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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羅廷與孫中山北上
李楊
[提要]“北京政變”后,馮玉祥電邀孫中山北上共商國是,國共兩黨對此都持反對意見,唯獨蘇俄顧問鮑羅廷力排眾議力挺孫中山北上。鮑羅廷此番用意是什么?他在孫中山北上過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都是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
[關鍵詞]孫中山鮑羅廷北上國民黨共產黨蘇俄
1924年11月13日,孫中山應馮玉祥電邀北上,從此離開革命大本營廣州,這是孫中山一生中最后一次北行。此后的短短4個月,既是孫中山晚年致力于“反對帝國主義”和“廢除不平等條約”政治活動的頂峰時期,也是民國立憲消亡而革命興起的關鍵時期,更是國民黨公開“聯(lián)俄”后,欲乘勢向北擴張、繼而失去領袖的一段重要時期。
在這一時期中,作為孫中山的蘇俄顧問鮑羅廷,不僅力排眾議促孫氏北上,還是孫中山提出的“反對帝國主義”和“廢除不平等條約”口號的堅定推動者和支持者。這個極具革命性的口號,既符合列寧主義的世界革命理論和蘇俄國家利益,也符合中國五四以來反對列強侵略精神,更是與中國興起的“廢約運動”之民族主義大潮相契合。從此,“反對帝國主義”和“廢除不平等條約”被置于國民黨政綱首位,成為國民革命的首要任務,也成為次年國民黨北伐革命的合法性來源。
本文要探討的問題是,“北京政變”后至孫中山客死北京,正是南北政治軍事力量此消彼長之時,也是中國民族運動走向高潮之前夕,在這么一個風云激蕩時期,作為莫斯科“聯(lián)孫”的代理人鮑羅廷,在推動孫中山北上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關于鮑羅廷在中國革命的歷史,過往史學界的專題研究有不少成果。如臺灣史家蔣永敬的《鮑羅廷與武漢政權》,德國史家郭恒鈺的《俄共中國革命密檔(1920-1925)》和《共產國際與中國革命》,美國史家丹尼爾·雅各布斯的《鮑羅廷——斯大林派到中國的人》,大陸史家李玉貞的《孫中山與共產國際》,新近出版的曾成貴的《弄潮:鮑羅廷在中國》、張秋實的《解密檔案中的鮑羅廷》等研究成果,均對鮑羅廷研究有不少貢獻,但具體涉及這段歷史,大都略而不詳,所以值得做進一步探討。
一、國共兩黨反對孫中山北上
孫中山生平中最后一次北上,是當時中國政壇的一件大事。
1924年10月,“北京發(fā)生”政變。馮玉祥倒戈迫使總統(tǒng)曹錕下臺,國務院解散。在南方,以革命領袖自居的孫中山順勢號召打倒國會,宣布國民黨中央委員會代行國會職能,宣稱當以革命手段解決目前困局。
被陳獨秀譏為“有革命癖”的孫中山致函徐謙,諭轉馮玉祥:“北京國會為不合法,當用革命手段以救國?!雹賴顸h機關報《廣州國民日報》也發(fā)表評論:“革命政府之唯一責任,是以領導國民革命為手段,以實現(xiàn)主義,建設真正共和國家為歸宿。一日主義未實現(xiàn),即一日不能不革命;一日國家未脫離外強之束縛,掃蕩帝孽官僚,即一日之革命責任未了”。②革命之重要,被提到前所未有之高度。孫中山一反之前之理念——中國亂源在于“大法不立”,棄法統(tǒng)直奔革命。只是此“革命”非彼“革命”,是經由蘇俄賦予新意的以武力仲裁一切的暴力革命。
在這歷史關口,馮玉祥電邀孫中山北上共商國是。據當事人王正廷透露,邀請名單還有張作霖及其他領袖。③按說這場政變中,孫中山與奉、皖雖有盟約,但在軍事行動上一無所得,對倒曹沒有直接貢獻,華北非國民黨地盤,加上倦勤退養(yǎng)的段祺瑞已應邀出任國民軍大元帥。直下奉上,棋盤未定,才平定廣州商人叛亂的孫中山對是否北上不免猶豫,陣營中的國共兩黨也反對孫中山應允馮氏邀請,北京街頭甚至出現(xiàn)國共兩黨組織的游行示威,反對孫中山北上。④
國民黨反對的主要理由是:孫中山北上能做成什么?
蝸居南方的國民黨在華北地盤屬新丁,一沒軍事力量,二沒財政支持。在北方各實力派眼里,國民黨并不引人注意,其領袖甚至被譏為“孫大炮”。在之前的孫(中山)徐(世昌)相約下野事件中,孫氏食言更是導致國民黨民望大跌,“對于本黨表同情的,只有幾個師長旅長,普通士兵都是莫名其妙”。⑤雖有青年學生和教授文人同情國民黨,但在一些人眼里,國民黨也不過是屬“軍閥”一類。李大釗早年批評的軍閥惡勢力者,就包括南方黨人。⑥當時人們對國情定義是:南黨、北帝、西匪和東商。
雖說北京受馮玉祥控制,天津為盟友張作霖地盤,但孫中山與華北諸將領關系一向疏離,沒有可控制的軍事力量,加上邀約者馮玉祥一向善變,說風來雨,孫中山貿然孤身進京,不僅難以作為,更有不測風云。胡漢民就斷言孫中山進京不明智不可取,事后證明此非胡言。鄒魯日記也提到部分黨人以此行危險相勸阻。蔣介石也記錄道:“本黨的一般黨員都認為此行危險,且力加阻止?!雹呖偟膩碚f,國民黨主流派反對孫中山北上,他們擔心本黨政綱激進,如與北方合作,形成孫、段、張共政局面,勢必要放棄本黨立場,這將導致國民黨分裂,重犯過去的錯誤。⑧直到孫氏做出決定后,黨內高層仍持反對意見。
共產黨人反對的主要理由是:孫中山北上會做成什么?
中共對馮邀孫舉動多有猜疑,一反之前支持孫中山“棄粵北上”主張。中共譏北京政變有如“新瓶舊酒”,不過是姓吳的換上姓馮的,仍是帝國主義工具,還是北洋軍閥爭奪宰割的局面,南北如一丘之貉,孫中山不應和他們攪在一起??倳涥惇毿忝鞔_反對,認為國民黨“對于孫段張三角聯(lián)盟存有極奢的幻想”,中共北京區(qū)委書記趙世炎對張國燾說:“孫段張三角聯(lián)盟反直已經勝利了,繼之而來的便是分贓,國民黨分得一份可觀的贓物,便要犧牲聯(lián)俄容共”。⑨趙擔心孫北上后,會與新軍閥妥協(xié)出賣中共。在軍閥勢力中尋找同路人是孫中山的慣常手法,共產黨機關刊物《向導》周報主編蔡和森斷言:“中山先生現(xiàn)在若上午進京,我可斷定他在革命上的信用,下午就要破產”,最終是“損革命以益軍閥的”。⑩中共持此見不為奇,共產國際交辦任務之一,就是“反對國民黨同資本主義列強及其代理人——敵視無產階級俄國的中國督軍們的任何勾搭行為”。
二、鮑羅廷力挺孫中山北上
在一片反對聲中,只有鮑羅廷力排眾議力挺孫中山北上。目前還沒看到共產國際對孫氏北上的指示,但在俄共密檔中,發(fā)現(xiàn)一份鮑羅廷的報告,里面透露出孫中山決定北上,是鮑羅廷和加拉罕的主意。檔案中有此論:“對于孫先生北上,在國民黨內引起很大的爭論,而當時力贊其北行的,鮑羅廷之力居多?!毕仁酋U羅廷力挺,后加拉罕支持。
鮑羅廷是共產國際駐廣州代表、蘇聯(lián)駐國民黨代表、孫中山的政治顧問。在給上級報告中,鮑羅廷匯報道:中共中央反對孫逸仙北上,國民黨中央委員會內同樣出現(xiàn)反對孫逸仙北上的意見。很明顯的是,特別強烈維護這種觀點的主要是中派。中派即為國民黨主流派。國共兩黨都反對孫中山北上。
鮑羅廷之前也有過一番思量,對于“北京政變”,國民黨到底只限于發(fā)表一般性宣言,還是采取更進取的策略。鮑氏最后決定力促孫北上,理由是: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北京政變”改變了中國北方的政治生態(tài),為國民黨勢力北擴提供機遇。“如不利用這一機會,不僅從策略上看是錯誤的,而且在一個長時期內必然地、不可避免地會削弱國民黨”。至于國民黨人的“危險”論,鮑氏也承認“國民黨代表團在北方,在安福派、直隸派以及外國干涉者等的包圍之中工作是有危險的。但是,我們可以冒這個險的,因為我們堅信這個包圍不會比在廣州工作的那種形勢更危險”。鮑氏自信地認為,這一切都取決于對形勢的應變能力,甚至通過巧妙的隨機應變,還可能成為吸引各種政治軍事力量的政治中心。
鮑羅廷還有另一意圖:蘇俄在華利益主要在北方,要根本解除宿敵日本對西伯利亞安全的威脅,尤需控制外蒙和中東鐵路。蘇俄當時不僅國際地位低下,就是中國北方實力派也不買蘇俄的賬。雖然中國與蘇俄已建交,但控制中央的直系后臺是英美。奉系親日,是蘇俄眼中釘。在中國當時北帝、西匪、東商和南黨各派勢力之中,只有南黨“聯(lián)俄”。事實上,在國民黨中建立所謂的“師俄”關系,是俄國人在華外交活動的最主要成果,但國民黨蝸居南方,影響有限。這次馮邀孫北上,俄國人認為機會來了,可借機插足北方,孕育革命,以保東北邊防之安全。孫氏進京,或許可尋機防親日的段祺瑞和張作霖聯(lián)手掌控北京。這是俄國人的小算盤。
鮑羅廷勸說國民黨中央:這次北上是一次難得的政治契機,“以孫逸仙為首的國民黨代表團應該北上”。至于黨內“危險說”,鮑羅廷認為“我們可以冒這個險的,因為我們堅信這個包圍不會比在廣州工作的那種形勢更危險”。至于中共的“合謀”說,鮑氏不以為然,“孫逸仙在中國面前,乃至在全世界面前已經很清楚地暴露了自己的面目,他未必會被北方的形勢弄糊涂”。
鮑羅廷的建議得到蘇駐華公使加拉罕支持,共產國際代表維金斯基也贊同這次政治事件“為孫中山提供了第一次機會,使他的政治作用可望超出廣東一省”。俄共和共產國際的駐華代表們觀點一致,他們的態(tài)度是,對于英美派直系吳佩孚的落敗,蘇俄是歡迎的,北京政變被定性為“進步的”。共產國際評論員認為“這次政變是民族解放運動和民族解放斗爭中革命力量向前發(fā)展的一個重要因素,因而成了中國反帝和工人運動的有力杠桿”。本是一場中國軍閥內亂事件,被提升到“反帝”、“民族解放運動”、“工人運動”的世界革命高度,甚至被納入共產國際的反帝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戰(zhàn)略體系。
國民黨如何跨出粵境以擴大影響?鮑羅廷認為關鍵在于造勢。鮑氏其實也明白,單槍匹馬且無什么憑藉的孫中山此行難有實質性成果,所以定位于革命鼓動,宣傳國民黨綱領和主義,在輿論上為國民黨造勢。利用中國蘇俄建交后全國形成的反帝浪潮,國民黨領袖乘勢北上宣傳,搞得好的話,可以形成一次“政治北伐”。這話很得一心北伐的孫中山認同:“借這個機會,可以做宣傳的功夫,聯(lián)絡各省同志,成立一個國民黨部,從黨部之內,成立革命基礎”。對于俄方來說,又可防止親日的皖奉聯(lián)手掌控華北,確保俄東線邊防安全,可謂一舉多得。鮑氏認為這是蘇俄反帝戰(zhàn)略在中國推進的重要一環(huán),正所謂革命與外交,雙重利益共享。鮑羅廷當然要努力將其政治意圖變?yōu)楝F(xiàn)實。
既有豐富政治經驗,皮包里又夾有蘇俄對國民黨巨量援助清單的鮑羅廷,深得孫中山信任。鮑羅廷雖不是蘇俄駐廣州大使或專使,但能代表政府發(fā)言;鮑氏在國民黨中,既非黨員,又是外國人,職位只是顧問,但他的意見極有份量。鮑氏身為蘇共黨員,但又不受共產國際在華代表支配,他本人意見可直達蘇共政治局甚至斯大林本人。國民黨人甚至認為鮑氏影響力不在加拉罕之下。鮑羅廷正是利用其特殊地位,左右逢源,發(fā)揮他的影響力。在鮑羅廷堅持和勸說下,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最終通過鮑羅廷提議,“先生既徇各方電邀,決定北上”。
三、孫中山提出最后一篇政治宣言
上京前夕,適逢十月革命紀念日,廣州舉行大規(guī)模紀念活動,會場懸掛世界革命式標語:“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解放世界被壓迫民族!”,這也是共產國際對國民黨的任務要求:藉十月革命紀念活動,在中國勞動者和知識階級中廣泛地進行“革命宣傳”,以增進中俄友誼。
在紀念會上,孫中山發(fā)表在穗最后一次演說,“師俄”況味依舊,“俄國革命成功后,反乎以前帝國主義的政策,實行平民政策,退回從前侵略所得的權利,系一件破天荒的事,所以,俄國革命成功,就是中國得到生機之一日,俄國革命成功可為中國革命之模范”。講話里有兩層意思:一是俄以平等待我,“濟弱扶傾”;二是俄國革命成功可作中國革命范例。這也是孫中山北上后面臨種種壓力仍堅守“聯(lián)俄”的內在邏輯。
鮑羅廷的演講則呼應孫氏的“聯(lián)俄”之重要,勉勵國民步蘇俄后塵,重申世界革命之必須:與世界被壓迫民族聯(lián)合,打倒世界帝國主義?!疤K俄萬歲”、“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資本家”等世界革命口號在會場此起彼伏。蘇俄使館人員和蘇炮艦“沃洛夫斯基”號的海員也列隊其中,廣州一時間成為全國最激進的革命城市,被西方勢力視為“赤化”。
在這種背景下,孫中山發(fā)表了重要的《北上宣言》。它不僅是孫中山的最后一篇政治宣言,而且它還“重申了國民黨在所有重大問題上的立場”。那么,鮑羅廷是否如曾參與起草國民黨一大《大會宣言》和《黨章》那樣,也是該宣言的始作俑者?詳情不得而知,但在中央政治委員會第12次會議上,是鮑羅廷提議北上應發(fā)表宣言。鮑氏說,首先應該發(fā)表宣言,提出符合時局要求的口號。會上一致通過《離粵北上宣言為統(tǒng)一中國》的決議。1924年11月13日,《廣州國民日報》發(fā)表英文版《北上宣言》。
鮑羅廷不僅是《北上宣言》的倡導者,《宣言》中的重要主張也來自鮑氏,“孫中山北上宣言提出的許多政治主張基本上是鮑羅廷的思想和意見”。劉仁靜回憶道:“孫先生的北上宣言中所主張之國民會議,及其預備會,也可說有些是他(指鮑羅廷——引者注)的意見的貢獻”,其中屢屢被孫中山提及的名句:“第一步使武力與國民相結合,第二步使武力為國民之武力”,“這個理論,我們可說有好些革命同志在當時是不懂的,在今日則完全為事實所證明,此主張也是鮑羅廷的貢獻”。在鮑羅廷推動下,宣言里所提出的“召開國民會議”、“反對軍閥”和“反帝國主義”、“廢除不平等條約”等重要口號,是符合鮑勸孫應該“在各地公開捍衛(wèi)自己的立場和口號”之主張?!侗鄙闲浴菲鞄悯r明地提出的革命主張,也是切合鮑羅廷期望的。孫中山說,從現(xiàn)在開始,應劃出一個國民革命新時代,使武力與國民結合,國民革命才能成功。孫中山認為,當前,在國民之武力尚未造成的情形下,之所以北上,就是拿革命主義去宣傳。這些主張,都留有鮑羅廷的影子,因此有學者斷言,孫中山的《北上宣言》是根據鮑羅廷建議而形成的。
宣言稱北上目標有二,一是召開國民會議以對付軍閥,二是廢除不平等條約以對付帝國主義。聲稱國民黨的革命宗旨和革命目標,“不僅在推倒軍閥,尤在推倒軍閥所賴以生存之帝國主義”,以期達到“國家之獨立、自由、統(tǒng)一諸目的”。它明確提出召開國民會議和廢除不平等條約,鋒芒直指軍閥主義和帝國主義。這是改組后的國民黨,以新的意識形態(tài)闡釋地方、國家和國際問題如何解決的集中體現(xiàn)。
之前孫中山也提過“軍閥”一詞,意指搞分裂、封閉于國內的“武力”、“武人”。此時的軍閥主義有新含義,勾結帝國主義成為軍閥的主要標志,軍閥即是帝國主義走狗。之前孫中山也提過“帝國主義”,但是指民族主義發(fā)達的最后階段,屬中性概念,當然沒有冠以“反對”字眼,這在鮑氏看來,孫的革命目標模糊,必然影響行動路徑。據徐勇考證,上世紀20年代,在國共兩黨之外,中國社會不用或甚少用“帝國主義”一詞,就連歷屆政府公開的電文里也沒有“帝國主義”一詞。而這次宣言,國民黨不僅提“反軍閥”、“反帝國主義”,還一改之前溫和的“修約”為決斷的“廢約”。孫堅持“反帝”“廢約”是這次南北合作的條件之一。雖然孫的反帝內涵只是反對列強侵略的民族獨立,只反侵略行徑,不反其內部制度,非世界革命的追求世界無產階級的徹底解放,但無論如何,他的“反對帝國主義”,也算是符合共產國際的戰(zhàn)略體系。
“反軍閥”必須“反帝”,這種將國內軍閥與國際帝國主義相聯(lián)結的中國革命任務,無疑是受共產國際的世界革命理論之影響。據商昌寶考證,對于中國來說,“‘反帝’,既不是民族解放語境下的救亡話語,也不是自由、民主、平等、人權等啟蒙話語,而是列寧在1920年《民族和殖民地問題提綱初稿》首次提出,并于‘共產國際二大’、‘共產國際三大’通過和確立,經1922年所謂的‘遠東被壓迫民族大會’傳達給與會的國、共兩黨代表的階級話語,是具有典型意識形態(tài)意義的舶來品”。爾后中共率先將“反對帝國主義”和“打倒軍閥”列為中國共產黨目標綱領,繼而國民黨在鮑羅廷起草的《大會宣言》里,也首次將“反對帝國主義”、“廢除不平等條約”納入黨綱。孫中山接納這一表述,并感慨其奮斗幾十年,“民族主義只有一半成功”。帝國主義是中國民族獨立的主要障礙,“反帝”、“反軍閥”成為爭取民族獨立的題中之義,這是國共兩黨的一致認同。毋庸置疑,孫中山晚年對外政策制定的背后,都有鮑羅廷的影子。五卅運動后,“反對帝國主義”和“廢除不平等條約”更是成為革命黨的標志性口號。
四、鮑羅廷是孫中山北上的推手和設計者
執(zhí)行和貫徹蘇共和共產國際的對華方針,是鮑羅廷來華的主要任務,它包括以世界革命理論推動國民黨改組,以廢除不平等條約為標志,促使中國加入瓦解國際體系的革命外交行列。具體為:1、建立與蘇俄結盟或親蘇的政治勢力;2、將中國納入反對日本、英國和美國等所有帝國主義的革命戰(zhàn)線,支持世界共產主義革命;3、反對張作霖、吳佩孚等所有“半民主的或者甚至民粹派的性質”的軍事勢力派,完成這一任務的中心口號是“打倒軍閥”,“打倒軍閥后臺的帝國主義”。
《北上宣言》迅速得到中共呼應,中共為此發(fā)表第四次對于時局的主張,支持孫中山北上,“希望國民黨領袖們努力號召全國人民的團體,促成此國民會議”。惲代英稱贊道:“這是一個如何光明磊落的國民革命領袖的政治主張??!”在公共輿論中,國共兩黨聯(lián)手營造出一個抵御外侮的形象。與此同時,西方媒體驚呼孫中山背后有布爾什維克主義的影響,甚至“預料孫中山在華宣布蘇維埃共和國”。南黨因“聯(lián)俄”被外媒渲染為“赤色”而受非議,時“北洋為世所重,民黨為俗所輕”。赴京前景可謂撲朔迷離,遠比孫中山的預期困難得多。
中國革命性質的復雜,遠超出人們的想象。孫中山晚年多變,但其底色仍是三民主義,如桑兵所言:“他既不會因為意識形態(tài)和信仰的分歧而影響其尋求援助的政治決策,也不因政治決策的變化而徹底改變自己的信仰?!薄侗鄙闲浴分厣耆裰髁x必須是解決國家問題的基礎。廣州政府向日方傳遞信息:只要段祺瑞不反對三民主義,孫中山將擁護段祺瑞。孫中山一向自信,“南方有主義,北方無主義”,“以有主義與無主義戰(zhàn)”,“勝敗之數,奚待耆龜”。孫中山期望以其主義影響北京政壇走向。
未料孫氏還沒動身,華北突現(xiàn)變數。馮(玉祥)、張(作霖)、段(祺瑞)三人擬議成立新政府,地方發(fā)聯(lián)合通電支持前總理兼皖系領袖段祺瑞出任中華民國臨時執(zhí)政,京城一時出現(xiàn)“非段莫屬”的氣氛。11月15日,段祺瑞被推為中華民國臨時執(zhí)政。段祺瑞宣布就職后,公布《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制》,集大總統(tǒng)和國務院總理權力于一身。孫中山人未到,首都革命已變顏色。但像所有革命領袖一樣,孫中山始終相信中國革命應由國民黨領導的力量“畢其功于一役”,帶著這個愿望孫中山準備單騎北上。
11月13日,鮑羅廷公開支持《北上宣言》。同一天,鮑氏隨孫中山登上永豐艦,由蘇俄“沃洛夫斯基”號護航抵港,再轉上海。鮑羅廷作為孫中山重要人員相隨,既有匡扶孫之意,還有觀察孫氏行動之意圖,防備孫氏北上后可能會與日本或西方勢力以及各路軍閥達成妥協(xié)以疏俄乃至反俄?!斑@既是他在廣州的總顧問使然,也有他身負莫斯科使命之必須”,以“防備他同帝國主義與軍閥達成任何妥協(xié)”。
政治史與思想史不同,個別人物或事件都可能對歷史的進程發(fā)生關鍵性影響。在這場因“北京政變”而導致民國走向“法統(tǒng)”亡而“黨統(tǒng)”立的歷史關口,蘇俄和它在國民黨的代理人鮑羅廷,充當孫中山北上推手和設計者角色。在鮑羅廷的推動下,國民黨顯示出它比其它實力派更能承擔起民族主義和反帝國主義的社會動員任務。孫中山和國民黨利用其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動員優(yōu)勢,扮演著一個民族運動組織者的角色,以獲得民眾支持。孫中山一時成為挽救國家和民族的新希望。但當時“在矛盾中討生活的”的中國,仍沒有一套解決政治分歧的制度體系,由此可預見孫中山的北上,將是一次悲壯之行。
②廣州:《廣州民國日報》,1924年10月27日。
③【美】韋慕庭著:《孫中山:壯志未酬的愛國者》,楊慎之譯,北京: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327頁,注釋2。
⑥思勤:《軍閥小史》,上海:《孤軍》第1卷,1923年1月,第4-5期,第37頁。
⑦蔣中正:《蘇俄在中國》,臺北:中央文物供應社,國防部總政治部印發(fā),1957年,第37頁。
⑩蔡和森:“第二次北京政變與國民黨”,上海:《向導》周報第89期,1924年10月。
[責任編輯李振武]
作者簡介:李楊,廣州社會科學院研究員。廣州510145
[中圖分類號]K262.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114X(2016)01-013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