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水良

【摘 要】柯靈，是從鄉(xiāng)村教育中走出來的“浙派語文”代表人物。在紹興大地上，柯靈先生從青少年時代步入社會，就與教育（小學教育）、教師、兒童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他情系故鄉(xiāng)，在紹興《越鐸日報》上發(fā)表處女作《斗門提燈會記》，這是邁上文學道路的第一步；柯靈先生胸有兒童，是我國第一張兒童報紙《兒童時報》的首任編輯，他與兒童生活、兒童閱讀有著系于本性的緣分；柯靈先生追夢教育，無論是在偏遠農(nóng)村當小學教師還是在鎮(zhèn)上的潯陽小學任校長，都把教育、人情和文學結(jié)合起來，讓學生快樂接受教育，把學校辦得風生水起。

【關(guān)鍵詞】柯靈 浙派語文 情系故鄉(xiāng) 胸有兒童 追夢教育

柯靈（1909.2-2000.6），原名高隆仁，字季琳，1909年2月15日生于廣州，原籍浙江紹興斗門。1932年6月在上海參加地下革命，1950年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是著名作家、電影戲劇劇作家、電影評論家，全國文聯(lián)委員，中國作家協(xié)會理事，中國電影家協(xié)會理事，國際筆會上海中心會長，作協(xié)上海分會副主席，原上海市廣播電影電視劇顧問。第二、三、四、五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第六、七屆全國政協(xié)常委。中國民主促進會創(chuàng)始人之一、民進中央名譽副主席。

要說在文藝界，柯靈先生的大名堪稱“如雷貫耳”，但是他與“浙派語文”的聯(lián)系，就少有人知了。也許正因為這樣，筆者才有敘說一下的必要。

在紹興，我們把柯靈先生不僅視為“老鄉(xiāng)”，更看成是從教育界走出來的名流，所以覺得與他特別親近?？蚂`三歲到了紹興斗門老家生活，1914年在家鄉(xiāng)私塾上學。小學畢業(yè)后在家自學。1926年就在紹興朱儲私立務實當語文教師，人稱“小先生”。1928年又去紹興馬鞍西北鄉(xiāng)創(chuàng)辦了西村小學當語文教師。以后柯靈被擢升為浙江省立第五中學（今紹興一中前身）附屬小學當教師。1929年柯靈又應聘去紹興縣陶堰潯陽小學任校長。之后有一段不短的時間主編一份兒童報紙。1996年，斗門柯靈小學落成，柯靈先生于垂暮之年依然堅持應邀回故鄉(xiāng)參加了落成典禮?？梢哉f，柯靈先生從青少年時代到步入社會，就與教育（小學教育）、教師、兒童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另一方面，柯靈先生75年的文學生涯，可謂著作等身，在寬廣的創(chuàng)作領(lǐng)域里，無一不出上品。尤其是晚年所作的散文，遣詞造句更是爐火純青、獨樹一幟。這諸多皇皇大作，已被公認為是中華語言寶庫中的精品，自然也是今日廣大學子學語習文的垂范之作，一直對“浙派語文”的歷史發(fā)展，有著深遠的影響。

具體說來，柯靈與“浙派語文”的聯(lián)系，筆者以為突出表現(xiàn)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情系故園：浙鄉(xiāng)情濃，“書卷多情似故人”

“人生旅途崎嶇修遠，起點站是童年。人第一眼看見的世界就是生我育我的鄉(xiāng)土。”故鄉(xiāng)的一切在每個人身上都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每個人對故鄉(xiāng)都有一種特別的感情，這種感情是怎樣的感情？又是如何形成的？為什么人在離家時這種思鄉(xiāng)之情表現(xiàn)得更加強烈？

——柯靈《鄉(xiāng)土情結(jié)》

你可曾到過浙東的水村？——那是一種水晶似的境界。村外照例傍著個明鏡般的湖泊，一片煙波接著遠天。跑進村子，廣場上滿張漁網(wǎng)，劃船大串列隊般泊在岸邊。

——柯靈《野渡》

最上一層，是山腰的宿舍，一排玻璃窗，燈火薄薄地透出，燈影里可以隱約地映出憧憧的人影，偶然還漏下幾聲斷續(xù)的笑語；那里面是一群少男少女，正走著他們生命途上最幸福的一程。 ——柯靈《越王臺畔》

……

在一字字、一句句的回憶中，像回放電影一樣，點點散發(fā)而來，帶著越鄉(xiāng)童年的純潔，帶著浙地淡淡的傷感，在“故園夢憶”的真實中，呈現(xiàn)給我們一個清新、難忘的歲月。幼年的柯靈，家道中落，過著顛沛流離的日子，但從小故鄉(xiāng)紹興的小鎮(zhèn)、山水、渡口……鐫刻著他曾經(jīng)的足跡、心路這些懷鄉(xiāng)的散文其實就是柯靈童年、少年的生活傳記，他的人生感受和經(jīng)驗始于小鎮(zhèn)。從小，來自故鄉(xiāng)的小鎮(zhèn)的風土人情，還有周圍的鄉(xiāng)村、弄堂、山岡，這些都成了他的性格、情感和記憶的一種底色，無法抹去，因此，在柯靈的眼里，故鄉(xiāng)紹興總是蘊含著自然、質(zhì)樸與野趣。

柯靈邁上文學道路的第一步也與故鄉(xiāng)有關(guān)，小學畢業(yè)后就輟學，他自述“我的學歷只比文盲高一檔”。他能走上文學之路，全靠勤奮自學，“一步一步摸索前進”，在紹興《越鐸日報》上發(fā)表處女作《斗門提燈會記》，根據(jù)柯靈回憶，那是用文言寫的記事文，這張報紙是魯迅發(fā)起創(chuàng)辦，報名為魯迅擬定，魯迅先生也在該報中發(fā)表一些文章而使得該報更是著名?？蚂`回想起來，第一次變成印刷文字在報紙上發(fā)表是難以形容的喜悅，給了他寫作的勇氣和興致，對后來開始接觸文學、迷戀文學起到強大的推動力作用。

柯靈說起自己筆名“柯靈”的由來，總是多次講到與故鄉(xiāng)紹興及柯橋的關(guān)系。他說：“千山競秀、萬壑爭流的越州古國，是把我嫗煦成人的土地，父老鄉(xiāng)親，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和我血肉相連，多少年來，故園如畫的風物，常在我夢中浮現(xiàn)?！痹娙?、劇作家白樺在一篇紀念文章《柯巖之靈》中說：“柯橋有塊柯巖，被當?shù)厝朔顬殪`石，每每途經(jīng)柯橋鎮(zhèn)，我都會想到柯靈先生的筆名，他的出處也許就在于此?！?/p>

二、胸有兒童：夢回少年，“一笑童心尚隱然”

柯靈歷任《文匯報》《晨報》等報紙的主筆和副刊編輯，但柯靈最早接觸文字編輯工作并得到廣泛好評的是一份反映兒童生活的報紙——《兒童時報》。 這是我國第一張兒童報紙。1930年創(chuàng)刊于紹興，是一種適合小學三、四年級以上文化程度的兒童讀物，小型的綜合性報紙。在當時報刊負責人田錫安、傅天弼等推薦下，柯靈當了首任編輯，從而成為這張報紙的“開國功臣”之一。同時，《兒童時報》也是他漫長、輝煌個人編輯史上的一個真正起點，他寫的《發(fā)刊詞》中聲明：報刊的宗旨是“培養(yǎng)社會兒童與科學兒童相結(jié)合的新中國兒童”，要把報紙辦成“小學時事教學的輔助材料，兒童課外閱讀的補充讀物”。第一版為時事版，把從各大報紙取材的國內(nèi)外要聞，把文言譯成白話，綜合改編，使之能適合兒童閱讀，還配有他寫的通俗易懂的短評，設立了《小評論》的固定欄目。第二版為科學版，介紹科學知識，宣傳科普常識，提高科普意識。第三版為文藝版，起名《兒童樂園》，登載怡情悅性的童話、故事、詩歌等，還有歌曲、謎語、游戲等，插圖也多，插編在各版面中。

《兒童時報》報頭也有創(chuàng)意、特色，柯靈約兒童輪流執(zhí)筆題寫，稚氣生動，每月更新一次。《兒童時報》貼近兒童生活，活潑輕松，內(nèi)容豐富，后來又請豐子愷、潘天壽等名家作文字、美術(shù)方面的特約撰稿人，是柯靈先生嘔心瀝血的成果，一度成為當時反映兒童生活的一個窗口?？蚂`先生在《兒童文學》中發(fā)表的詩歌，得到著名兒童教育家陳鶴琴先生的關(guān)注和推薦，出了柯靈的第一本書《月亮姑娘》，兩人也因此建立了很好的關(guān)系，商討許多兒童教育問題。

……

所有這一切，都足以說明柯靈先生與兒童，與兒童生活，與兒童閱讀，有著系于本性的緣分。

三、追夢教育：破浪揚帆，“只是征行自有詩”

我的學歷表略高于文盲一檔，在理應求學的年齡，卻被迫“好為人師”，當了小學教員。這就免不了自誤誤人，舉步維艱。為了勉力應付，只好一面教人，一面自學。

——柯靈《早熟的悲歡》

柯靈開始踏上社會，是15歲那年去鎮(zhèn)外三四里遠的朱儲村的務實小學做小學教師，不久，這個年輕人給學校帶來了勃勃生機。他不僅給學生上語文課，還給學生上圖畫課，把自己保留的作品《夕陽返照》《漁村夜月》等拿到課堂，讓學生學著畫，把學生的畫貼得滿墻都是，使大家感到很榮耀。他也給學生上唱歌課，把音樂簡譜和歌詞寫到黑板上，打著拍子，先唱樂譜，再合上歌詞，最后拉起胡琴來伴奏，上體育課，就用捉迷藏、抽陀螺或爬樹等農(nóng)村的娛樂活動來代替。他和學生在一起，也分不清誰是老師，誰是學生。學生都管他叫“小先生”“小高先生”，親熱之情溢于言表。在務實小學，柯靈執(zhí)教前后近四年，給家長學生留下很好的印象。

后來，務實小學因為經(jīng)費不足而停辦，當時19歲的柯靈被教育局看中并委以重任，去陶堰鎮(zhèn)潯陽小學當校長。初到潯陽小學，他發(fā)現(xiàn)這里的教育秩序和紀律都很混亂，他以早年就讀的辨志小學為榜樣，又吸取了自己在務實小學四年的經(jīng)驗，制定出若干師生必須遵守的條例和紀律，同時，把教育、人情和文學結(jié)合起來，出臺一些特殊的高招。當學生面壁而立，面對著的是貼在墻壁上的兒童詩歌、警句或當?shù)刂V語，以給正面的教育和鼓勵。這些都是他的精心之作，比如“綿綿同學情，相知又相親”“少小須努力，長大成棟梁”等。當日寇魔掌伸向我東三省時，他借用《蘇武牧羊》的曲調(diào)作譜，編寫了一首《潯陽校歌》來激勵學生：

美哉！我潯陽。碧水長流，青山在望。惜分陰，同奮勵，五育俱增長。加緊培良材，共樂樂無涯。警倭患日迫，桑梓衰弱似殘陽。衛(wèi)國興鄉(xiāng)，責在吾輩，毋負我潯陽。

柯靈在潯陽小學的突出辦學思想和成績，得到高度肯定，當時縣教育局頒發(fā)了年度學?！稗k理優(yōu)良”的獎杯，全縣只有兩個學校得獎，而潯陽小學榮居其一，年輕的柯靈在教育方面的堅忍和努力，可見一斑。

他曾為紹興撰寫過諸多的碑文、序言、傳記、題詞，均悉數(shù)退回稿酬，認為自己能為家鄉(xiāng)撰文“已是無上光榮”。他曾榮獲敬慰獎、杰出貢獻獎等大筆獎金，均奉獻社會，當紹興斗門將為他建紀念亭時，他則堅決予以制止，并謙言：我對黨和人民并無什么貢獻，寫點文章，薄有文名，有什么了不起，值得如此招搖！

1996年9月，柯靈小學舉行的落成典禮上，柯靈向小朋友講話中說道：我是一個普通的文化人，曾經(jīng)做的也是教書育人的工作，我只是盡心地干，盡了自己應盡的力，教書育人是我的本分，我應該做好它……

寫到這里，不由想起了趙麗宏先生為柯靈寫過的詩句：

凝視你一頭霜雪般的白發(fā)

我忍不住想象你當年滿頭黑發(fā)的形象

請告訴我，這些黑發(fā)是怎么變白的

我相信，它們已經(jīng)變成了深刻的思想

變成了動人的故事，變成了真情的詩行

變成了被一代人又一代人傳唱的歌

永遠留在了這個世界上

相信在“被一代人又一代人”傳唱的許多首歌中，應當少不了他曾為“浙派語文”歷史發(fā)展做出奉獻的那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