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清

司法信任危機的破解之道

王 清*

我國司法面臨信任危機，體現(xiàn)在：法官不僅屢屢受到當事人的傷害，而且受到法律共同體內(nèi)部一些律師的死磕；涉訴上訪長期居高不下，冤假錯案時有發(fā)生，社會公眾對司法的信仰缺失。法官的邏輯與普通人的生活經(jīng)驗的沖突構成危機根源，鑒于探求“真相”并非法官專長，因此，在認定案件“真相”的過程中引入陪審制度就成為化解危機的對癥之藥。陪審制度的權威性不僅得到歷史實踐的證明，而且具有充分的法哲學理論基礎。陪審制度與中華民族精神一脈相承，足以成為實現(xiàn)中國古典司法民主傳統(tǒng)的有效路徑。陪審制度同樣是馬克思、恩格斯孜孜以求的司法理想。在當下中國，陪審制度有利于化解司法危機，建設和諧司法關系。陪審制度有利于國家的長治久安，有利于改善黨對司法的領導，有利于國民法律、道德素質(zhì)的提高。

司法信任 危機 陪審制

近年來，以化解社會沖突為天職的法官常常身陷沖突之中。2015年1月十堰四名法官的傷口未愈，2016年2月昌平馬彩云法官的鮮血又流。問題的嚴重性在于，類似當事人傷害法官的案件并不罕見①。即使同屬法律人的律師，與法官的關系也難稱和諧，與法官針鋒相對的“死磕”律師時有耳聞。涉訴上訪的居高不下，已經(jīng)使法官不堪重負。對此，有人歸咎當事人、律師、上訪民眾的刁蠻，有人歸咎法官不公。為避免類似悲劇的發(fā)生，有學者建議強化法官安保并賦予法官當庭懲戒權。顯然，安保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懲戒只能激化矛盾。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紂之民，可比屋而誅，制度使然。因此，與其責怪人心，不如拷問制度，畢竟經(jīng)常傷人的司法機器不是好機器。

一、司法權威不容樂觀

調(diào)查顯示，我國司法正面臨嚴峻的信任危機。2014年華東政法大學曾經(jīng)以上海居民為對象對“司法公信力”進行調(diào)查②，在所獲2300份有效答卷中，針對“法院基本代表正義” 、“現(xiàn)在法院和法官更值得信任了”、“未來我國的司法狀況會變得更好”， 絕大多數(shù)人持否定態(tài)度。對于“原告和被告不論有錢無錢，有權無權，法官都能一視同仁”，近三分之二的被調(diào)查者選擇了“不太同意”和“非常不同意”。而在“打官司就是打關系”一欄中近半數(shù)被調(diào)查者選擇了“比較同意”和“非常同意”。超過三分之一的被調(diào)查者“比較同意”和“非常同意”“法院判決受到太多政治和經(jīng)濟利益的影響”。在此背景下，一系列冤假錯案的發(fā)生對司法信仰更是造成了難以估量的損害，后果之嚴重絕非短時能夠彌補。

由此不難理解，司法并不當然成為社會公正的最后防線。公正如飲食，為人不可或缺，不能得之司法，必然求諸私力。從林沖的忍辱含垢委曲求全到義無反顧雪夜上梁山，可以深切體會到他對司法從信仰到絕望的心路歷程。因此，司法信仰關系社會穩(wěn)定。

履霜而知堅冰至，應該認真對待司法權威！

二、探求“真相”非法官之長

近年來，幾乎每一起重大案件背后都有洶涌的民意與司法發(fā)生沖撞，其中，對“真相”的認定成為沖突焦點。所有錯案（杜培武、佘祥林、趙作海、呼格、念斌、張氏叔侄案）無不基于對真相的誤判。

（一）在對真相的認定中，法官的邏輯經(jīng)常與普通人的生活經(jīng)驗發(fā)生沖突

“彭宇案”中，由于法官認定撞人的邏輯無視見義勇為的公序良俗，引發(fā)嚴重的道德滑坡。塵埃未定的聶樹斌案件，公安局提交的第一份有罪供述形成于被抓后第六日，此前五日發(fā)生了什么，成為關注的焦點。根據(jù)公眾經(jīng)驗，重犯落網(wǎng)后突擊提審連續(xù)提審乃是公安機關通常的做法，因此，不可能無供述，顯然還是無罪供述，否則何需隱瞞？

（二）事實證明，普通人的生活經(jīng)驗往往比法官的邏輯更接近真相

“張氏叔侄案”中，僅憑電視臺的報道，張高平就敏銳地感覺到了真兇勾海峰與案件的關聯(lián)。他請求比對兇犯的血型，被法官與“神探”一笑置之。根據(jù)袁連芳陷害他人的事實，張高平認為足以推翻其“關鍵證詞”，法官們?nèi)匀粺o動于衷，原審法院2008年收到申訴材料，直到2013年3月26日才作出無罪判決。普通人瞬間感知的真相，法官竟然需要五年！

由此，不難理解職業(yè)法官何以會受到那么多人的質(zhì)疑。法國革命前的律師，與職業(yè)法官同屬法律共同體的羅伯斯庇爾信任陪審員不信任職業(yè)法官，甚至對職業(yè)法官的審判充滿恐懼。③“只要想到采行陪審制度，我就至少不再因有把自己最寶貴的利益信托他人的危險而感到害怕?！眳⒁姡鄯ǎ萘_伯斯庇爾：《革命法制與審判》，商務印書館1965年版，第24頁。托克維爾毫不掩飾對職業(yè)法官的懷疑：“在我看來，對于一宗案件，我寧愿承認一群無知的陪審員在一個有技巧的法官指導下所做的決定，而不是一些熟悉法學和精通法律的多數(shù)所做的決定。”④［法］托克維爾：《論美國民主》，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607頁。引人注目的是，革命導師恩格斯也主張徹底實行陪審制度，反對職業(yè)法官獨攬審判。⑤《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3頁。

（三）探求“真相”非法官之長

專家在自己的專業(yè)領域是天才，在非專業(yè)領域可能就是白癡。一些專家跨界發(fā)表的言論，屢屢令公眾瞠目，可資佐證。法官的專長是適用法律而非發(fā)現(xiàn)真相。法官多為科班出身，長期在學校生活，畢業(yè)后到法院工作，經(jīng)歷簡單，接觸底層民眾不多，缺少社會經(jīng)驗。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霍姆斯認為法律的生命在于經(jīng)驗而不是邏輯，⑥“現(xiàn)在一些法官從學校畢業(yè)，通過司法資格考試一年后成為助理審判員，就可以開始辦案。他不了解基層，不了解實際，從某種意義來講就不具有辦案的能力。辦案不是說讀幾本法律書本，背了幾個法律條文就可以了。當法官絕不僅僅是法律知識和邏輯，更需要的是經(jīng)驗，沒有實踐經(jīng)驗的積累最后非出問題不可?！眳⒁姟稕]有公正就沒有司法公信力——專訪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張立勇》，載《中國新聞周刊》2012年第4期。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張立勇也認為沒有經(jīng)驗就沒有辦案能力，二人見解，發(fā)人深省。

既然司法危機源于職業(yè)法官的邏輯與民眾生活經(jīng)驗的沖突，司法民主自然成為化解沖突的對癥之藥，而陪審制度無疑是司法民主的最好途徑。

三、陪審何以對癥？

盡管陪審制度在英國已存在一千年，在美國已存在兩百多年，仍難解國人之惑：何以十二個法盲優(yōu)于精通法律的職業(yè)法官？

清末，《大清刑事民事訴訟法草案》引入的陪審制度，因守舊大臣的抵制胎死腹中，反對理由有二：人民素質(zhì)低下，容易顛倒黑白、變亂是非。效率低下，不適應政府體制。⑦湖北總督張之洞認為陪審制度取決于國民素質(zhì)，中國束身自愛之紳士，必不肯至公堂，而愿意陪審的“非干預詞訟之劣紳，即橫行鄉(xiāng)里之訟棍”，如此，陪審的目的必然落空。新疆巡撫聯(lián)魁認為：“陪審員須擇地方紳士為之，但新疆邊陲之地，既鮮縉紳、行士，亦無富商大賈，故難以選出合格陪審員，而桀黠之徒營充約長，無論人品，卑污不堪，如此推行陪審制度，必然顛倒黑白，變亂是非。”閩浙總督松壽以“現(xiàn)在實無堪做陪審之員”為由，主張緩行。浙江巡撫張曾揚也認為適合出任陪審員的人才匱乏，“陪審人員，通都大邑之中，求所謂道德智識程度均高而又為鄉(xiāng)望所歸者，尚不易得，遑論鄉(xiāng)曲”。當下學界的反對理由，并未脫離上述范圍。

（一）陪審有利于司法公正

羅伯斯庇爾堅信陪審制度比職業(yè)法官包攬事實裁判法律適用更可靠、更清楚、更公正。⑧“將事實判定和法律適用分開，使判決比職業(yè)法官包攬事實裁判法律適用更可靠、更清楚，會使判決的一切部分都更加公正得多。因為誰要是只對別人的裁判應用法律，他就不會企圖使法律遷就他對爭訟事實所形成的看法。”［法］羅伯斯庇爾：《革命法制與審判》，商務印書館1965年版，第23頁。

1．歷史的實踐已經(jīng)證明陪審團裁判值得信賴。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古斯塔夫-勒龐經(jīng)過對陪審制度的深入考察發(fā)現(xiàn)：陪審團的事實判斷與智力、職業(yè)、身份無關，無論組成陪審團的是什么人，他們的判斷總是一樣的。在一般性問題上，由社會精英組成的陪審團與普羅大眾組成的陪審團所得結論并無二致。即使反對陪審制度的人也難以否認陪審團裁斷的準確性。勒龐嘲笑那些反對陪審的法官和政府長官對群體心理一竅不通。針對一些律師不愿讓聰明人出任陪審員的思想，勒龐認為這種反對毫無用處。⑨詳見［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新世界出版社2010年版，第145頁。

2．公意：陪審團公正的社會基礎。公意理論是盧梭法律思想的核心內(nèi)容，他認為任何人類共同體都有公意與眾意兩種意志。公意是共同體成員的共同意志，它永遠以公共利益為基礎，以共同幸福為指向，因此公意永遠公正，不會發(fā)生錯誤，其他意志只有符合公意才是公正的，只有符合公意的意志才能被視為有利于大眾。眾意是共同體成員個別意志、團體意志的總和，它以私人利益、團體利益為依歸。作為訴訟雙方親自選定的人民代表共同體，陪審團的中立性足以取信訴訟兩造、取信社會公眾，從而奠定定紛止爭的心理基礎，通過兼聽雙方意見足以明察事實真相，通過閉門討論使“真理越辯越明”，由此形成的陪審團意志就是公意的體現(xiàn)，其公正性足以服人、服眾。

3．集體情感：陪審團公正的心理基礎。法國社會學家涂爾干認為任何共同體都有共同的集體情感，這種情感深植于共同體成員的內(nèi)心，是維系社會團結、凝聚社會的紐帶，對這種情感的侵犯就是對社會凝聚力的動搖、對社會的瓦解。犯罪本質(zhì)上是對集體情感的嚴重侵害，集體情感一旦被觸犯，任何共同體成員都能感知并且會采取抵制行動。因此，作為人民代表的陪審員能夠成為犯罪的裁判人。

4．“四端”：陪審團公正的人性基礎。孟子相信，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在于皆有“四端”，即：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即使人品低劣，“四端”也不會泯滅，只是隱而不顯，一旦擺脫偏見和利害，就會天良發(fā)現(xiàn)。1911年，一個13歲的俄羅斯男孩在基輔離奇死亡，他的母親指控猶太人殺了自己的兒子，并用他的血做逾越節(jié)吃的無酵餅。這種荒誕離奇的說法雖然可笑，但在當時烏克蘭反猶太人群中卻很有市場。之后，警察逮捕了猶太工人孟德爾-貝利斯。在世界媒體關注下，審判開始了。“這不僅僅是對貝利斯一個人的指控，也是對整個猶太民族尊嚴的踐踏。我們學校里支持和反對貝利斯的人各占一半。”一位觀察者如是說，但是主要由不識字的烏克蘭農(nóng)民組成的陪審團卻判定其無罪，貝利斯得以釋放。一位陪審員被問及為何支持貝利斯時，他的回答只有兩個字：“良知”。這一案例說明了“良知”對于陪審員公正裁判過程中的重要作用。

綜上所述，陪審制度是司法公正的別名。民之所欲，天必從之，既然陪審員實質(zhì)是人民代表，陪審團裁判實質(zhì)是人民的意志。因此，與其由職業(yè)法官模擬人民的意志，不如由人民代表裁判更能避免公正失真。

（二）陪審制度有利于提高司法效率

陪審制度可能增加個案成本，但成本只有在與收益比較時才有意義。內(nèi)蒙呼格案件，從案發(fā)到執(zhí)行死刑只有62天，如此效率有何意義？陪審制度在刑事案件中只適用于被告不認罪的案件，認罪的案件適用簡易程序，可以省略法庭辯論，職業(yè)法官直接適用法律，效率只會提高不會降低。據(jù)調(diào)查，適用簡易程序的大部分案件可以在20～30分鐘結束庭審，近年來，被告認罪案件的數(shù)量占刑事案件的比例穩(wěn)定在70%左右，也就是說，實行陪審制度，只有30%的案件成本提高，70%的案件成本降低。⑩段鈺秋：《新刑事訴訟法視野下被告人認罪制度研究》，http：//mt.sohu.com/20150919/n421600712.shtml。整體而言，陪審制度提高了而不是降低了司法效率。

四、陪審制度已經(jīng)成為世界司法潮流

英國人建立現(xiàn)代陪審制度的時候，歐亞大陸正盛行糾問式審判。此后，陪審制度兩次改變了歐亞大陸的司法方式。

第一次是資產(chǎn)階級革命時期，歐洲大陸國家紛紛效仿英國的陪審制度。法國大革命建立了陪審制度，又被拿破侖推向德國、西班牙、葡萄牙（并擴展到西班牙、葡萄牙在南美的殖民地）。第二次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大陸法系再次掀起移植陪審制度的潮流。1948年瑞典賦予國民有權選擇陪審團審判的權利，1988年瑞典頒布新法，要求在大多數(shù)刑事案件中采用單一的陪審團審判方式。1987年葡萄牙頒布的刑事訴訟法吸收了大量陪審制度的內(nèi)容。1988年意大利制定新的刑事訴訟法，全面移植陪審制度。同年西班牙在傳統(tǒng)審問式中引進了陪審制度。

蘇東劇變后，一股以陪審制度代替審問式的潮流在俄羅斯和東歐勃然興起。1993年12月12日俄國新憲法恢復了十月革命前的陪審制度，2006年的一項調(diào)查顯示：80%的人認為司法制度得到了改善。

在日本，二戰(zhàn)后出現(xiàn)的多起錯案引發(fā)了司法改革的呼聲。日本法學家平野龍一認為除非采用陪審制度，日本的司法相當令人絕望。2009年5月21日本國會宣布實行陪審員制度。耐人尋味的是，在日華人對陪審制度的熱情遠高于日本人，87%的華人贊同陪審制度，62%的華人希望擔任陪審員。

目前，世界上有40多個國家實行陪審制度，有影響的世界大國多數(shù)實行陪審制度。歷史上有一些國家曾經(jīng)實行過陪審制度，后來逐漸衰落，甚至廢除，究其因，或者是出現(xiàn)了獨裁政權，或者出現(xiàn)了長期的動亂，或者由于民眾對殖民地時期種族歧視的反感，這證明了陪審制度的民主性質(zhì)，對于缺少民主傳統(tǒng)的中國而言，陪審制度無異于解渴之泉、對癥之藥。

五、馬克思、恩格斯的司法理想

馬克思、恩格斯反對職業(yè)法官獨攬司法，認為沒有陪審制度就沒有司法公正。

（一）恩格斯主張由獨立的陪審員進行審判，反對職業(yè)法官獨攬審判?《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43頁。

1842年6、9月間，恩格斯連續(xù)發(fā)表《刑法報?？泛汀都瘷嗯c自由》，從經(jīng)驗和理論上強調(diào)：“司法權是國民的直接所有物，國民通過自己的陪審員來實現(xiàn)這一權力”，“司法權不應同中央發(fā)生關系，應當屬于人民，屬于陪審法庭”。?《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21頁。

（二）陪審制度是馬克思、恩格斯臧否時政的依據(jù)

1842年，因為“有陪審員參加的獨立的司法原則在法國實際上已被廢除”，恩格斯對法國基佐內(nèi)閣進行了激烈抨擊?“基佐內(nèi)閣代表了七月政府的全盛時期，它是路易-菲力浦的勝利，而對一切期待著七月革命來解放歐洲的人們說來，則是最痛苦的侮辱。人民主權的原則、自由出版的原則、有陪審員參加的獨立的司法權的原則、議會政體的原則，在法國實際上已被廢除?！币浴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集權與自由》一文。。1847年，普魯士頒布憲法，盡管“普魯士憲法本身是不足道的”，但因為這部憲法“很快就會導致法官獨立審判制度和陪審制度的實行”，因而，恩格斯還是對其進行了選擇性肯定?“普魯士憲法本身是不足道的，但是，他給普魯士以及整個德國開辟了新的時代。它標志著專制制度與貴族的垮臺和資產(chǎn)階級獲得政權；它給運動打下了基礎，這個運動很快就會導致資產(chǎn)階級代議制度的建立，出版自由的實現(xiàn)，法官獨立審判制度和陪審制度的實行，甚至很難預料這個運動將如何結束?！币浴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第40頁。。1847年9月5日，馬克思在抨擊德國議會時指出：“假如議會能夠提出陪審制”，“這樣的議會是可以指望得到無產(chǎn)階級最熱情的支持的”?“無產(chǎn)階級當然不會對等級的權利發(fā)生任何興趣。但假如議會能夠提出實行陪審制、實現(xiàn)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廢除徭役、實現(xiàn)出版自由、結社自由和真正的人民代議制的要求，假如議會能同過去一刀兩斷，根據(jù)目前的需要，而不是根據(jù)舊時的法律制定自己的要求——這樣的議會是可以指望得到無產(chǎn)階級最熱情的支持的?！币浴恶R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版。。革命導師對陪審制度的向往可見一斑。

（三）反對政府控制陪審團

革命導師認為，為使司法成為貫徹自己意志的工具，政府總有控制陪審團的沖動。政府控制陪審團的方法有二：一是限制陪審員的資格，二是由政府挑選陪審員。其實質(zhì)是剝奪普通民眾參與陪審法庭。如此必然導致陪審員代表性和司法獨立的喪失。這種情況下，“所謂不偏不倚的陪審團根本是胡說。”?《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697頁。

（四）陪審制度是革命導師反抗政治迫害爭取司法公正的有力武器

1848年7月5日，馬克思恩格斯創(chuàng)辦的《新萊茵報》在報道普魯士憲兵逮捕工人領袖的粗暴行徑時激烈抨擊了普魯士檢察長茨魏費爾，激怒了普魯士當局，在當局授意下，茨魏費爾和六名憲兵分別以誹謗罪對《新萊茵報》提起訴訟，案件在科隆法院審理。由于包括萊茵河流域在拿破侖時期曾歸屬法國統(tǒng)治，因此，科隆法院實行陪審團審判方式，適用《拿破侖刑法典》。在陪審法庭上，馬克思、恩格斯在律師的幫助下發(fā)表了有力的辯護詞，贏得陪審團的熱烈鼓掌。最終，陪審團裁決指控不成立。假設該案由職業(yè)法官審理，《新萊茵報》恐怕難逃厄運，因為馬克思深知“領取薪俸的法官在政治審判案中會保護任何東西，只是不保護被告的利益”?《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第321頁。

對照革命導師的教誨，反思當下司法的問題，能夠給我們許多啟發(fā)。

六、中國古典民主的傳道之器

（一）司法民主：古圣先賢的司法理想

夏禹時代的司法大臣皋陶將人民等同于天——“天聰明自我民聰明，天明畏自我民明畏”。周武王更是將人民視為天之上的權威——“天聽自我民聽，天視自我民視”、“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贝呵飼r代，老子主張“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孟子要求將民意引入司法——“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后察之，見可殺焉，然后殺之?！鼻宄酰S宗羲認為理想的司法應是“刑賞之權不疑其旁落，貴不在朝廷也，賤不在草莽也”。

綜觀古圣先賢的理想，均以民意為天意、百姓心為圣人心，司法應順應民意，由人民直接掌握司法。這種司法民主的理想與陪審制度的精神可謂不謀而合。

（二）陪審制度合乎中庸之道

蔡元培先生認為，中庸是中華民族的性格。兩種性質(zhì)截然不同的事物，“一到中庸的境界，都沒有不可以調(diào)和的?！迸銓徶贫仁菍徟袑I(yè)化與司法民主化的折中，專業(yè)化是社會分工細化的體現(xiàn)，要求職業(yè)法官審判，司法民主是社會和諧的要求，要求人民參與司法。兩種要求分處兩個極端，而陪審制度則是二者的折中平衡。這種體現(xiàn)中庸之道的審判方式，符合民族性格，因此可行之久遠。

陪審制度可謂光大民族精神、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利器！

七、陪審制度對當下中國的意義

（一）有利于改善黨對司法的領導

黨對司法的領導不等于包辦具體案件，實踐證明，政法委包辦具體案件，后果嚴重（佘祥林、趙作海案件就是政法委協(xié)調(diào)的結果?趙作海案，就是由河南省商丘市政法委會議集體定兇手。而當時主持會議的商丘市委政法委書記王師燦后來面對媒體采訪，坦承自己不是學法律的，學的是煤礦和礦山機電。），廣遭詬病，削弱了而不是改善了黨的領導。因此，2013年全國政法工作會議明確宣布政法委不再插手具體的司法案件。

“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具體案件中都能夠感受到公平正義”，是習近平總書記對司法審判的要求。司法公正與否，人民群眾最有發(fā)言權，作為人民代表，陪審員了解人民生活，理解人民需求 ，陪審團的意志就是公平正義。由人民代表裁判案件是落實黨的要求的有效途徑。

歷史的經(jīng)驗值得借鑒。11世紀，諾曼底公爵征服英國后，作為少數(shù)外來統(tǒng)治者，能夠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穩(wěn)定政權，而且能夠保持長期穩(wěn)定，陪審制度為力甚巨。陪審制度不僅是諾曼底公爵征服英國的軟實力，而且成為英國建立日不落帝國的制度力量。

（二）有利于維護司法權威

1．化解涉訴上訪。我國常年面臨涉訴上訪的壓力，維穩(wěn)經(jīng)費甚至超過軍費，對此，現(xiàn)行審判方式難辭其咎。托克維爾認為“陪審制度讓所有的階級對判決的事實充滿尊敬”，辛普森案件就是對這一論斷的詮釋。近年來，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為了化解涉訴上訪問題，開展了人民陪審團試驗。盡管，陪審團只有建議權沒有裁判權，被譏為“四不像”，仍然收到良好效果。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張立勇說：“我們實行人民陪審團審理的案件，基本上沒有上訪的，被告人上訴率很低，只有6.55 %，比全省平均上訴率低8個百分點?！?《沒有公正就沒有司法公信力——專訪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張立勇》，載《中國新聞周刊》2012年第4期。

國內(nèi)外的經(jīng)驗證明，陪審制度有利于化解涉訴上訪。

2．保護法官，建立和諧司法關系。目前審判方式下，一旦發(fā)生錯案，法官前途受損，法院要面對公眾的責難。探求真相既非法官所長，法官裁判事實實屬費力不討好。陪審制度下，司法權由代表普羅大眾的陪審團和代表社會精英的職業(yè)法官合作行使，是否構成犯罪由陪審團裁斷，量刑由法官行使。對于熟悉法律條文的法官來說，陪審團裁判事實后，適用法律可謂輕車熟路。陪審團裁判，無異于保護了法官，維護了法院權威?！翱磥硭坪跏窍拗扑痉嗔Φ呐銓張F實際上是加強了司法的權力，任何其他國家的法官都沒有人民分享法官特權的國家的法官強大有力?！?同注④，第619頁。由于陪審團成為說服的對象，法官只是法庭秩序的維持者、仲裁者，如此，死磕、勾兌律師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土壤，當事人無法因敗訴而遷怒法官。

19世紀下半葉，郭嵩燾出使英國期間，對英國政治制度進行實地考察后，深為英國的政治制度、司法制度折服，曾慨嘆：“即使堯舜在世，欲救當時之弊，亦必急取西法而用之?！比绻f林則徐是近代中國睜眼看世界的第一人，那么，明白看世界的第一人當屬郭嵩燾。

（三）有利于國家穩(wěn)定、發(fā)展

1．司法的合法性體現(xiàn)。雖然不公正勝于無秩序，但不公正的秩序難保長久。司法應當是社會公正的最后防線，但沒有陪審制的司法難以保證成為社會公正的最后防線。對陪審制度的熱愛是北美十三州獨立原因之一，美國社會的長期穩(wěn)定與陪審制度密切相關。因此，美國圣克萊拉大學教授阿蘭-謝福林語重心長地告誡：“陪審團是站在國家的意志和人民的意志之間的，是防止街頭出現(xiàn)戰(zhàn)壕的最后的法律堡壘。在很大程度上，陪審團給予司法制度以合法性，否則，司法制度就沒有合法性。法官控制的陪審團裁決也會毀掉這種合法性?！?/p>

2．國家穩(wěn)定、發(fā)展的重要保障。在托克維爾看來，陪審制度作為司法制度存在、作為政治制度起作用，因此，僅僅作為司法制度看待是十分狹隘的。19世紀30年代，托克維爾考察美國民主時，曾以英國的歷史為依據(jù)，預言陪審制度將有力促進美國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他說：“英國人采用陪審制度的時候，他們還處于半野蠻狀態(tài)；從那時起，他們逐漸成為世界上最文明的民族之一。隨著受教育程度增長，對這一制度的喜愛日益加深。他們逐步向別的國家擴展，并壟斷了一些地方；結果有些地方成了他們的殖民地，而另一些地方建立了獨立國家，他們的母國仍舊維持著君主制度，他們的后裔雖大都建起了共和政體，但他們?nèi)耘f四處鼓吹陪審制度的優(yōu)越性。他們在自己的領地建立起了陪審制度，或加緊進行著。這個偉大的民族所提倡的司法制度，后來長期存在下來，并在文明的各個階段，在沒有遭到司法界反對的情況下，被各個地區(qū)和各種政府采用?！?同注④，第607頁。托克維爾寫作《論美國民主》的時候，美國建國不久，南方甚至還保留著野蠻的奴隸制，后來的歷史證明了托克維爾的遠見和洞察力，除南北戰(zhàn)爭外，美國社會長期無內(nèi)亂，為國家的發(fā)展提供了良好的國內(nèi)環(huán)境，陪審制度的魅力值得深思！

（四）有利于提高國民素質(zhì)

陪審制度是一所常設的免費普法學校。我國自1986年開始實施五年一期的全民普法教育，目前已進入“六五”普法時期。政府設有常年普法機構，財政每年都有專項普法經(jīng)費。根據(jù)編制要求，地級市普法干部不少于5人、縣級不少于3人，全國有286個地級市、2861個縣，合計約10299人。2015年全國各地區(qū)公務員平均工資，一等地區(qū)3000元以上；二等地區(qū)1800元以上；三等地區(qū)1200元；四等地區(qū)1000元。按三等地區(qū)標準計算，一年支出148元，305元，600元以上，需要說明的是，此數(shù)據(jù)并未將津貼、補貼、獎金計算在內(nèi)，否則實際支出是上述金額的數(shù)倍。根據(jù)六五普法規(guī)劃，2015年河北省部分市區(qū)人均普法經(jīng)費約為0.2483元，全國人口按13億計算，一年普法經(jīng)費支出約32，279，000元人民幣。盡管人力、財力、時間成本巨大，但普法教育仍然任重道遠，表現(xiàn)為：干部隊伍依法行政的水平仍然不盡如人意，濫用職權、執(zhí)法不公的現(xiàn)象屢禁不止，一些領導干部法治觀念薄弱，以權謀私甚至違法犯罪的情況時有發(fā)生，一些群眾信訪不信法的觀念仍未完全轉(zhuǎn)變。

司法實踐是最有效的普法方式。陪審制度下，在律師的幫助和法官的指點下，陪審員能夠更好、更快地了解相關法律。這種“以案說法”式的普法顯然要比那種“無的放矢”的方式效果好得多。而且，作為司法審判的衍生品，無需額外支付普法成本。

陪審制度還是一所免費的道德學校。托克維爾認為陪審制度對于國民的道德素質(zhì)具有以下積極意義：1.陪審制度教導人們做事公道，審判鄰人的時候，要像自己有朝一日受鄰人審判一樣。2.陪審制度教導每個人勇于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沒有這種責任心，任何政治美德都不會存在。3.陪審制度賦予每個公民以法官的權力，使他們覺得對社會負有義務，并感到自己在政府中的角色，從而培養(yǎng)主人翁意識。4.陪審是公民的社會義務，通過強迫人們關心他人事務，陪審制度能夠抑制自私意識，增強公德意識，潛移默化地提高國民的道德素質(zhì)。

（五）有利于防止司法腐敗

防止司法腐敗是美國的開國元勛們鐘情陪審制度的主要理由。?“主張設陪審制者，其最大理由為可以防止受賄行為”。［美］漢密爾頓、杰伊、麥迪遜：《聯(lián)邦黨人文集》，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419頁。在陪審制度下，行賄職業(yè)法官沒有意義，行賄陪審員沒有時間和機會。所以，陪審制度是防止司法腐敗的有效方法，?“因既設陪審制，則需對法院與陪審團進行雙重腐蝕，如陪審團的判決有明顯差錯，法院通常將宣布重新審判，是則如僅施賄賂于陪審團，不在法院暗通關節(jié)，則不能收到效果。如此則為一雙重保證；不難看出此一復雜體制有助于維護雙方的聲譽。達到目的的可能既然減少，也就會預先制止向任何一方行賄的企圖。法官在需取得陪審員合作的情況下面臨受賄的誘惑，較其對一切案件均獨享裁判權，其被收買的可能定當大為減少?！保勖溃轁h密爾頓、杰伊、麥迪遜：《聯(lián)邦黨人文集》，商務印書館1980年6月第1版，第419頁。因此，法官因難以枉法而廉潔，律師因難以勾兌而正直。

由于采用任期制，我國的“陪審員”已經(jīng)職業(yè)化，背離了陪審初衷，失去了陪審意義。建立真正的陪審制度已經(jīng)成為解決化解司法信任危機的重要選擇。在以下案件中實行陪審制度尤為迫切：一是殺人案件，尤其是被告人拒不認罪、案情復雜的案件；二是涉訴上訪案件，尤其是長期纏訪、鬧訪案件；三是影響重大的民事案件，尤其是對公序良俗有重大影響的案件。

鑒于它在英國已存在一千多年，在美國已存在兩百多年，且運轉(zhuǎn)良好，其有效性無需置疑。鑒于馬克思、恩格斯的教導，其正確性無需懷疑。鑒于當下司法信任危機的嚴峻性，其緊迫性不容猶豫！

認真對待陪審制度，關乎司法權威、法官安危和國家的長治久安！

王清，河北廊坊市委黨校政策法規(guī)教研室副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