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之一,燉煮。
元豐二年(公元1079年),東坡因烏臺詩案下獄,后經(jīng)親朋相救,釋后被謫貶黃州。次年,他寫下有名的《卜算子·缺月掛疏桐》,中有“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的句子,頗為凄涼。但不久后,天真樂觀的東坡立即適應了,又閑不住了。這期間他的詩文是驚人的,《赤壁賦》《后赤壁賦》《念奴嬌·赤壁懷古》均出于此地,“東坡肉”也在此時橫空出世。
東坡在黃州的生活是清苦的,如何還吃得起豬肉?因為“黃州好豬肉,價錢如泥土”。為何出現(xiàn)這種情況?因為“貴人不肯吃,貧人不解煮”。在我看來,豬肉是最好烹制的,為何窮人不懂得做呢?可能是豬種的問題?不得而知。
東坡如此說別人,自己定是深諳烹飪此味之道了?當然。他的方法如下:“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就是燜,炭火慢慢燜。效果怎樣?“早晨起來打兩碗,飽得自家君莫管”。
這篇記載了著名美食“東坡肉”的《豬肉頌》載于《東坡文集》,非后世傳說敷衍。一個人在極度困苦之中,能將諸多不順燉煮成美味,需要的不僅僅是對生活的熱愛,還要有樂觀的性格、豁達的心胸、淡泊的情懷以及對世界淡淡微笑的超然。
之二,燒烤。
燒烤是浪漫的。
東坡再貶惠州,惠州更苦??嗟绞裁闯潭龋繓|坡給兄弟子由寫過一封手札:“惠州市井寥落,然猶日殺一羊,不敢與仕者爭。買時,囑屠者買其脊骨耳。骨間亦有微肉,熟者熱漉出(不乘熱出,則抱水不干),漬酒中,點薄鹽炙微燋食之。終日抉剔,得銖兩于肯綮之間,意甚喜之,如食蟹螯。,率數(shù)日輒一食,甚覺有補……”
惠州每天殺一只羊,但是東坡沒有購買權,只好去買脊骨,拿回來先焯水,再漬酒,灑細鹽,再稍微烤一下,味道如何呢?因為終日抉剔,能吃到一絲半點兒肉,感覺就像吃螃蟹的大螯一般,非常滿足。他戲稱蘇轍大口吃肉,早已忘記剔骨的快樂了;又笑若是大伙都去買脊骨,那么就搶了狗糧了。
可惜沒有孜然粉。
一個在荒涼海灘上,自個兒拾柴點火烤肉,硬是把破敗鬧騰出浪漫來的人,看似戲謔,其實除內(nèi)心一片爛漫外,還有超強的自我。
之三,海鮮。
東坡說: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他終于來到當時的蠻荒之地儋州了,那時候它可不是國際旅游島的一部分。在寫給朋友的信中,他說:“此間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钡珪r間一久,他又愛上這里了,他說:“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游?!彼v學明道,著書立說,與野老交友,打算終老此處了,這里的美食他豈會不知。
我在海南呆過,抱羅粉和清補涼不知在北宋時是否已經(jīng)有了,但生蠔是一定有的。生蠔的做法有很多,煎、蒸、烤、紅燒、炒韭菜等等,不知東坡吃的是哪一種,他實在是驚艷了,連忙要顯擺給朋友,并再三叮囑:“無令中朝士大夫知,恐爭謀南徙,以分此味?!蹦汕f別告訴朝堂中的那些大人們,他們要是都來海南,我就沒有生蠔吃了呢!
歷盡滄桑,猶然一片爛漫;人到老年,依然一片童心。投身生活,融會貫通,終于返璞歸真。上天給了他一個充滿寓意的結局:海的味道。他的一生一次比一次貶得遠,又一步接一步地靠近了大圓滿。
(編輯 花咖)