揚格,除了倒數第二個格律為抑揚格。第二行由抑抑揚格開始,緊隨4個抑揚格。第三行大致為六步抑揚格,為避免節(jié)奏過于沉悶,第五步變化為抑抑揚格,句首的抑揚格對調為揚抑格。第四個詩行以五步抑揚格收尾,多余的一個音節(jié)單列出來。
這種混合式的格律最大程度地避免了節(jié)奏過于整齊劃一帶來的死板拘泥。抑抑揚格的穩(wěn)定減緩了抑揚格激流的迸發(fā),放緩的速度更適合詩人和緩輕柔地沉思冥想這個深刻的人生主題之一,即死亡。
(二)押韻
在尾韻的使用方面,詩人并沒有冒險創(chuàng)新,每一個四行詩都遵循abab的押韻模式。所有的尾韻都是單音節(jié)的全韻,構成了慣例的換行交叉韻。小詩謙遜樸實、典雅簡潔,毫不虛飾浮夸,主要的點綴只是頭韻,在20個詩行中出現的頻率不低于15次。第一個詩節(jié)的頭韻已添加著重號:When thehas latched itsbehind my tremulous stay,/And theflaps itswings,/Delicate-filmed as,,/“Hea man who used tosuch things”?
Present和postern中的輔音[p]著力模仿現世生活大門關上那一瞬間快速而確定的動作。第二行中May month的頭韻[m]賦予五月人格化,輔音[m]聽上去像是昆蟲嗡嗡作響,是春季最具活力的主旋律;glad和green兩個形容詞中緊緊相連的[g]濃重地渲染了綠葉輕盈的心情,充滿活力;leaves和like的[l]捕捉樹葉婆娑起舞之飄逸,又暗喻了樹葉的細膩紋理像新織就的翅膀。Spun和silk的[s]模擬紡紗捻轉的聲音,仿佛觸摸絲線纖巧的質感。
(一)語義
哈代《身后》中使用的詞語值得品析。一系列形容詞、名詞和動詞的使用和諧統(tǒng)一地制造出漸進的、平和的、謙遜的效果。這些精挑細選的詞語與生命安然消散但感知仍存的語境高度貼合。
以第一個詩節(jié)“l(fā)atched,postern,tremulous stay,flaps,delicate-filmed”為例,詩人對現世的留戀之情通過詩歌首句中l(wèi)atched、postern、tremulous、stay等詞的外化,躍然紙上。作者將生平瑣事拋至身后,極力以鎮(zhèn)定洗練的語言捕捉人格化了的“現在”,即關上門的臨界時刻。首句最后一詞tremulous stay體現了極好的藝術效果,具有闡釋主題的作用。Tremulous調節(jié)主導了整首詩的節(jié)奏——緩慢漸進、些許躊躇。從主題來講,tremulous真實地反映了哈代堅持的文學信條和信奉的人生哲學——謙虛。哈代并沒有用life,而是用stay表達“不安的一生”。后兩句詩用一對精妙的詞語將五月的輪廓勾畫出來,Flaps好像詩人攝影拍攝下樹葉姿態(tài)輕盈,心情歡喜。Filmed側重于葉子的紋理質感,透明而嬌嫩。
(二)大寫
除了講究的語義,哈代在形式上也具有創(chuàng)造力。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詩人偏離常規(guī)的語言模式,運用出其不意的手段,達到與眾不同的目的。這種偏離和突破被定義為變異(deviation)。利奇將變異分為八類,書寫變異(graphological deviation)就是其一。[5]本詩中大寫出現在開篇首行中:When theresent has latched its postern behind my tremulous stay。哈代打破常規(guī),大寫present首字母p,取得雙重強調的效果。一方面,大寫的Present在題目Afterwards之下,兩詞互相對照。和“身后”之事常常帶給人們的種種聯想形成鮮明對比,詩歌展示的是一連串今世之事。今世今生在一首哀歌中占主導地位,這走出了死亡籠罩的陰霾,暗示了作者對死亡的超然,對身后之事淡淡的樂觀態(tài)度。另一方面,大寫的p突破視覺效果,讓想象力得到充分發(fā)揮。
正如摩根所言,“哈代總是在揭示現在和過去,現實和幻覺之間的鴻溝”[6]。雖然是一首寫給自己的告別辭,《身后》的五個意象卻與死亡沒有直接聯系,無一例外地回顧了生命的平凡之路。
開篇哈代選取一個典型的春天鏡頭,確定了歡快的基調。隨著“五月擺動起歡快的綠葉”[7],讀者開始享受視覺和聽覺的盛宴。對哈代這樣敏銳的觀察者而言,即使生命力和新鮮度無法永保,腦海中的畫卷卻歷久彌新,因為大自然的一草一木皆是情,觸動著他的心弦。降露之時,詩人想象“若是在黃昏,如眼瞼無聲地一眨那樣,/暮天的蒼鷹掠過高地的陰影,/落在叫風吹斜的荊棘上”[8]。世人對雄鷹擊空、草長鶯飛司空見慣,只有哈代對自然界生命洞察敏銳,情感真摯,巧妙地追蹤蒼鷹悄無聲息的飛翔,定格蒼鷹矯捷的剎那。
在第三個詩節(jié)中,哈代把保護動物作為畢生事業(yè)是透過一扇狹小的窗戶展示出來的——他曾為保護刺猬出過力。哈代敬畏每一種生命,即使是刺猬這樣的小生命他認為也值得愛護,遺憾的是他的力量有限,沒有做成什么?!按题低得┻^草地”[9]的意象再次印證哈代對死亡的無畏,對辭世的樂觀,因為他會以大自然的愛好者和環(huán)保事業(yè)的踐行者而為后人懷念。
第四個詩節(jié)從自然界的草木生靈轉移到浩瀚宇宙。從小說到詩歌,哈代沒有停止發(fā)問人類在宇宙之間的位置。全人類終極一問藏于斗轉星移之間,哈代卻洞悉了銀河的奧秘,也驚嘆著未解之謎?!爱攩淑婇_始為我哀鳴,一陣輕風吹過,/哀音隨之一頓,旋即繼續(xù)轟鳴”[10],哈代聽到為自己而鳴的鐘聲,卻笑著說再見,因為他將回歸自然界的熱土;更因為,作為鄰居,哈代真誠溫暖,友好親善,在他身后,心性同樣善良的鄰人們將會記得他。
明明是一首悼亡詩,哈代卻從小動物寫到草木星辰,從白晝、黃昏到夜晚,從春夏到冬天,這再一次展示了哈代寬廣的心胸和謙虛的姿態(tài)。
從修辭的角度看,本詩使用的修辭手段堪比萬花筒,包括暗喻、雙關、擬人、首語重復、象征、典故、明喻和委婉語,等等。多種修辭方式的運用有助于讀者理解主題深意,欣賞美學價值。表1歸納并列舉了本詩的主要修辭手法,下文將著重分析其中兩種修辭手段。
(一)雙關
本詩中雙關是一個很重要的修辭手段,詞語意義的外延有力地幫助了主題的建構。
以副詞作為詩歌的標題實屬少見,副詞又一語雙關更是罕見。“身后”從字面意義上講是指死后。詩人想象自己走到生命的盡頭,以一位逝者的角度回顧一生。如果將副詞afterwards一分為二,變成同音異形異義字after words,就可以更深層次地解讀詩歌。哈代對死后世人的評價有些許的不確定,人們將會怎么評論他這個作家,又有多少人會通過他的作品文字記住他。
表1 《身后》中主要修辭手法歸納
第一個詩節(jié)中的postern是另一個雙關詞。Postern本意是指后門。只有當一個人想不引起注意、悄無聲息地離開時才會從后門溜之大吉。顯然,今世鎖了后門,是哈代故意為之,想從修辭手法上取得相反的效果——他希望人們注意到自己的離世。此外,postern很可能暗指posterity(后裔,子孫),那么postern具有雙重的分離之意。從字面意義上講,死亡分開了哈代和他的親人子孫,他希望親人能記住他善于觀察自然的美妙,關心弱勢群體的福祉,關懷友愛朋友鄰里的善良。深究骨肉相隔的罪魁禍首,死神只能讓相親的人們天人兩隔,情感的疏遠隔閡才能真正地讓人們形同陌路,死亡不過是加深了這道鴻溝。
(二)委婉語
當讀者在閱讀這樣一篇寫給自己的墓志銘時不免奇怪為什么通篇沒有出現死亡二字。其實,哈代這種隱藏主題于字里行間的設計符合詩歌樸素和緩的敘事基調和淡淡的樂觀精神。開篇死神的降臨被委婉表達為“‘今世’把門一鎖”;第二個詩節(jié)“黃昏”“暮天的蒼鷹”“陰影”都影射死亡;第三個詩節(jié)“漆黑的夜里”可引申為死亡鋪天蓋地的威力;第四個詩節(jié)“安息”道出詩人安寧平靜的心態(tài);最后一節(jié)的“喪鐘”“新的鐘聲”都與葬禮相關。
本文在利奇和肖特的文體學理論指導下,對哈代為自己而寫的哀歌《身后》進行了文體學分析。死亡詩雖常見,本詩卻清新別致,格律和押韻既遵循傳統(tǒng)又帶有創(chuàng)新,才不顯呆滯;詞語的精心選擇和大寫的書寫變異統(tǒng)一營造出溫和的氣氛和對生活的珍惜;連環(huán)的意象拼接出鮮活生命,呈現出視覺的構建美;多種修辭手法如百花齊放,全景式地展現了本詩的音樂美、繪畫美、意境美和真情美。
[1]張伯香.英國文學教程(下)[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5.221.
[2]Shires,Linda."Hardy and Nineteenth-Century Poetry and Poetics."Palgrave Advances in Thomas Hardy Studies[M].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04.255.
[3]Pinion,F.B.Hardy the Writer[M].London:Macmillan,1990.293.
[4]Leech,Geoffey N.Michael H.Short.Style in Fiction:A Linguistic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Fictional Prose[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75.
[5]Leech,Geoffey N.A Linguistic Guide to English Poetry[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67.
[6]Morgan,William W."Hardy’s Poems:The Scholarly Situation."A Companion to Thomas Hardy[M].Oxford:Wiley-Blackwell,2009.395-412,408.
[7][8][9][10]王佐良.英詩的境界[M].錢兆明,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出版社,1991.116-120.117.119.118.
【責任編輯:周 丹】
漢 蟾蜍、玉兔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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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6)07-0058-05
2016-05-05
本文系西安市社科基金立項(省級)“美俄在中亞地區(qū)的戰(zhàn)略角逐及其影響”(項目編號:16F67)的研究成果。
趙妍(1989-),女,陜西西安人,助教,主要從事英國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