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最終以全民公投的方式決定脫離歐盟。盡管脫歐很快震動了世界,其各方面的深刻影響也會在今后很長時間里逐漸釋放出來,但這僅是區(qū)域和世界秩序變革的最前奏。
必須思考的是區(qū)域秩序甚至是世界秩序的未來,對北美、亞太、亞洲等地域不同形式的區(qū)域主義產生重大的影響。
從歐洲產生的近代主權國家是傳統(tǒng)帝國解體的產物。主權國家的產生無論對其內部的發(fā)展還是對國際關系,都引入了激進的變化。是主權國家塑造了今天燦爛的現(xiàn)代文明和文化,但是主權國家的產生和發(fā)展也導向了戰(zhàn)爭,從歐洲一直延伸到全世界。通過內部方方面面的整合以避免戰(zhàn)爭,便是歐盟形成背后最重要的理性。
為什么英國會脫離歐盟呢?歐盟內部對歐盟的不滿很廣泛,也不僅存在于英國。歐盟內部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人對其不滿呢?
首先,區(qū)域層面即歐盟成員國之間關系的變化。第一是歐盟官僚機構的形成。它本來是要協(xié)調歐盟各國的事務,以增進合作,追求各國共同利益的。不過,歐盟官僚機構往往追求自身的利益,把內部主權國家利益置于一邊。第二,歐盟權限不斷擴大,以制度整合、增加經濟福利、人權等任何可以論證其合理性的話語擴展其權力。結果,其成員國變成有限主權國家。第三,由精英和資本主導的內部整合導致內部的“扁平化”,促成成員國之間的矛盾加劇。在歐盟內,不同國家之間的發(fā)展程度差異巨大,那些低水平國家開始“政策尋租”,即通過歐盟成員資格尋求好處,不勞而獲,加重了歐盟內部發(fā)達國家的負擔。
其次,區(qū)域外部關系的變化。冷戰(zhàn)結束后,歐盟的政治人物和學者曾不無自豪地宣稱,歐盟的發(fā)展表示“后主權國家”時代的來臨。不過,“后主權國家”并不是真正依靠內部的整合,而是通過尋找外部“敵人”來論證其存在的合理性。逐漸地,歐盟演變成一個地緣政治集團或“新型帝國”,對地緣政治利益的關切遠勝于其他事務。冷戰(zhàn)結束后,歐盟迅速東擴,把東歐國家納進來,以對歐洲的“共同敵人”即俄國構成巨大的戰(zhàn)略壓力。
再次,最重要的是歐盟成員國內部的變化。歐盟作為區(qū)域組織,為成員國帶來了巨大好處,不僅阻止了戰(zhàn)爭的發(fā)生,更表現(xiàn)在經濟利益的增加、人口自由流動、區(qū)域內勞動力自由配置等方面。然而,所獲取的好處在一個國家內部的分配高度不均,呈現(xiàn)兩極分化。例如,倫敦是獲利最多的城市。獲利最多的精英階層表現(xiàn)得極端自私,他們是國家政策的制定者和推行者,但決策往往脫離老百姓的具體利益,甚至置人民的利益于不顧。
公投結果表現(xiàn)得非常清楚,倫敦高度支持留歐,而那些沒有得到好處的老百姓則選擇退出。不過,精英的“自利”行為也是因為受歐盟作為共同體的制約,因為把一些主權“讓渡”給了歐盟,英國的政治人物對英國的內外事務失去了自主性。
英國人信奉亞當?斯密“看不見的手”,認為自私的個體在充分發(fā)揮自主性的條件下,可以實現(xiàn)公共利益的最大化。從這個角度說,選擇脫離歐盟,奪回自主性,可以說是英國人的理性選擇。
英國脫歐或許就是歐盟解體的前兆。歐洲經歷了多次帝國的解體。羅馬帝國、奧匈帝國、奧斯曼帝國等都曾給歐洲帶來變化。一旦歐盟演變成為新類型的帝國,解體是遲早的事。為了自身利益,歐盟或許對進入歐盟和脫離歐盟設置重重制度障礙。但如果上述問題得不到解決,最終只會走向危機的爆發(fā)。
對歐盟的不滿早已經延伸到新歐盟國家。在民主化之后,這些國家很快就發(fā)現(xiàn),老牌國家更感興趣的是地緣政治利益,而非它們的民主政治是否正常運作,更非它們國內經濟的健康發(fā)展。波蘭和烏克蘭等都是很好的例子。
已故美國經濟學家奧爾森等已經用大量的經濟證據證明,在各種多邊組織中,大國必須承擔更多的成本。大國要不自己具有能力和實力,單邊地向成員國提供公共利益,要不有能力和實力向同盟國“收稅”,為成員國提供公共利益。
美國結成類似同盟那樣的“地緣政治集團”的動機很容易理解,因為借此可以維持其霸權地位。不過,其他成員國為什么要接受美國的主導?
(鄭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