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盾
走進新近開放的柯靈舊居
2016年2月6日,浙籍名人柯靈在滬舊居修繕后對公眾開放,開放初期每天有不少市民早早等候排隊。
位于復興西路147號的柯靈舊居,是一幢西班牙式建筑風格的公寓住宅,舊居位于東首一、二兩層:一層布置為“柯靈生平”“尺寸素心”兩個展廳?!翱蚂`生平”展廳按照“奮發(fā)圖強的自學之路”“以筆鑄刀的抗日文人”“筆耕不輟的煮字生涯”,梳理了柯靈的人生軌跡,展出了大量柯靈書信、手稿和日常生活用品,其中有與周建人、錢鍾書等人往來的書信以及小說《上海一百年》、散文《香雪海》等手稿、札記,顯示了他在文學諸多領域的成就。
故居一樓有一座僅容一人通過的小型旋轉樓梯,通過樓梯可到達二樓。二樓則復原了柯靈的書房、客廳、臥室、廚衛(wèi)等。花園中矗立著柯靈胸像。故居的整理工作持續(xù)了大半年,工作人員在這里先后發(fā)現(xiàn)了130多箱書籍,還有上千封柯靈的作家書簡、手稿等。
1959年起至2000年,40多年中柯靈與夫人陳國容就住在這棟樓的203室。在這兒柯靈先生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文學作品。
第一天開放活動現(xiàn)場,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兩位演員朗誦了由柯靈創(chuàng)作的話劇《巷》的選段
那是一條現(xiàn)代的烏衣巷,家家有自己的一本哀樂賬……夕陽影里,野草閑花,燕子低飛,尋覓舊家。只是一片澄明如水的氣氛,凈化一切,使人忘憂……
高尚風范,風骨文章,更有佳作留人間
著名作家、文學和電影評論家柯靈,原名高季琳,原籍浙江紹興,生于廣州。3歲時就隨家族經香港回到了祖籍地紹興斗門鎮(zhèn)。6歲時喪父,家道中落??蚂`的童年是辛酸的。他念的是紹興斗門小學。他的樂趣在學校里,天天上學,從不缺課。他喜歡寫作,15歲時就在紹興《越鐸日報》上發(fā)表了處女作《斗門提燈會記》。
后來柯靈來到杭州,就讀浙江大學師范訓練班,一邊學習,一邊工作,生活十分緊張。1931年11月,柯靈懷里藏著一位紹籍作家的介紹信,拎只舊箱子,帶上幾本舊書,來到了大上海,進了天一電影公司。1926年在上?!秼D女》雜志發(fā)表敘事詩《織布的婦人》而步入文壇。
柯靈一生筆耕70余年,業(yè)績卓著,共創(chuàng)作出版了52部文學作品、14部電影劇本、3部戲劇作品。他創(chuàng)作的電影《不夜城》,充滿著深沉曲折的歷史感和濃郁的藝術氣息,曾經在中國引起轟動。
柯靈的文學成就中,最輝煌的是散文??蚂`的散文,意境深邃,文字精美,具有獨特的風格。他在散文中對漢字的運用,潛心研磨,爐火純青。這位散文大家對散文誠如他自己所要求的那樣“靈動皎潔,清光照人”。文集《長相思》《煮字生涯》《墨磨人》《文心雕蟲》《夢中說夢》《笑語平生》以及精裝本《柯靈雜文選》《柯靈七十年文選》等各種選本,語言優(yōu)美而洗練,結構曲折而流暢。臺灣作家余光中也為之傾倒。他說,柯公散文“意到筆隨,無施不宜,真是從心所欲而不逾矩,達到藏富于儉之境”。
柯靈先生在文壇德高望重,請他寫序文的應接不暇。他的序文,不僅是美文,而且表達了很多對文學、對歷史、對社會的真知灼見。譬如在為《八十年代散文精選》一書寫的序文《夢中說夢》(1988年)中,全篇談夢,說古道今,縱橫捭闔,思考的卻是中國歷史和文化的興衰與發(fā)展,精妙的闡發(fā)與議論,每每令人稱絕。
柯老的一生,似乎與《文匯報》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1938年高舉抗日愛國旗幟的《文匯報》在孤島上海創(chuàng)辦時,柯靈即是副刊“世紀風”的主編。他上班的第一天,日偽向文匯報館投擲了手榴彈,面對倒在血泊中的同事和滿地的碎玻璃,柯靈義無反顧地以筆為投槍,奮筆疾書《暴力的背面》,揭露敵人的黑暗和險惡,喚醒民眾不屈的斗志,“世紀風”也成為孤島上海的一座革命文學堡壘。
1949年柯靈任《文匯報》副社長兼副總編輯。后來在上海電影劇本創(chuàng)作所、上海電影藝術研究所任所長。他曾任上海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國際筆會上海中心會長等職。作為中國民主促進會創(chuàng)始人之一,柯靈曾任民進中央名譽副主席。
情眷桑梓,以耄耋高齡為故鄉(xiāng)作序撰文
1985年11月,柯靈與巴金、周谷城等人聯(lián)名致信浙江省人民政府,建議舉行紀念著名文學家、教育家夏丏尊(上虞籍)先生誕生一百周年活動。次年6月15日,他又冒著酷暑,親赴紹興上虞百官出席紀念大會,并在會上發(fā)表了對夏先生的百年祭。這一年,他已經78歲。
柯靈應邀為《浙江文學志》作序,為寫好這篇春秋史筆式的“序文”,他殫精竭慮,八千余字,字字雕琢,八易其稿,查詢翻閱了不知多少有關資料?!啊榫焐h鳎噪q蟾啐g不憚煩勞,砣砣窮年,為本志寫了文情并茂的長篇序文。”2001年,在這部行將出版的志書《后記》里,編者以這樣的語句表達了故鄉(xiāng)文化人對柯靈的崇敬與感激。
柯靈是《紹興縣志》和“紹興歷史文化叢書”的顧問,對縣志和叢書的出版柯老傾注了許多心血。他為紹興《野草》雜志創(chuàng)辦撰寫的發(fā)刊詞,寄寓著他對故鄉(xiāng)的眷眷深情:“我離開紹興五十多年了,在外奔波多年,慚愧的是不能為故鄉(xiāng)出力,做點什么好事。但我作為故鄉(xiāng)的兒子,沒有忘記故鄉(xiāng)的山水草木、父老兄弟對我的養(yǎng)育之恩?!?/p>
其實柯靈為故鄉(xiāng)寫了不少傳世美文,大有利于紹興知名度的提高、文物的保護和旅游事業(yè)的發(fā)展,如《紹興》畫冊序文《畫里春秋看古城》、新建紹興博物館《前言》(收集時改題《越州史鏡》)、越都遺址碑文、《飛翼樓記》等。一篇《頌大禹、勾踐、秋瑾、魯迅之鄉(xiāng)》,就是他為《歷史文化名城叢書紹興》所作的序文。這些文章,不少為海外報章刊載,影響遠播。當年不少人為了先睹《飛翼樓記》一文,特地攀登府山飛翼樓手抄。
為了紀念柯靈,斗門鎮(zhèn)要為他建造紀念亭,柯靈得知后馬上阻止。斗門小學要改名為柯靈小學,請柯老題詞,柯老認為不妥,復信謝絕。
1999年夏,一位朋友去看望柯靈,提及柯老故鄉(xiāng)紹興要為他建紀念館,老人一口拒絕,說自己一個文化人,何德何能,要家鄉(xiāng)建紀念館。
同年,紹興縣電視臺“越地風情”欄目策劃拍攝紀錄片《柯靈與故鄉(xiāng)》,設想用鏡頭紀錄這位與故鄉(xiāng)有著血緣親情的文學大師。攝制人員知道先生惦念故鄉(xiāng),惦念生他養(yǎng)他的老街,所以特意把電視專題片《斗門老街》帶到上海他的家中播放,柯靈老夫婦看著看著沉浸在思鄉(xiāng)的夢境中。
看完片子,柯老深情地說:“我想在夏天把6卷本文集編完,等到秋天,回故鄉(xiāng)一趟,到處走走看看?!?/p>
這位可敬可愛的老人,在他70年的“煮文”生涯中,抒寫了無數(shù)對故鄉(xiāng)的摯愛和眷戀,從早年的思鄉(xiāng)之情,到晚年對故土未來的寄望……
家鄉(xiāng)人在紹興市袍江建有新柯靈小學,以推崇柯靈優(yōu)秀的品格情操和高尚風范。
他提攜的許多文學青年成為文壇名家
雖然柯靈創(chuàng)作的小說、散文、劇本等有200多萬字,然而他卻認為自己的第一職業(yè)是編輯,最大的幸事是扶許多文學青年走上文學道路。柯靈在主持多家報紙副刊和文學雜志的編輯生涯中,扶持、提攜了不少后來的文壇名人,有張愛玲、董鼎山、何為、徐開壘、沈寂、梅朵等。有才女之稱的張愛玲出道伊始,就得到了柯靈的悉心幫助。為張愛玲的成才,柯靈身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正是一位杰出的編輯家最寶貴的見識、良知和勇氣。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那一年,徐開壘背井離鄉(xiāng)從寧波來到上海。第二年,他懷揣著文學夢想向柯靈主編的《文匯報》“世紀風”副刊投稿,后有幸與柯靈相識,在柯靈的提攜下開始了漫長的寫作生涯。從此,兩人誼同師徒,相知相交一輩子。
1977年8月14日,經徐開壘編發(fā),歷經劫難的柯靈在《文匯報》“筆會”副刊發(fā)表了著名散文《躍馬揚戈的年代》,此文與巴金的《一封信》等先后在《文匯報》刊出后,產生了極大的社會反響。當時徐開壘執(zhí)掌“筆會”。
柯靈在一篇序文中敘述了兩人的關系:“我和開壘,作為文字之交,已有四十年之久,起先是我編刊物,他寫稿;后來是他編刊物,我投稿。在崎嶇多變的世路中,細水長流四十年,無疑是彌足珍貴的了。”
1945年,青年作者梅朵給《文匯報》投稿,柯靈先生認為寫得不錯,第二天就找梅朵談話,即面試,第三天便把梅朵調來《文匯報》。這位梅朵后來成為大名鼎鼎的電影評論家。
2000年6月19日,文壇老人柯靈走完了他91年不平凡的墨磨人生。他的作品、人品連同他的舊居,將永遠伴隨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