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主編,我是個護犢子心態(tài)特別嚴重的單位小干部,聽不得有人說我的編輯不好,不論是說他們文章寫得不好,還是辦事不利索,我都抗拒得很,老覺得那是在打自己的臉。
艾海先生打來電話,投訴我們雜志在2015年12月刊的專題《藝術,用聊的》中關于“一天計劃”的一篇文章《90后的鏡頭述說》嚴重失實,小編W戰(zhàn)戰(zhàn)兢兢向我匯報了前因后果。
小W小聲說,因為得到任務要撰寫專題中的一篇文章,專題負責人交給她采寫這個“一天計劃”,她之前沒聽說這個“計劃”,拿著半點零星的線索聯(lián)系了出品制作這個計劃的MOYA studio,聽聞工作室的負責人不太愿意直接接受采訪,墾節(jié)兒上出現了三位90后的小朋友,這三位自稱“一天計劃”是他們策劃并制作的,他們提供了自己title,都是了不起的總監(jiān)級別,還提供了很多一手的影像資料,所以,小W把他們寫成了“一天計劃”制作團隊的主角,報道了這個藝術項目。他們說艾海先生就是個指導。小W的聲音越來越小。
艾海先生是這個MOYA studio和藝術項目“一天計劃”的創(chuàng)始人,他找了北京這個冬天最冷的下午責問小W。
“為什么不經調研核實就一通亂寫,把幾個實習生寫成了重要的策劃和導演,我才是導演和出品人,這個藝術項目也是一整個團隊的工作結晶,怎么可能三個人完成。你也不想想,這就是幾個孩子,他們怎么有能力、財力或者人脈來做這樣一個項目,這幫孩子太想出名了,撒了謊,可是你們雜志是有責任的,我是他們的老師,他們不尊重這個師生關系,我本來不計較這個事情,但是我的工作團隊實際參與了此項目的成員都十分不爽,并且你們讓我后面的計劃如何開展,藝術家怎么能信任我們,你們必須澄清?!?/p>
從小W那里,我聽到的是艾先生的強硬和責難。護犢子的熱血一下涌上我腦門,先入為主地認為艾先生是個狂妄小氣自以為是的惡人,容不得自己學生出落,我毫無原則地給小w撐腰,“你轉告艾先生,不能誰來說我們寫錯了,我們就得改,如果我們這次澄清了,以后再有阿貓阿狗來說這個項目是他們弄的,怎么辦?我們也不是法官,不能深究他們內部的人際恩怨,至少要采訪和調研后再澄清(據說艾先生還是不愿被采訪)?!毙看到主編不分青紅的混不吝的態(tài)度,以軟沉默跟艾先生打起馬虎眼。
終于,我和艾先生經過溝通上的各種坎坷后,通了個電話。李主編,我是艾海,辣個事兒你知道了吧。(這個普通話的口音我是萬分熟悉的。)我知道。我說了我的顧慮,還是保持著無謂的驕傲不肯低頭。
李主編,你們的編輯根本沒有核實這個事情就寫稿子,我都懷疑她看沒看我們“一天計劃”的視頻,到處都寫著導演、策展人艾海和我們工作室的名字,怎么能就是這三個小孩子呢。我們怎么跟已經拍攝過的藝術家解釋,我們以后怎么獲得信任去拍別的藝術家?
艾先生和我這個電話前前后后通了三天,第一天是被我娃的哭聲打斷了,我尷尬地請他諒解哺乳期中年婦女的處境;第二天,艾先生耐心跟我解釋了前前后后的各種誤會,突然說,小米,我正在外面拍攝,我太冷了,凍死我了,我晚上回家給你打啊。第三天,電話接不通了,很久后,艾先生說,小米,我剛才在飛機上,我到武漢了,弄了個Big House(當代藝術中心,艾海是館長),你該來看看。果然,艾先生是武漢人。最后,艾先生諒解了小w的毛躁,也給我一個溫柔的臺階,同意我在卷首語里認錯。得知彼此是老鄉(xiāng)后,我們互道珍重。
我認真去看了看“一天計劃”。
這是由獨立策展人艾海策劃的非盈利藝術項目,展示藝術家、策展人、畫廊主、音樂人、媒體人等藝術從業(yè)者一天的狀態(tài),制作后呈現的視頻不超過3分鐘。這個藝術項目在藝術家的工作室進行拍攝,每一個視頻影像都是一次策劃,都是一次展覽,藝術家既是參展也是表演。因為被拍攝對象差異極大,視頻展覽有的是訪談,有的是脫口秀,有的是MTV,有的是恐怖片,有的是王家衛(wèi),有的是呂克貝松,剪輯都是電影式的閃回和蒙太奇,配樂也天馬行空,我從一個彪悍的藝術家工作畫面中輕易地就聽到了Yumeji's Theme。這些視頻中,即便看到艾海和藝術家光著膀子蹲地上聊天,我也會立刻想起他在電話里說,好冷,凍死我了。
艾海在我正在寫此文的當口兒打來電話,小米,3月27日“一天計劃”的展覽將在南京藝術學院美術館舉辦。
武漢人,不是自吹,都有幾分江湖俠氣,看,這么快,打一架就熟悉起來,小米小米的。
李小米
201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