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方
三月我回了一次伊犁,那時英塔木的天鵝已經(jīng)飛走,杏花還沒有開,遠山還有零星殘雪,像一些天氣轉(zhuǎn)暖之后就要遷徙到天上去的羊群。
我是坐飛機回伊犁的,沒能看到《黑走馬》中所寫的那座湖。如果坐車回伊犁,那湖,是必經(jīng)之地。我曾無數(shù)次經(jīng)過它,有時是暮晚,有時是深夜,有時是濃霧彌漫的清晨,這讓我懷疑長途客車把一車的人都帶進了深深的湖底。有一次,我看見月亮像個登山者,剛好爬上了天山的峰頂,它比旅途中的我更孤獨。還有一次,是西伯利亞寒流經(jīng)過,大雪封山,我被阻滯在凍僵得不能呼吸的湖上。一度我以為自己就要變成湖的一部分,直到幾個世紀之后,太陽照射北回歸線,冰川漂移,我才能像凍在冰層中的冷水魚那樣重新返回。
對于海子湖,以及生活在天山山脈褶皺之中的哈薩克人,我并不陌生,但也算不上熟悉。我看見過他們趕著牛羊轉(zhuǎn)場,看見過他們迎親,和他們的小孩一起爬在地上玩羊必石。我還認識一個叫蘇力坦的哈薩克警察,他先是考上了體校,后來考上了警察。哈薩克人擅長摔跤,我以為他是因為摔跤考上體校的,他說是因為跑步。小時候放羊,整天追著羊跑,所以跑得飛快。在微信里,蘇力坦唱哈薩克民歌給我聽,但他不愿意和我聊天,他不喜歡用漢字輸入。
寫《黑走馬》是2014年的秋天,我坐在濕冷的南方敲打著鍵盤,窗外的雨好像一直沒有停過,一直應和著我的鍵盤聲。我寫著寫著,就像一個散步的人,把自己帶到了深藍的海子湖邊。如我在小說中所描述的,當那座天空一樣廣闊的海子湖突然展現(xiàn)在眼前,你會以為自己走到了天上,冷冽的風吹走了地面上熟悉的一切,包括前方的道路、村莊,你將要去往的城市和故鄉(xiāng)。
寫海子湖的時候,我時常停下來,閉上眼睛,長時間地聆聽。好像一座湖泊的光被我聽見;好像這座湖泊,從來就不在地球上,它是天空的折射,它的藍是一個虛幻的倒影。而生活在湖泊邊的哈薩克人,他們是一個傳說,是一個英雄式的民族。我寫這篇小說,是想要說出在北天山起伏的山脈間,隱藏著的那些悲壯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