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偉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話語標記“就這樣”的功能分析

張偉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就這樣”用語法學界公認的判定標準，可確認其話語標記身份?！熬瓦@樣”具有語篇銜接功能，前、后段之間存在著四種語義關系：前因后果、條件推出、先后相繼、作出讓步。其語用功能主要包括五個方面：上下指稱，句意連貫；重復強調(diào)，維持現(xiàn)狀；邏輯推導，有理有據(jù)；前文概括，松弛有度；預示結(jié)束，避免突兀。

就這樣；話語標記；語篇銜接功能；語用功能

一、引言

現(xiàn)代漢語中，“就這樣”常用來修飾短語，如“就這樣辛勤地工作”。此外，“就這樣”還能用逗號與其他語法單位隔開，獨立存在于句中。如：

（1）歌手找到了知音，就這樣，幾乎所有年深日久的古歌就都有了一個駿馬的名字：《修長的青馬》 《紫紅快馬》 《鐵青馬》等等，等等。（張承志《黑駿馬》）

（2）這對于我可能又是一個幸運：先成個無產(chǎn)者，然后才有決絕的勇敢。就這樣，我找到了自己命定的葡萄園……（張煒《柏慧》）

這兩例中，“就這樣”的用法具有以下特征：語音上，“就這樣”形成了獨立的語調(diào)單位；句法上，“就這樣”自成一體，可出現(xiàn)在句中或句首；語義上，“就這樣”不會增加其所在語句的命題內(nèi)容，同樣不影響其真值條件；功能上，“就這樣”銜接前后的內(nèi)容。Schiffrin認為，話語標記其后有停頓，在句法上獨立，必須可以在話語的局部和整體兩個層次和話語的不同層面上操作[1]。因此，“就這樣”符合話語標記的基本特征。

二、“就這樣”的語篇銜接功能

廖秋忠提出，篇章中的連接成分應符合三個方面的標準：在功能上，連接成分能表達語言片斷之間語義上的種種轉(zhuǎn)承關系；在位置上，絕大多數(shù)連接成分位于句首，在主語之前，只有少數(shù)位于句中，在謂語之前；在節(jié)奏上，連接成分大多能稍作停頓，書面表達時用逗號隔開[1]。從“就這樣”的使用情況來看，它具有篇章銜接功能。

（一）“就這樣”前后必須有內(nèi)容相關的語段

在句法上，“就這樣”不會出現(xiàn)在一篇話語的最前面，用來引出話題，也不出現(xiàn)在一句話的末尾，其前后必須有語段（即“話語片斷”）。此處的語段可以是分句，也可以是句子，還可以是段落，而且前后語段在內(nèi)容上要有一定的相關性。如：

（3）嬰兒的哭聲很嘹亮，吹哨子一般，郁曉秋就哄。說好話不行，還要唱，家中亦變得喧嘩。就這樣，郁曉秋和這個嬰兒，也是她的外甥，在兩個憂傷的家庭來往著，傳送一些兒熱鬧。（王安憶《逃之夭夭》）

例（3）中，“就這樣”之前的句子講述家中變得喧嘩，之后的句子道出郁曉秋和嬰兒給兩個憂傷的家庭傳送熱鬧，前后內(nèi)容緊密相關。

（二）“就這樣”的語篇銜接功能

為稱說方便，我們把“就這樣”之前的語言片斷稱為“前段”，把“就這樣”之后的語言片斷稱為“后段”?！熬瓦@樣”作為篇章連接成分，具有話語組織功能，它能表明前段與后段的關系。廖秋忠對漢語的篇章連接成分的連接功能進行了比較細致的考察，從考察結(jié)果來看，一般情況下，一個連接成分往往只表示某一種連接關系[2]。但“就這樣”前、后段的語義關系不是唯一的，主要有以下四種：前因后果、條件推出、先后相繼、作出讓步。

1.前因后果

“就這樣”用于連接因果關系，前段為因，后段為果，此時的“就這樣”可替換成“因此”“以致”等句間連詞。這種情況較多。如：

（4）但是，他并沒有能夠到達日本，而是死在由哥倫坡駛向新加坡的途中。就這樣，他永久留在新加坡了。（余秋雨《這里真安靜》）

（5）強行斷，斷一次鬧一次病，一病就像要死的，發(fā)高燒，長毒瘡，吐黃水。就這樣，斷不了，六七歲還每天叼著奶。（麥家《風聲》）

例（4）中，因為他“死在由哥倫坡駛向新加坡的途中”，因此“他永久留在新加坡了”；例（5）中，“斷不了，六七歲還每天叼著奶”是“斷一次鬧一次病，一病就像要死的，發(fā)高燒，長毒瘡，吐黃水”的結(jié)果。

2.條件推出

“就這樣”前段表示事件的條件，后段表示事件的結(jié)果，此時的“就這樣”可用“才”替代。這種情況較少。如：

（6）這一切都不是東坡學士特意安排的，只是他到這里做了太守，辦了一件盡職的好事，就這樣，才讓我看到一個在美的領域真正卓越到了從容的蘇東坡。（余秋雨《西湖夢》）

例（6）中，蘇東坡“到這里做了太守，辦了一件盡職的好事”為條件，“才讓我看到一個在美的領域真正卓越到了從容的蘇東坡”為結(jié)果。句中的“才”凸顯了“就這樣”表示的條件關系。

3.先后相繼

在很多連貫句中，“就這樣”可代替連貫句的典型標志，如“接著”“然后”等，表示事情的先后相繼關系。這種情況較為普遍。如：

（7）哪里知道，1967年1月4日凌晨，北京市公安局打來電話，通知董老小兒子立即帶上生活用品去投案報到！就這樣，他的小兒子稀里糊涂地被關進了公安局。（張佐良《周恩來的最后十年》）

（8）一群黑烏烏的人站在雪地里，見了他都扭頭去。他大口喘著走過去……就這樣，他見到了死在雪塵中的二兒子。（張煒《冬景》）

例（7）中，“就這樣”的前、后段有先后關系，先有公安局的通知，接著他的小兒子被關進了公安局；例（8）中，“他大口喘著走過去”，接著“他見到了死在雪塵中的二兒子”。

4.作出讓步

“就這樣”在句中還能表示讓步，可用“即使這樣”“盡管如此”代替，話語的后段還會出現(xiàn)“還是”“都”之類的轉(zhuǎn)折詞。這種情況也較為常見。如：

（9）這一次，部里找去談話，似乎已經(jīng)鐵板釘釘子了。就這樣，他心里還是不明白，自己曾經(jīng)在什么場合，在什么事情上，表現(xiàn)出了領導才能，以致得到上級的垂青和群眾的信戴。（諶容《減去十歲》）

（10）亞平剛畢業(yè)的時候，工資才1600，就這樣，年底都往家寄5000，我們做老人的，指望孩子來養(yǎng)活？從沒想過?。。峨p面膠》）

例（9）中，事情已經(jīng)是“鐵板釘釘子了”，即使這樣，“他心里還是不明白”；例（10）中，亞平“工資才1600”，盡管如此，他“年底都往家寄5000”。

三、“就這樣”的語用功能

Schourup認為，語法的隨意選擇性（grammatically optional）是話語標記的一個重要特征，即刪掉話語標記語不會影響句子的語法性質(zhì)，也不會增加其所在語句的命題內(nèi)容，同樣不影響其真值條件。但是在當時的語境下，如果不出現(xiàn)話語標記會使話語顯得不連貫、不自然、不禮貌、尷尬甚至難以理解[3]。從“就這樣”的表現(xiàn)來看，它具有語法的隨意選擇性，可以不出現(xiàn)在句子中，但它的出現(xiàn)也并不多余[4]，且表現(xiàn)出多種語用功能。

（一）上下指稱，句意連貫

“這樣”是現(xiàn)代漢語中典型的指稱詞語，“就這樣”同樣具有指稱功能，而且比單獨使用“這樣”的感情色彩更濃烈。它不僅可以回指上文，還能預指下文[5]。如：

（11）李文娟笑呵呵地要她們站好，然后打開收音機，隨了曲子先跳了一遍，說，就這樣，容易得很，包你們五分鐘就學會。（何玉茹《一個叫李文娟的人》）

（12）外公問他撬門的本事長進沒有，多撬撬手就沒那么笨了。頭頭說：“那是那是?！蓖夤直犬嬚f：“就這樣，抵住，一杠，保你開?！彼钢竿鈱O女：“小穗子都學得會?！保▏栏柢摺端胱游镎Z》）

例（11）中，“就這樣”回指上文，“打開收音機，隨了曲子先跳了一遍”，以此表示“容易得很”；例（12）中，“就這樣”預指下文，指代“抵住、一杠”兩個動作，使得前、后段的句意連貫。

（二）重復強調(diào)，維持現(xiàn)狀

在“這樣”之前加上副詞“就”，起到強調(diào)作用，更能表現(xiàn)說話人的情感態(tài)度。如：

（13）“射人留馬！給他消掉人，繳獲兩匹馬，我們再加上兩匹馬，換班騎，速度更快。就這樣，就這樣！小劉！別慌！等他靠近?！保ㄇā读趾Ｑ┰罚?/p>

（14）鄭敬之緊抱了她一下說：“好吧，就這樣，不要難過，敵人沒有抓住什么證據(jù)，也許能遮掩過去?！保ɡ顣悦鳌镀皆瓨屄暋罚?/p>

例（13）是文中人物小李制止小劉時說的話，“就這樣”有強調(diào)作用，表明了說話人想維持現(xiàn)狀的心理；例（14）中，“就這樣”接在“好吧”之后，并不是簡單地重復原有內(nèi)容，其進一步強化了鄭敬之試圖安慰、說服的意圖。

（三）邏輯推導，有理有據(jù)

句中使用“就這樣”，能夠體現(xiàn)由上文的前提條件推出下文的結(jié)論判斷的過程?！熬瓦@樣”可視為邏輯聯(lián)結(jié)詞，在凸顯說話人邏輯推理過程的同時使得文意連貫，幫助聽話人理解說話人的語言邏輯。

1.由原因推出結(jié)果

（15）為了擺脫自身的干系，也為滅絕共產(chǎn)黨對他的威脅，他暗地里告了密，出賣了江石匠等人隱蔽的地點……就這樣，江石匠等八名共產(chǎn)黨員的生命，斷送在這個叛徒手里。（馮德英《迎春花》）

（16）可是，我們也不要忘記，從歷史眼光來看，從唐朝開始，從杜甫的詩里開始，很多大姑娘就沒有褲子穿，就這樣，不能算在共產(chǎn)黨上面。（影視作品《李敖有話說》）

例（15）中，因為“他暗地里告了密，出賣了江石匠等人隱蔽的地點”，因此“江石匠等八名共產(chǎn)黨員的生命”斷送了；例（16）中，“就這樣”的前、后段分別為作者述說的因與果。

2.由條件推出結(jié)果

（17）原來，曾妻剛于前天抵達河內(nèi)，汪精衛(wèi)即將自己的臥室讓予他們，自己住在隔壁房間。就這樣，曾仲鳴代汪而死，其妻命大，只受了傷。（沈永興、朱貴生《二戰(zhàn)全景紀實》）

（18）最后沒有辦法，我唯有告老還鄉(xiāng)，把家產(chǎn)全捐出去做善事，就這樣，才保住你這一條小命呀兒子。（影視作品《九品芝麻官》）

例（17）中，由汪精衛(wèi)將臥室調(diào)換的條件，推出了“曾仲鳴代汪而死”；例（18）中，“保住你這一條小命”的條件是“告老還鄉(xiāng)，把家產(chǎn)全捐出去做善事”。

（四）前文概括，松弛有度

承接上文內(nèi)容，引出下文的概括總結(jié)。用于概括的“就這樣”可用“總之”這類詞代替。如：

（19）于是在那一刻里，東山橫掃了以往依附在他身上的萎靡不振，他的臉上出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洶涌激情。就這樣，東山走上了命運為他指定的災難之路。（余華《難逃劫數(shù)》）

（20）從領第一筆工資開始，直到今天，除了最低的生活費用外，一分錢的奢侈，都未敢嘗試。就這樣，聚沙成塔的攢下了兩千元存款。（李國文《危樓記事》）

例（19）中，“就這樣”充當了總結(jié)概括的短語詞，在承接了前段內(nèi)容之后作出總結(jié)，引出后段；例（20）中，主人公積攢著工資，“就這樣”之后進行概括得出結(jié)論，“攢下了兩千元存款”。

（五）預示結(jié)束，避免突兀

一個完整的結(jié)尾通常由會話結(jié)束信號語、前置收尾語和收尾語三個部分組成?！熬瓦@樣吧”可稱為會話結(jié)束語：用來結(jié)束會話的用語[6]。“就這樣”同樣有此項功能，可作為預示結(jié)束會話的標志，意義虛化，省去后不會影響句子的結(jié)構(gòu)和命題意義，屬于話語標記語。如：

（21）“噢，你們書記晚上六點才有空呀，那也行，我就跟你一起等到六點吧，好好好，我馬上就去，就這樣，再見，啊啊，不辛苦不辛苦，再見，好，好。”（石康《奮斗》）

（22）孟濤說：“老江，他們來得正好。這樣，倒反而象個正式的家了。”陶珍似懂非懂。梅清笑了孟濤：“就這樣，你今天別出去了，讓你們團聚一下。我明天再來?！彼猩钜獾刈吡恕＃ㄏ难堋陡锩彝ァ罚?/p>

例（21）中，說話人在試圖結(jié)束會話前發(fā)出了結(jié)束信號語“就這樣”，可以避免直接結(jié)束會話可能造成的唐突；例（22）中，梅清在了解了實際情況后決定離開，于是使用“就這樣”來預示會話結(jié)束，這種會話方式更容易使會話雙方心理相容，避免了突兀。

四、結(jié)語

本文分析了作為話語標記語的“就這樣”的語篇銜接功能及語用功能。按照孫利萍、方清明的觀點，“就這樣”屬于句間話語標記[7]，多起到連接小句的作用，即語篇銜接功能。與“就這樣”類似的“這樣”“就這樣吧”“這樣吧”“就那樣”等一系列話語標記語到底有何異同？這一問題值得進一步研究。

[1]SCHIFFRIN，DEBORAH.Discourse Marker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31-48.

[2]廖秋忠.現(xiàn)代漢語篇章中的連接成分[J].中國語文，1986 （6）：413-427.

[3]SCHOURUP，LAWRENCE.Discourse Markers[J].Lingua，1999（107）：227-265.

[4]胡乘玲.話語標記“不對”的功能分析[J].漢語學習，2014（3）：108.

[5]潘曉哲.“就這樣”的多角度考察[D].華中師范大學，2014：14.

[6]胡習之，高群.試析會話結(jié)束語“就這樣吧”[J].當代修辭學，2015（3）：68.

[7]孫利萍，方清明.漢語話語標記的類型及功能研究綜述[J].漢語學習，2011（6）：80.

【責任編校李婷】

H146

A

1674-0092（2016）04-0083-03

10.16858/j.issn.1674-0092.2016.04.017

2016-03-14

張偉，男，湖南溆浦人，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應用語言學及現(xiàn)代漢語語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